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9 一大一小兩只手交疊在了一起
在場的大多數人其實都知道杜慧景的情況, 也不過須臾,好奇心便被接二連三類似解圍的掌聲所淹沒。
而杜慧景也被身邊的護工安撫好了,不再在下面繼續亂喊。
比起李且的一派淡然, 文詩月尴尬多了。尴尬持續到正式開始表演,以至于爛熟于心的曲子, 竟然有兩個和弦給拉錯了。
下面的觀衆們自然聽不太出來,但是她自己出錯立馬就能發現,便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坐在鋼琴前的李且。
這一趴是文詩月的。她一看過去,正巧對上李且深邃的眼睛, 卻得到了他漆黑明亮的眼瞳裏那讓她稍安勿躁的眼神。
文詩月本以為她跟李且撞上視線會更緊張。
可就奇了怪了, 就那麽一個眼神,宛若一顆定心丸, 讓她所有的尴尬和緊張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飄着的神魂也霎時歸了位。
她結束了第一節 , 鋼琴聲接住了她的尾音,悅耳悠長的琴聲餘音繞梁, 游魚出聽。
文詩月跟李且相隔也不過是一步之遙, 她回頭瞧去。
男人端坐在琴凳上,露出完美的側臉輪廓。寬肩平直, 修長的脖頸間那凸出的尖兒時不時地随着琴掉滾一下, 淡定又潇灑。
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蹈, 手背骨因為指尖用力起伏有度, 青筋脈絡明顯。
他半邊身子正好被從窗外淌在琴身的陽光攏了些, 映的生了輝。
文詩月不由得将眼前的他與曾經透過學校琴房窗戶裏看到的少年,漸漸重合。
高一那年才剛開學沒多久,是一個周四。
她跟謝語涵在食堂吃完飯準備回教室等着上晚自習,結果剛出食堂, 謝語涵就被同學找到說老班找她,她便先走了。
文詩月吃的有點兒多,于是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繞到藝術樓那邊繞個大圈溜溜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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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在天橋上,正好能看見對面樓一排排的琴房,能聽見琴房裏高低音各不相同的琴聲。
她一邊走一邊越過一個個窗戶看去,就在看到倒數第二個窗戶裏的人時,腳下猛地剎了車。
初秋傍晚的風還裹挾着夏日的悶熱,落日和晚霞遲遲未到,陽光在蟬鳴聲聲裏炙熱而耀眼,金桂悄悄馥郁着芬芳。
文詩月的胃脹氣比較需要一枚消食片。
而此刻,那扇窗戶裏的少年讓陽光成為他的背景色,讓蟬鳴成為他的伴奏聲,讓悠長似水的琴聲掃走她所有的悶熱,成為那一枚比消食片更快見效的靈丹妙藥。
文詩月趴在欄杆上定定地凝視着那扇窗裏的李且,笑意漾在唇邊,悸動在心間。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拔腿就跑。
很快,在悠揚的琴聲裏加入了小提琴的合奏,直到沉溺在落日和晚霞應約而來。
那以後,文詩月發現每周四李且都會在那兒練琴,于是她每周四都會借用他樓上那間琴房跟他合奏。
直到文陽去世,她便再也沒碰過小提琴。
後來慢慢放下,才偶爾在學累了的時候拉拉琴放松一下,一直延續到後來工作。
文詩月聽着旋律,進入鋼琴的音律,将最經典的這一段與之合奏在一起。
就像是靈魂契合一般,如此的合拍。
她暗自一笑,因為當初他在不知道是她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已經合奏過這首曲子了。
……
活動結束以後,文詩月跟李且毫無疑問地被杜慧景纏着說話。
李且推着輪椅,文詩月跟在身邊,遠遠的看去倒是特別像一家三口。
此時外面忽然陰天,湛湛青空不再。
一陣陣風襲來,撕開了夏日悶熱的輕紗幔帳,将自然風混進空氣裏,泛起了陣陣涼爽。
杜慧景許是真的很開心,一路上都在說個不停。文詩月和李且偶爾應應聲,插插話,做最忠實的聽衆。
綿長的人工湖邊的綠柳搖曳,李且将杜慧景推到湖邊一張長椅旁,陪她看眼前的湖景。
“你坐會兒。”李且看向身邊的文詩月,朝她揚了下下巴。
文詩月點點頭,就着一旁的長椅坐下,扭頭看向兩人對着面前的景物指指點點,也随之看了過去。
水鴨戲水,鳥雀栖息,粼粼波光在清風中泛起層層波浪。
不一會兒,杜慧景看累了說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文詩月聽到動靜,回頭正好看見李且輕手輕腳地給老太太調整姿勢,小心翼翼地幫她搭上薄毯,不由得笑了。
李且站起身來,一轉身就看到文詩月望着他和杜慧景,露出柔美的笑容。
他也跟着一笑,走到她身邊坐下。
“笑什麽?”他悠閑自在地靠在椅背上,大喇喇地敞着一雙大長腿,偏頭看向文詩月。
文詩月因為他的突然靠近心跳漏跳半拍,但人也沒因此撤開,兩人之間其實還是隔了個一拳的安全距離。
她迅速調整好心緒,才道:“我只是沒想到她說的那個兒子居然是你。”
“我也沒想到。”李且瞧了眼睡得正香的杜慧景,低沉磁性的嗓音裏也是笑意,“她總說的兒媳婦兒……”
他回頭對上文詩月幹淨的杏眸,很有指示性地将話說完:“是你。”
目光又一次撞上,加上這聲“兒媳婦兒”,文詩月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亂了起來。
她移開視線,看向眼前不遠處的這片人工湖,一陣風吹過,拂走了些許剛剛升騰起來的熱意。
他們并排而坐,周圍沒什麽人,氣溫舒适,風景獨好。
這氣氛,其實好适合談心。
文詩月沒看李且,目光下沉,落在他因坐下而露出的一截骨骼清晰的修白踝骨。
有的人,好看到連會讓人忽視的腳踝骨,都像是一筆畫作。
“學長。”她沒頭沒腦地喊了一聲。
“嗯?”
