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祁聞白,你是在拉屎嗎?……
昭昭垂眼看看祁聞白,随後把臉轉向一邊。
出了巷子,不遠就是公交站,她還想說些什麽刺痛祁聞白的話,話到了嘴邊打了個轉便随風散進街頭各種嘈雜的聲響裏。
算了。她這麽想的。
昭昭不再搭理祁聞白,面無表情地徑直走向公交站。小學生放學的時間已經過了好一會兒,等車的人不算很多,很快就來了一趟車,14路,她記得第一次見祁聞白就是他從14路車上下來。但是車門開啓,等了一會兒又關上,祁聞白坐在她旁邊都沒動,手裏還拿着融化大半雪糕在臉上摁着。
她懶得問他為什麽不上車,畢竟對祁聞白沒有監護義務,而她不說話,祁聞白又恢複了先前的啞巴樣,一時間兩人都沉默着,和街邊的喧鬧格格不入。等到去外婆家的公交來了之後,昭昭擡腳上車,頭也不回。
在昭昭的那趟公交車開走之後,祁聞白把一直按在臉上的雪糕拿下來握在手裏,在原地又坐了好一會兒。他想過要跟那個姐姐說點什麽,可是一對上她的眼神,他就不自覺的心裏發顫,無論有什麽話,只要被她看一眼,那話就給活生生地咽回來。
下一趟14路再來的時候,他沒再磨蹭,上車之後在公交的玻璃窗上打量自己的臉。雖然有雪糕冰敷,但是他的臉并不好看,甚至旁邊有大人低頭打量他。
在家對面的公交站下車,已經下了幼兒園的夏夏像往常一樣,坐在街對面的臺階上叫他的名字,今天還多問了一句話。
“祁聞白,你怎麽現在才回來?我奶奶的飯都做好了。”
夏夏人不大,嗓門卻是很大,聲音脆脆的,隔着街道傳過來。他朝夏夏招了招手,然後看看左右的車輛才往對街走。
“奶奶說要吃飯了。”夏夏跟屁蟲一樣地跟在他後面進了小院兒,祁聞白把臉左右撇着,以躲閃夏夏的目光。好在她年紀小,并沒有注意到哪裏不對。
“我先回去一趟。”
夏夏認死理,認為他沒有回去的必要,還耽誤吃飯:“奶奶說馬上吃飯。”
“我今天在家裏吃。”他笑了笑,在夏夏腦袋上揉了一把就趕緊上樓。
“你把我的辮子弄歪了。”夏夏在樓梯口大聲抗議,她的頭發稀疏,又黃又軟,所以辮子總是紮得松垮垮的。
祁聞白和媽媽一起住,從他記事起就是如此。鄰居人都不錯,對他們母子兩個挺照顧,雖然多少對一個單身帶孩子的母親是有些流言蜚語的,但那是早幾年的事,他已經不記得了。現在街道的人對他們家的情況已經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大家都相信沈藍是年紀輕輕就喪偶的可憐人,不時還有人上門來給沈藍介紹對象,不過都被沈藍回絕了。
夏夏的爸媽在市裏工作,工作很忙還總是出差,沒時間照顧孩子,夏夏跟爺爺奶奶住。夏夏家住一二樓,祁聞白和沈藍在三樓,樓上還有幾戶人家。
拿鑰匙開門,祁聞白把書包放沙發上,從裏面拿出沾了鼻血的外套。就像他跟路上遇到的姐姐說的那樣,他把衣服洗幹淨,他媽媽就不會知道今天的事。書包帶拉鏈的小口袋裏還有一袋軟塌塌的東西,是已經完全融化成液體的雪糕,他想了想,把雪糕放到冰箱去。
到了洗手間,他看到自己的臉愣了愣神,鏡子把他的樣子照得清楚,現在這個臉讓江奶奶看到自然能猜出他在學校挨了打,這麽一來沈藍也就很快知道。他知道媽媽最近身體不好,他不能再給她增添煩惱。
沈藍一個人又工作又照顧他,過得不容易,他向來是不惹事,無論是學校老師還是鄰居那裏的印象都不錯。但最近的事越發得由不得他,他不理解。明明他只是想安靜地學習和生活,可總有人要到他生活裏面攪混水。
最開始是有人在校門口貼與他有關的傳單,好在學校反應快,他沒見到傳言中滿天飛的傳單,但是同學之間的風言風語卻出來了。同學大多是背地裏偷偷議論,表面繼續和他做朋友的有,和他劃清界限的也有,與他直接發生沖突的,班上的趙文科是唯一的一個。趙文科是他的死對頭,找他的茬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早已經習慣,從來都是懶得搭理他,不為其他,打架會被叫家長。
可趙文科這次尤其過分,打人不打臉,罵人不罵媽,趙文科全占齊了。他反抗,但是被趙文科的幾個跟班摁住手腳,要不是有同學報信且班主任來得快,他早就就會被揍成今天這個樣。
他對着鏡子把嘴角狠狠壓了壓,搓掉校服前襟的鼻血之後,趕緊找冰塊敷臉。兩層樓不算高,小短腿夏夏來得也快,門鈴太高她夠不着,小拳頭把門捶得“砰砰”響:“祁聞白,你是在拉屎嗎?”
