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磐石嶺

皚皚雪山,入目皆是純白。

江與眠睜開眼,神色怔然。

似錯覺也似幻覺,他感受到心口處的跳動,鮮活而有力,生機蔓延到全身。

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他沒有掙紮,閉上眼便是無盡的黑暗。

可誰能想到,他還有睜開眼睛的這一天。

“師叔,該走了。”

衣服被輕輕拽了下,江與眠低頭,就看見拽着他衣服的圓臉蛋小姑娘仰着臉。

他這會兒才發現,自己右手裏握着一把劍。

“去哪裏?”他下意識問道,連腦子都沒過。

小丫頭歪了下頭,眨着黑亮大眼睛思考了一下,随後細聲細氣問:“師叔,你又練那勞什子功法了嗎?”

看她的模樣,似乎沒有起疑。

江與眠僵硬着點頭。

“師叔,我們要下山,去磐石嶺。”

磐石嶺,聽起來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

江與眠不由發愁,他哪裏知道磐石嶺是什麽地方,又該如何過去。

小丫頭見他不動,神色似有為難,她明悟了,如同小大人一樣嘆口氣,說道:“師叔這次忘得好多。”

她指指江與眠腰間的佩玉,說:“玉簡裏有師叔記下來的事情。”

他摘下玉佩翻看,卻什麽都沒看到,還是小姑娘點點她自己眉心示意,做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玉佩剛挨到眉心處的肌膚,便有一股輕微氣流湧進,他腦海裏神奇般出現一幅幅畫面。

風吹了起來,就算豔陽高照,冬日雪山上的風更是寒意徹骨。

小姑娘戴好了身上狐裘的兜帽,臉蛋越發圓潤可愛,她看江與眠閉了眼睛吸納記憶,就乖乖等在旁邊。

一刻鐘後。

江與眠睜眼,握緊了玉佩似不敢相信般,他低頭輕聲道:“漾漾?”

因着聲音太輕,尾音的疑問并不明顯,更像是在喊小姑娘名字。

君漾仰起頭,甜甜地問:“師叔,怎麽啦。”

“沒事。”

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間,江與眠揉了揉額角,屬于他人的龐大記憶湧入腦海,總歸是不好受的,不止頭疼,還有些眩暈感。

但好歹弄清了現在的處境。

他竟是在一本小說裏,一本爛尾了的小說,成了和他同名同姓的主角師尊。

按照記憶,他盡量全神貫注,在心底默念口訣。

不多時,從雪山深處飛來一個小物件,落入他手裏。

江與眠看着手裏的小船,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一次就會成功。

随着靈力注入,巴掌大的小船變成了大船。

說是大船,在船只的各種稱呼裏,應該叫小舟更合适。

不用他說,君漾熟練地上了船盤腿坐下。

這是原主的一件中階飛行法器,名喚雲舟。

比起速度更快的扶搖羽扇,他現在頭暈目眩,還是雲舟來得穩妥些。

不知是不是接收了原主的記憶的原因,在到達磐石嶺時,雲舟還沒落下去,他擡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稍一想竟估出了在路上花費的時間,大概是一小時五十分鐘,不到一個時辰。

這個聽起來很雞肋的技能就這麽點亮,連他自己都覺得莞爾,只是眼裏的笑意太快閃過,臉上并無多少波瀾。

如同小碎石落入水面,還沒來得及泛起漣漪就沉寂了,在旁人眼裏,他始終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樣,如同山巅白雪。

雲舟落下後,不免吸引了一些目光。

江與眠微抿了下唇,對聚集過來的視線感到不自在。

君漾踏出雲舟後就朝人群那邊跑過去,嘴裏甜甜地喊:“爹!”

她聲音歡快,穿着白狐裘顯得滾圓可愛。

君天莫一把抱起七歲的女兒,方才還嚴肅的臉就笑了。

江與眠在心底暗暗念着口訣,将雲舟收了起來,他朝君漾那邊走,就算沒有一個時辰前的記憶,但他知道劇情,也就知道為何要帶君漾來磐石嶺。

君天莫帶着弟子在這裏找到了一頭馱藥龜的蹤跡,龜背上長了一株形似靈芝的藥植,很小,就君漾半個小手大,成褐色,與龜背的顏色接近。

這草藥名為定靈,最适合剛踏入修行門的修者,年紀越小越好,吃了能夠定心性靈資,日後道途更加穩固。

馱藥龜極難尋覓,定靈藥自然也珍貴無比,而且采下後會逐漸流失藥性,一刻鐘後就徹底成為凡物。

雪山派遠在北邊苦寒之地,離這裏路途遙遠,君天莫最快的法器也得半個時辰才能回去,所以就讓江與眠帶着君漾過來。

“師弟,多謝了。”

君天莫放下君漾,在江與眠肩上拍了拍。

江與眠斟酌着,盡量自然地開口:“師兄無需客氣。”

馱藥龜只在破曉與日落時出現,現在剛到晌午,所以來的路上他沒有着急。

磐石嶺多大石怪石,往深處走更是與一片泥沼古林相連接,林子裏全是淤泥蚊蟲,稍有不慎就會陷入爛泥之中,越掙紮陷得越快,修者尚有幾分自救能力,要是凡人,恐怕沒多久就會命殒其中。