文詩月擡眸,視線在杜慧景的身上短暫停了稍許,她知道她的兒子是警察,在幾年前就犧牲了。
今天看到李且,加上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她也大致猜測到一些什麽。
她猶豫了須臾,大大方方地将目光移到李且俊朗的臉上。
“所以你當特警是因為她家?”
“你猜的沒錯。”李且見文詩月眸色明朗,坦誠一笑,“因為她的兒子。”
五年前李且的父親李同書被綁架,對方不是普通的綁匪,而是警方一直在通緝的一個犯罪團夥。
他們是想通過李同書拿到足夠的錢,冒險撈這最後一票,然後逃離中國享受生活。
本來是沒有報警的。
後來李且得知了消息以後立即跟母親回國,第一時間報了警。
一個殺人如麻的團夥,他們母子倆都不信他們會信守承諾,他們必須得相信警察。
事實也卻是如此。
當警方查到綁架地點以後,部署了詳細的抓捕任務。場面很激烈,雙方都有不同程度的傷亡,好在最終将他們一網打盡。
可是與此同時,李同書身上的定時炸/彈也開啓了倒計時,而當時為李同書拆炸/彈的就是杜慧景的兒子卓佳生警官。
那是一個無解的炸/彈,卓佳生将它從李同書的身上拆卸下來的時候,讓他趕緊跑,然而倒計時也在以成倍的速度歸零。
卓佳生穿着笨重的防爆服,抱着這個定時炸/彈,卻是朝反方向沒人的地方用盡全力奔跑。
最後,人和炸/彈一并消失在一片荒蕪的火光之中。
卓佳生犧牲了。
國家培養一名警察不容易。
李且當時就想着卓佳生是為他們家而犧牲的,國家和人民失去了一名優秀的警察,那他就應該把自己賠給國家,賠給人民。
那年他剛好畢業,就回來考了特警。
在特訓期間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卧底,眼角的那顆痣辨識度太高,也是在那個時候點掉的。
也是在那次任務回來以後,奠定了他選擇這條路的想法是正确的。
黑暗裏的荊棘荒原,極火深淵想要逾越的那道防線裏,是驕陽星辰,是山川湖海。
世間一切美好,總要有人來守。
李且望着無邊的天際,語氣淡淡卻也堅定:“那枚警徽的背後是億萬的平民老百姓,這裏面也包括我們在乎的人。守護是我們的責任,也是使命。”
文詩月也順着李且的目光,看向遠方,輕聲嘆了句:“報國榮警,察己修身。”
李且扭頭瞧着文詩月,卻沒說話。
文詩月也看向了李且,莞爾一笑,酒窩浮現:“以前,我聽我爸爸說過。”
說完,兩人都看向彼此,都是明亮而清透的眼眸,似乎都能在彼此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像是公式找到了它的唯一答案,然後他們自動匹配到了一起,便再也分不開。
他們眼含笑意,心中光亮,一眼仿若天荒。
柳枝依依,夏風溫柔。
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雙白鷺,推開水波的漣漪,開出兩朵水中花。
“哎,兒子,兒媳婦兒。”
兩人聞聲一同起身,護工也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時間差不多了,我推杜老太太回去吃飯了。”護工說。
李且說了聲“好”,蹲在杜慧景跟前,柔聲哄她:“我們也要走了,你乖乖的吃飯睡覺,我們有空再來。”
杜慧景低頭看了看李且,又擡頭望了望文詩月,最終又瞅了瞅護工,三個人都朝她點了點頭。
她撇撇嘴,朝文詩月招手:“來,兒媳婦兒。”
文詩月無奈地一笑,就着李且身邊蹲下:“怎麽啦?”
誰知道杜慧景一手拉着李且的手,另一只手拉着文詩月的手,就這麽将這一大一小兩只手交疊在了一起。
兩個人估計都沒想到,幾乎在碰觸到彼此的時候都下意識地看向對方。
文詩月呼吸一滞,條件反射般縮了下手,卻被李且反應過來收攏手指抓住。
他朝她微微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她穩住別動。
手背上的溫度和觸感讓她有些方寸大亂,一股潮熱從後腦勺襲來,揮之不去。
她一邊控制着手別抖,一邊一遍遍壓制那股往上侵襲的熱浪。
她告誡自己不能臉紅,千萬不能被他發現。
“兒子,兒媳婦兒。”杜慧景拍了拍李且的手背,看向兩人說,“你們要好好的,工作再忙也不能忽視了對方,下次也要一起來看我,知不知道?”
“知道。”李且點點頭。
杜慧景又将目光投向文詩月。
文詩月半沉浸在催眠自己不能臉紅的情境中,倏然感到幾道不明視線投向了自己。
她擡眸看見護工朝她微笑,一偏頭李且也噙着淡笑看着她。
她咧嘴同樣看向她的杜慧景,也點了點頭,乖巧道:“知道。”
兩人目送護工推着杜慧景離開,沿路并肩往大門方向走去。
李且問文詩月:“開車了嗎?”
文詩月“嗯”了聲:“開了,你呢?”
李且驀地想起一個多月前在西市機場送她的時候,她走的那是一個潇灑利落,頭都不帶回的絕情。
他單手抄兜,捏着褲兜裏的車鑰匙,說謊不打草稿地挑了下眉。
“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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