祁聞白沒有立刻回應,夏夏一邊嚷又繼續把門捶了兩下,沒有罷休的意思。祁聞白套了件衣服去開了門,拉鏈拉起來領子直立,他的半張臉順利隐藏在衣領裏。
“夏夏,你跟奶奶說,我吃過飯了,現在在寫作業。”
夏夏仰着臉看他:“我奶奶叫你吃飯,一定要去。”在夏夏的眼裏,大人的命令就是聖旨,而奶奶的話則是聖旨中的聖旨。
沈藍因為工作經常到處跑,這麽多年鄰居對他照應的很多,尤其夏夏一家。沈藍給夏夏的爺爺奶奶每個月交夥食費,祁聞白每天晚上可以去他們家吃飯。不管是因為錢還是因為情分,每天放學,夏夏來叫他吃飯已經是一種習慣。
“不吃了,我不餓。”他不太會撒謊,耳朵尖開始發燙,卻還是很倔強地拒絕,“你快回家。”
“那不行。”夏夏雙手掐腰,把她奶奶的神态學到七八成,一本正經地,“糖醋排骨,還有魚哦……”
“我寫作業去了。”
他跟夏夏掰扯不清楚,小孩子認死理,五歲的夏夏尤其如此。他說完就把門拉上,鎖“咔噠”一聲響,夏夏委屈極了,在門外面嗷的一嗓子就哭出來,哭聲在樓道上下來回蕩。祁聞白在門後沒走開,他從貓眼裏看着夏夏邊哭邊下樓,哭聲漸漸就移到樓下。
夏夏在樓下的哭聲很快停了,祁聞白內疚得不行,但也沒辦法,只好把更多的冰塊往臉上怼,鎮定臉上紅腫的同時也希冀能消解內心的不安和憤懑。
消停了沒一會兒,外間的門鈴響了,門外有人叫他。
是夏夏的奶奶。
“小白,你在吧?”
祁聞白把臉上的水漬擦了一把去開門,依舊是把半個臉藏在衣領裏。
“江奶奶。”
江奶奶把飯盒往他懷裏遞:“夏夏說你吃過飯回來的。”
“是的,江奶奶。”
“吃過就吃過吧,給你留着飯呢,你不吃就剩下了,這個給你,你要是晚上餓了就微波爐熱一熱,小孩子容易餓。”江奶奶專門爬了兩層樓上來,就是為了給他送排骨。老太太看到祁聞白的手,眼神一凜。
他遮擋着臉卻沒留意手,手背上和手指關節處有細碎的傷痕,那是四年級“六塊”的鞋底子踩出來的。
江奶奶沒問他的手,繼續說到,“你媽晚上住在鄉裏了,你一個人一定把門鎖好,有事就打我們的電話,聽到沒?”
“知道了。”
江奶奶還想說什麽話,卻又兀自搖搖頭,轉身下樓的時候嘴裏喃喃着什麽。
有連徹幫着打掩護,舅媽沒有對昭昭的晚歸過多詢問。晚上吃過飯,作業還沒打開,連彩茹就過來接她回家,坐公交。家裏只有一輛車,也只有徐皓會開車,所以那車也一直在徐皓那邊,徐皓還用那臺車把他的一些東西運走。
昭昭不知道徐皓搬出去住到底是去了哪裏,那會兒她明白了“分居”的意思。既然徐皓要分居,那她和媽媽是絕對不會分居的,她不會像徐皓那樣對待媽媽,徐皓是家庭的叛徒。
母女到家,昭昭去洗漱,連彩茹在房間看書。她洗漱完,把自己的作業攤在連彩茹的旁邊。
連彩茹在三十多歲的年紀是個話不多的人,這個時候她沒有像一些母親那樣抓着孩子唠唠抱怨,只擡手摸了摸昭昭的頭。
“趕緊寫完就去睡,有不會的就問我。”
昭昭點頭,打開數學練習冊和稿紙開始演算,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祁聞白。
以後她沒有爸爸了,是不是就和祁聞白一個樣?
她的爸爸要去保護別的女人的孩子了,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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