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什麽是暈血?
那個年代正是流行老派韓劇的時候,動不動就是車禍絕症的劇情,流鼻血是一個必須出現的橋段,外婆每次看到韓劇裏的女主角流鼻血就會忍不住叨咕一句“別又是白血病吧”。所以昭昭見到鼻子嘴巴上鮮紅一片的祁聞白暈過去,心髒條件反射地猛跳幾下。
但她爸媽都是醫生,小地方的醫院規矩也少,她跑醫院跟進自己家一樣,有些東西耳濡目染了,便學着大人像模像樣地在祁聞白臉上脖子上探了幾下,随後厭煩地“嘁”了一聲。
祁聞白很快醒了,是被一陣冰涼刺激驚醒的,睜開眼,視線被什麽東西遮擋了一半。昭昭見他醒過來,命令般地口氣對他說:“自己摁着。”
他暈暈乎乎的還沒反應過來,昭昭自顧自地去抓他的手,讓他自己摁住他臉上的東西。
兩個人還在原來的巷子裏,祁聞白被挪了個位置,靠邊躺在水泥地上,腳底下是他的書包,身後是先前見過的那扇常年緊鎖的大鐵門,有幾株長得茂盛的狗尾巴草從從鐵門探出毛茸茸的腦袋,門下面一團用過的帶血的紙巾和一個礦泉水瓶。他坐起身摸了摸臉,臉上的鼻血都被清理掉了。另一只手裏是一袋剛從冰箱拿出來沒多久的雪糕,還硬着,很冰。
他兩個鼻孔都塞着紙巾,是昭昭胡亂給他團吧進去的,這會兒越看越像鼻孔長出兩個犄角。
昭昭看他一臉呆相實在懶得再理他,靠着大鐵門邊的磚牆坐着,這個時候騰出手把左手綠豆雪糕上的包裝紙往下推了一些,牙齒咬得雪糕發出輕微的響,兜裏的手機“嗡嗡”震了兩下。
祁聞白有些無所适從,鼻血好像止住了,鼻孔上的兩大團紙讓他呼吸不暢,他便取了下來,拿在手裏想扔又不知道往哪裏扔。
昭昭邊給連徹回消息,邊拿眼角瞟祁聞白,看他一副受驚的小耗子模樣不禁啧了一下唇角:“你暈血?”
那些電視劇裏的橋段畢竟只是電視劇,他凝血功能好得很,鼻血流了沒一會兒就停住了,也省了她把人送醫院的麻煩。當時祁聞白糊了半張臉的鼻血着實恐怖,那要怪他自己亂抹那麽幾下,把血抹得到處都是,跟剛吃了一個小孩沒擦嘴的妖怪似的,實際上失血不多,所以她猜祁聞白是暈血了。她在她媽媽的醫院裏見過實習護士暈血,跟祁聞白那模樣差不多。
臉有些發白的祁聞白愣了愣,有些不解:“什麽是暈血?”
“暈血都不知道。”昭昭小聲嘀咕一句,也不追問,見他把雪糕放在膝蓋上,便用她慣常帶有不滿和不耐煩的語氣,“把臉冰一冰,別一會兒腫成豬頭。”
她不确定祁聞白是不是被揍傻了,又或許就是這個呆呆的性格,反應總是要慢上那麽一拍,等她說完,他看看手裏的雪糕,“哦”了一聲,乖乖地把雪糕摁在自己臉上。
剛才那三個小孩對他拳打腳踢,雖然那幾個小孩還不是流氓混混,不至于窮兇極惡,但是拳頭招呼到他臉上,鼻血被打出來,臉上也挨了幾下。巷口的店裏沒有冰塊,昭昭買了個雪糕勉強給他當冰袋,但他臉上受傷的地方已經開始發紅發青。
第一次見祁聞白,他臉上白白淨淨的,臉頰肉嘟嘟,跟個糯米團子似的,這會兒被人揍得跟個紅綠燈一樣。昭昭不想看他,但是還是忍不住又掃他一眼,咋看咋覺得讨厭,她剛才幹嘛要給他洗臉?就應該讓他血呼啦差地回家,把沈藍吓死才好。
昭昭不知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兇神惡煞極了,祁聞白與她目光相接,緊接着便輕輕地倒抽氣,本來想說些感謝的話卻被她盯得一個字說不出來。他不喜歡那些同學找他的麻煩,而對于眼前這個比他個子高出很多的姐姐,他是有些害怕的,她的氣場很吓人。算上上一次在家門口,她已經幫了他兩次,但是即便如此,她給他的感覺都是随時會把他揪住揍一頓。
