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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知意最喜歡的地方是卧室的窗臺。

很深的夜裏,他喜歡關上燈,坐在窗臺上,放空自己。

今年春天,對面那棟樓搬來了一個男人,從那時起,放空對陶知意來說越來越難,只要坐在窗臺上,他心裏總是不平靜的,因為正對着卧室的窗子裏,有他喜歡的人。

他喜歡那個男人。

他喜歡鄭君裏。

陶知意二十三歲,剛從美院畢業不久,有一份清閑的工作,勉強夠養活自己和外婆。

藝術講究天賦,而陶知意知道自己絕對算不上天賦型選手,更不善言談交際,好機會怎麽也輪不到自己頭上。

不過他并不像其他同學一樣,為前途感到憂慮,他認為就算一輩子都呆在這座三線小城裏,一輩子都教小孩子畫畫,空閑時間給三流雜志畫點插畫賺外快,在面包店兼職收銀,也沒什麽不好。

更何況現在,這座小城裏有了陶知意喜歡的人。

一開始,陶知意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是有天早上,他下樓買早餐時,看到對面樓下停着一輛沒見過的車子,那個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風衣,靠在車旁,點了一支煙。

陶知意極度反感二手煙,但這一次,他意外地忽略了刺鼻的煙味。

因為在他路過樓前的停車位時,不小心碰到了一輛電動車,車子響起尖銳的警報,男人聞聲,夾着煙,稍稍偏過頭看了過來。

他們因此對視了一秒。

那天早上,陶知意得到的唯一信息是,那個男人姓鄭。

因為陶知意買完早餐回來,看到男人已經沒有在抽煙,而是在和小區的物業人員交談,那人稱呼他為“鄭先生”。

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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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知意在心裏偷偷默念,一遍又一遍。

他想,或許緣分來得越是猝不及防,就越是叫人難忘,就像那個四月的早上,他穿着最随意的家居服,在家門口,傻乎乎地拎着包子豆漿,遇到了他的一見鐘情。

陶知意的生活很簡單。

周末在一家補習機構教小孩子畫水粉畫,其餘時間裏,白天去小區門口的面包店做收銀兼會計,如果能接到雜志插畫的活,傍晚面包店關門後,就宅在家裏畫稿子。

陶知意知道男人的名字,便是在他兼職的面包店。

陶知意記得很清楚,四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面包店還有二十分鐘打烊,他正趴在收銀臺上算賬,忽然門被推開了。

陶知意擡起頭,下意識想說“歡迎光臨”,卻和穿着風衣的男人對視上了。

于是那句“歡迎光臨”就這麽卡在了嗓子裏。

他躲在收銀臺後,目光緊緊追随着男人,他的鄭先生。

鄭先生取了托盤,繞着糕點櫃轉了一圈,似乎在猶豫該選擇哪一種。最後,他夾起了僅剩的兩個原味法式可頌。

陶知意幫他包裝的時候,終于克服了緊張,沒有怠慢客人。

他對鄭先生說:“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鄭先生接過面包,對他說了謝謝,接着轉身,長風衣飄起的衣擺定格在陶知意的視線裏。

他的聲音真好聽。陶知意心想。

那天以後,鄭先生每隔一兩天就會出現在面包店。時間總是傍晚,選的東西總是兩個法式可頌,接過陶知意包裝好的面包時,總是會紳士地說一聲謝謝。

陶知意猜想,他應該是下班以後,來買第二天的早餐。

不過,不是有句話是,沒有一個面包可以順利留到明天早上嗎?

陶知意看着男人離去的背影,托着下巴想,鄭先生會成功把面包留到早上嗎。應該會吧。

想着想着,他就被自己的無聊逗笑了。

半個月後,陶知意在幫男人結賬的時候,鼓起勇氣,詢問男人是否需要辦一張會員卡。

他開口的時候差點要結巴了,他好害怕自己會被拒絕。

不過非常幸運的是,男人欣然同意了。

男人俯身,在店裏的會員登記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聯系方式。

在陶知意的角度,男人寫的內容剛好被他的手擋住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随着往後移動,露出完整的名字。

鄭……

鄭君……

鄭君裏。

名字也很好聽,陶知意幾乎要認為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完美的男人了。

“面包是你做的嗎?”

男人寫下電話號碼的最後一位,直起身,忽然這樣問到。

“不、不是的……”陶知意絲毫沒有做好被男人提問的準備,從幻想中回過神來,慌忙回應道:“我只是這裏的收銀員……”

男人點點頭,臉上挂着禮貌的笑,對陶知意晃了晃手裏的紙袋,說:“面包很好吃,謝謝。”