他回憶着劇情,目光四下打量,想要找到那片古林的位置。

如果書裏寫的是真的,等日落時,這本書的主角就會從裏面出來。

他微垂了眉眼出神。

落在旁人眼裏像是在思索,白衣顯得他有幾分清瘦,卻越發出塵,惹來一兩道視線。

江與眠擡眸,與看他的少年人對上視線,就見那兩個弟子飛快收斂了視線,不敢再看來。

弟子的惶恐與些微的畏懼讓他不解,随即想起自己現在是書裏的那個江與眠,也就明白了。

兩名年紀不大的弟子剛才那樣看他,不過是好奇而已。

原主玉佩裏的記憶只到兩日前,好在今天要發生的事情他在書裏看過,所以沒有過多擔憂。

太陽高懸天空,在寒冬裏給人帶來暖意。

君天莫讓弟子找地方歇息,待吃飽喝足,歇好了再去找尋馱藥龜蹤跡。

所有人都在陽光充足的平坦處坐下,江與眠倒是沒有饑餓感,他坐下後稍一沉思,就閉目凝神,試圖按原主記憶裏那樣,進行修煉。

靈力他已經體會到了,修煉還是第一次。

君天莫看一眼他,心道師弟還是這般,無事就修煉,旁人都覺得他話少人也悶,偏偏他自個兒不覺如此,倘若換個說法的話,是他根本沒有留意到旁人是如何想的。

性子本就這樣,如今又固執地去練那勞什子心法,沒練成不說,還把記憶弄丢好幾次,搞得越發清冷。

君天莫暗暗搖頭嘆息,他不是沒勸過,可沒多大作用,江與眠聽訓時不言不語的,實際上比誰都倔。

也不知道是認準了哪門子道理。

日暮西斜。

磐石嶺的人越多了。

其他門派留意到雪山派逗留在此,一整日都不曾離去,一看就是在尋找什麽,遂起了心思,也來此查看打探,試圖打聽點什麽出來。

各門派世家并非都與雪山派交好,更有門派幹慣了渾水摸魚趁機争奪的事,在他們看來,世間靈植藥材都是天生地長,磐石嶺又并非哪門哪派的宗門地盤,誰都能來,寶物也沒寫上旁人名字,如何搶不得?

君天莫找江與眠帶君漾過來,就是為了防這個。

馱藥龜的活動範圍離古林很近,而江與眠早已知曉這點,感受到後方那些模糊的紛擾,這是修者的靈識微感。

他握緊了手裏的劍,一來是為提防後面的人,二來是主角快要出現了。

太陽即将落下去了,西方天際的橘紅還未散,他餘光中,地上有什麽東西動了,再去看就發現是一只與泥土顏色接近的褐色龜翻動泥土,從裏面現身。

天邊一道餘晖照在馱藥龜身上,緩緩吸收着,這并非錯覺,它便是依靠晨昏交界的混沌靈氣來生長。

身随心動,念頭剛起長劍便铿锵出鞘,氣勢如冰如雪,一挑便将馱藥龜背上的定靈摘下。

君天莫從旁邊沖過來,抓住定靈後雪山派弟子皆松了口氣。

江與眠手裏還握着出鞘的劍,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想這可能是條件反射。

馱藥龜受驚,又失了背上靈藥,它驚慌不已,前肢後爪一起用力,在地上飛快刨出個洞鑽進去,眨眼就在衆人眼下失去蹤跡。

與馱藥時不同,失去定靈後它身法更為敏捷,就算是江與眠和君天莫,靈識微感也難以察覺到它往何處去了。

而等馱藥龜重新找地方安居,它所吸收的混沌靈氣就不用再供給靈藥,在下一株靈藥長出來之前,它的四肢會更變得粗壯,速度更快,龜背防禦也會有所增加,就是暫時沒法去尋找母馱藥龜,失去靈藥就好比破了相,母龜是瞧不上的。

江與眠收了劍,後方那些蠢蠢欲動的人見君漾吃下定靈後離開了,有人在可惜沒有抓住那只馱藥龜,不然養着的話,日後定靈還會再長出來。

其他門派都散了,雪山派也打算回去,君天莫心情很好,豪爽笑着拍拍身旁一個弟子肩膀:“把這些你們分了。”

他給了這個年長弟子一個乾坤袋,裏面是一些中品丹藥,他帶弟子出來歷練,今日本該回去了,沒想到在這裏發現了馱藥龜的蹤跡。

現在定靈已經被君漾吃下,這東西如果年紀過了十歲,就算吃下效用也不甚大,對一些弟子來說,價值确實不如一顆中品丹藥,于是得了丹藥後紛紛道謝:“多謝師叔/師伯。”

江與眠走得很慢,落在最後面,太陽已經落下去了。

靈識察覺到古林裏有了動靜,他微抿了下唇,随後才轉身看去。

寒風吹動他衣衫與發絲,在古林邊沿處,他看見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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