捂住他一側臉的雪糕被他悄悄地挪了位置,擋住一側的眼睛,這樣就能避免和她目光接觸。
那種“沒意思”的情緒又湧上來,昭昭面無表情地吃完綠豆雪糕,一板一眼地把木條放回包裝袋,緊緊貼着包裝袋的一側,慢慢地将包裝袋一折一折地往裏卷,等到木條和包裝袋卷到一起成了一根棍兒,她便拿過旁邊的礦泉水瓶站起身往巷子外面走。
祁聞白愣愣地盯着她的動作,幾秒鐘後,抓起自己的書包往肩上一搭,跟上去。
礦泉水瓶被她扔到地上,她踢着瓶子往巷子的一頭去,“哐當哐當”的響聲在左右的牆和建築之間回蕩。有人從對面走過來,她就停住,等人走過之後,她便繼續踢。
她這個年紀正處于懂事與不懂事之間,對很多事的觀念都不成熟,想不通,卻偏偏又要去想。她以為對沈藍的報複是對她和媽媽不幸的解藥,但是生活不是做數學題,非對即錯,非黑即白。
到了巷子口,她蹲下去那個被她踢了半條巷子的瓶子,耳朵邊飄來幾個字“火燒雲”。那個看起來內向,差不多能讓人誤會是半個啞巴的祁聞白的嘴裏突然冒出話來。
昭昭直起身,垮着一張臉盯着他看。
“姐姐,火燒雲。”祁聞白一手指着巷子口外的天空,太陽剛好沒進天邊,傍晚的天空霞光潋滟,半片天都是金燦燦的。
“我們剛學過課文,課文說,火燒雲紅彤彤的,好像是天上着了火。”祁聞白差點就要背誦課文了。他記性好,老師說要背誦的課文,他讀幾遍就能背下來。
昭昭的心情本來是一片慘淡的,不知道為什麽,因為祁聞白一驚一乍地指着火燒雲給她看,她竟然沒有不耐煩,盯着那片霞光四濺的雲看了好一會兒,雲下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紅色,包括花草建築,來往的車輛行人,也包括祁聞白。
他一張臉蛋這會兒紅彤彤的,像個泛着金紅色光的蘋果。祁聞白不醜,甚至可以說很好看,是那種招人喜歡的乖乖臉。雖然只見過兩次,昭昭在他身上看不到熊孩子的影子。
她看着這個嘟嘟臉的蘋果,突然笑了一下。
祁聞白第一次見她笑,也咧咧嘴跟着笑,她的笑意立刻就沒了,唇角下撇。
“你笑什麽?”
祁聞白把嘴閉上,不笑了,也不答話,一雙眼睛眨巴一下,就不敢再動。
她輕輕啧了一下唇角,心情愉悅。她發現自己竟然很喜歡看他這副受氣包的樣子,這多少是有點變态吧?
昭昭往車站的方向去,祁聞白隔着兩步的距離,她回頭看他:“你衣服沾上鼻血了,你媽會吓一跳的吧?”
祁聞白低頭打量自己的衣服,藍色底的衣服上的确有兩點暗紅。他搖搖頭:“沒事,洗洗就好了。”他會趕在他媽媽到家之前把血跡洗掉,媽媽不知道,就不會被吓一跳。
“你媽很忙?都不來接你放學?”
“她很忙,今天下鄉了,要晚點回來。”
祁聞白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問什麽答什麽。
昭昭記得沈藍是縣上電視臺的記者,記者往鄉下跑倒也不稀奇,但是沈藍生病了還這麽拼,真是奇怪。
“你爸也不接你?”
昭昭是故意這麽問的,她問的時候還仔細地盯着祁聞白的臉,而他的眼神也的确有些微的改變,不過一瞬就過去了,轉而朝她笑笑:“我這麽大了,不用接,我們班同學都沒有家長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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