面包店價格親民,老板人也很好,經常讓陶知意把店裏沒賣完的棗糕帶回家,陶知意的外婆牙口不好,喜歡吃這些松軟的糕點。

知道鄭君裏名字的那天,陶知意帶回家了兩個法式可頌,把其中一個給外婆當做飯後甜點。

另外一個,他小心翼翼地帶進了卧室。

陶知意莫名感到緊張而躁動,他拿出速寫本,就着黃昏的最後一點光線,開始臨摹面包,當做日常的靜物練習。

畫着畫着,室內光線越來越暗,可頌的紋理光澤變得難以分辨。

陶知意煩躁地撕下那頁,起身把燈打開,然後翻到新的一頁,鉛筆尖在畫紙上方停留幾秒,終于鼓起勇氣,落下第一筆,勾勒鄭君裏的側臉。

……

深夜,陶知意紅着臉蒙在被子裏,夾緊雙腿,輕輕磨蹭。

床頭的臺燈旁,放着一張畫了一半的人像。光線昏黃暧昧,昏黃要歸咎于燈泡的壽命,暧昧則是純屬主觀,但陶知意已然被自己蓄意營造出的氛圍所俘獲,生出了難以啓齒的幻想。

內褲被浸濕了一小塊,陶知意羞恥地閉上眼,撫慰翹起來的陰莖。

因為小時候體質不好,發育緩慢,陶知意在性方面的覺悟比同齡落後許多,再加上和外婆一起生活,各方面的思想都比較保守,即便是成年後,他也很少會自慰。

陶知意射在衛生紙裏,他縮在枕頭裏,弓着背緩了一下,又抽了好幾張紙,小心包好,下床丢進垃圾桶。

他輕手輕腳地去洗手,回到卧室躺進被子裏,忍不住拿起那副畫,仔細端詳,剛想再添上幾筆,外婆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小小,還不睡呀?”

陶知意慌慌忙忙關上臺燈,回應道:“這就睡了,您也早點休息……”

那晚他濕着內褲,躲在被子裏聽自己急促的心跳,渾身燥熱,怎麽也睡不着。硬生生等到世界都入睡,他才敢想着剛得知名字的男人,用手指再給自己一次高潮。

爻海市并不靠海,名字裏卻有海。

這裏的經濟不算發達,但交通還算便利,因為地方小,僅僅三條公交路線就能覆蓋整座城市。不過陶知意認為公交也不是必要的,這裏小到,似乎不管去哪,走着去都不會太遠。

陶知意觀察過,鄭君裏每天早上都是步行去上班,中午不回來休息,傍晚時才會推開面包店的門,帶兩個法式可頌回家。

他不知道鄭君裏為什麽會搬來這裏,他對這個男人的了解實在是少之又少。

夏天的時候,陶知意發現喜歡的人原來就住在對面那棟樓,和自家正對的位置。

他的卧室,正對着鄭君裏家的陽臺。

老小區的樓間距偏小,陶知意的視力非常标準,但兩者加起來的可信度都沒有“直覺”高。陶知意的直覺告訴他,那就是鄭君裏沒錯。

延伸式半露天的陽臺上,男人倚着欄杆抽煙,看不清楚表情,但大概是有些落寞的。男人的白襯衫全部敞開着,和平日裏一絲不茍的着裝很不一樣,但他并不像夏天裏總愛裸着上身的中年大叔一樣,充滿市井氣,反而透出了一股遙遠的神秘感。

關于抽煙這件事,陶知意确實能聞到鄭君裏身上淡淡的煙味,不過并不惱人,即便是在香氣甜膩的面包店裏,也不顯得突兀。

當然,這是陶知意的個人感覺,不太客觀,因此僅供參考。

他抽煙的樣子看起來不太開心,陶知意心想。

于是陶知意也變得不太開心。

發現男人經常會站在陽臺上抽煙以後,陶知意愈發難以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終于有一天早上,他偷偷跟在鄭君裏後面,去到了男人工作的地方。

一路上,陶知意的心髒一直跳得很快,他想,自己從來沒有這麽大膽過。

大概走了二十分鐘,他看到鄭君裏走進了一扇鐵門。

那是A市的一家研究所,陶知意看到過宣傳片,專業的東西他不懂,只知道片尾突出了家國情懷,大概是為了煽情。

研究所的門禁很嚴格,陶知意進不去。

他擡頭望着牌子上的研究所編號和logo,忽然有了一絲茫然。

鄭君裏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白天在研究所,做着陶知意不懂的工作;晚上在陽臺點着煙發呆,似乎有着不小的煙瘾;卻又喜歡甜食,尤其是店裏的酥皮牛角包。

但無論鄭君裏是什麽樣的人,他身上的種種反差已經足夠讓陶知意着迷了。

這不是陶知意的第一次暗戀體驗,事實上,他非常容易喜歡上一個人。

他喜歡的第一個男孩子是初三時的同桌,也是他意識到自己性取向的開始,後來,他還喜歡過高中時的班長,藝考期間畫室的同學,甚至還有美院裏的一位老師。

當然,這些都僅限于偷偷喜歡。

陶知意從未想過要為自己争取到回應,他只是在喜歡着什麽人的那段時間裏,感到生活是充實而輕盈的,喜歡着什麽人的心情,對他來說并不是苦澀,而是淡淡的甜。

他好像總是會習慣性地投入一些感情,即便在對象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自己也能獲得滿足。

但這一次不同。

相比年少時單純青澀的心動,鄭君裏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停留在表面上的吸引力,還有一種近乎難耐的向往,讓他在白天頻頻走神,夜晚躁動不安。

陶知意終于明白,原來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他心裏是無法平靜的,像靠近了海,海面霧氣濃重,松軟的沙灘上站不穩,鹹腥的海風把心事都吹皺。

但依然想靠近。

潮水遵循引力規律,漲起又落下,鄭君裏是永遠神秘的海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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