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敢問師尊名諱

和離開的時候一樣,雲遮峰還是那麽安靜。

江與眠擡手敲了敲房門,問道:“洗好了嗎?”

“好了。”沙啞的聲音從裏面傳出。

“我取了你能穿的衣服。”

他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套衣物,将房門打開一道縫隙,用靈力将衣服送了進去,神識微感如同模糊的第六感官一樣,讓他判斷出衣服落在了疊扇屏風上。

燈盞裏的燭火還未熄滅,他關好門又坐在樹下等待。

這裏挺大的,房間算起來也有七七八八,除了後面兩個庫房放了不少東西,其他空房都可以住,就看裴溟選哪裏了。

他正思索着,聽見房門輕響,裴溟走了出來。

檐下有明珠照出光亮,洗幹淨的小孩除了很瘦以外,已經能看出以後相貌絕對不輸其他人。

夜風被阻擋在結界外面,樹下的人擡眸望來,清冷眼睛裏映出燈火光亮。

平靜的眼神似乎讓四周都安靜下來,不會再有追殺,饑腸辘辘和衣不蔽體。

裴溟又低頭移開視線,依舊是死氣沉沉的模樣,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他悄悄放下一點心,在漫長的逃亡裏第一次稍感安全。

對這個認識大概兩個時辰的修士,他沒有多餘感念,只是因為對方眼神裏獨有的那種平靜,能讓他在無邊無盡的惶恐和草木皆兵中感受到很久未曾體會過的平靜。

江與眠走上臺階,他遞給裴溟一個乾坤袋,正是裝衣物和被褥的。

“裏面是你能用到的。”他說着,又指了下一旁的空房,說:“這裏的房間你想住哪裏都可以,自己挑一間。”

他停頓一會兒,給了裴溟思考的時間才問道:“想好了嗎?”

裴溟挑的是他剛才指的那間,和原主房間對稱,一東一西,窗戶打開就是院子。

他帶着人往那邊走,推開門後檐下一顆明珠飛進來,落在空燈盞上。

他大致掃了眼空蕩蕩的房間,說道:“覺得不夠亮的話,明日到後面庫房去取。”

“會鋪床嗎?”他又問道。

裴溟點點頭,沙啞着說:“會。”

江與眠沒有話說了,就開口:“夜深了,你早點休息。”

裴溟再次點頭,他看着對方,即便穿着冬衣,但都沒有君漾一個小姑娘結實,瘦巴巴的,也不知道多久沒吃過飽飯了。

念及此,他才忽然想到,裴溟是不是該吃點東西。

在記憶裏搜尋一番,原主早已辟谷,除了茶水以外偶爾會吃些靈果,但這會兒這裏并沒有任何靈果,只有以前的辟谷丹。

只要丹瓶封好,辟谷丹就不會失效。

他倒出一丸遞過去,說:“辟谷丹,可支撐七日。”

裴溟看了看他手心裏的丹丸,什麽都沒說,捏了直接塞進嘴裏咽下。

江與眠擡手,院子裏的茶壺茶具飛進來,落在桌上,壺裏的熱茶三日都不會失去溫度,随時能喝。

他轉身離開,合上門的時候低聲道:“睡吧。”

夜色漸濃。

躺在床上的人許久都沒有閉眼。

裴溟盯着房頂出神,衣物是幹淨的,被子是暖和的,久違的平靜和飽腹感圍繞着他,如同不真切的夢境。

他躺了許久,等到終于适應這種平靜後,困意才逐漸襲來。

然而夢境卻依舊不安穩。

受過拜禮,喝過拜師茶,江與眠放下茶杯,讓跪在地上的裴溟起來,他看着不過八歲的主角,心想以後他們就是師徒了。

師父要怎麽當,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所以還沒想好,但也知道,他要對自己徒弟好。

和其他小孩不一樣,裴溟這麽小就吃了很多苦,眼中光彩都不如別的孩子。

“我帶你去上門派名譜,也順便去制衣閣量身。”他說着就起身往外走,裴溟跟在後面。

踏上雲舟之前,話少的裴溟忽然開口:“敢問師尊名諱。”

江與眠轉頭看他,心想這是自己的疏忽,連名字都沒告訴,裴溟也是心大,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就拜了師。

“雪山派,江與眠。”他緩緩開口,就算這裏一看都應該是雪山派,但說清楚了也好過讓裴溟自己去猜測。

弟子堂。

教授早課的長老坐在上首,撚着花白的胡須對江與眠微微點頭,話語不曾停下,繼續授着課業。

一旁有大點的弟子在協助早課,見江與眠領着裴溟過來,不用說就拿出一個蒲團放在末尾。

授課長老在說話,一衆小弟子都在認真聽着,很少發出聲音,裴溟一言不發,跟其他人一樣盤腿坐在蒲團上。

今日的早課只是聽講聽解,難度倒是不深。

江與眠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雪山派不足十歲的小弟子都在這裏,無論男女穿得都是雪山派的藍色弟子學服,比起白色或者灰黑更加亮眼,小孩子要是穿得太素也不好看,藍色比較适合。

這些學服都是煉制的法衣,畢竟不是每個小弟子都有狐裘貂皮,偌大的雪山派,總不能讓小弟子在這雪山上受凍,不然,就成了笑話。

“師叔,敢問師弟的玉牌可辦好了?”剛才給取蒲團的弟子低聲問他。

“辦好了。”

江與眠同樣壓低了聲音,從袖中取出寫着裴溟姓名的白玉牌交給他,好記到早課和練功的花名冊中。

上好的白玉和普通弟子的玉牌全然不同,代表了裴溟嫡傳弟子的身份,江與眠的名字也在上面的小字上。

早課不能打擾,他問清下課時間後就回去了。

雲遮峰上依舊清靜。

江與眠坐在樹下,端詳着手裏的扶搖扇。

單從外表來看,扶搖扇除了更為精致以外好像和別的扇子沒有其他區別,但他有原主的記憶,一旦注入靈力,打開折扇一揮就能卷起疾風,踩在風上的速度比雲舟要快很多。

他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把長劍,名為破昏,正是原主的劍。

昨天想的事又浮現,他放下扇子,細想一會兒後閉上了眼睛。

原主的記憶還殘存在這具身體裏,無比鮮明,會不會魂魄也還在,才導致了這樣,他連自己是怎麽穿越的都不知道,此時靜下來就忍不住去想。

許久後他睜開眼睛,身體裏沒有另外一個魂魄的存在,他沒有感受到,也沒有任何異樣。

總不能是因為同名同姓的原因讓他穿到了“江與眠”的身體裏。

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擡手召來屋裏的銅鏡。

鏡子裏映出他所熟悉的眉眼,和前生別無二致。

除了沒有那麽消瘦以外,是一模一樣的長相。

昨天穿越到這裏,事情就足夠驚駭了,哪裏有心思照鏡子。

他看着銅鏡,恍惚間覺得自己就是江與眠,這裏的江與眠。

但這又怎麽可能。

他放下鏡子,閉目無聲嘆息。

想不通的事還是算了,前生記憶讓他将注意力轉移到另外一件事上,很多小說常用的套路是穿越後會出現一個叫系統的東西,宿主需要去做系統發布的任務。

他穿進了這本書裏,不知道有沒有系統,現在還沒有任何異樣,會不會是需要啓動的時間。

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讓他心情好了點,不再糾結那些事。

陽光傾灑下來,給寒冬帶來些暖意。

雲舟在演武堂外落下,幾個負責調度事宜的弟子紛紛行禮,江與眠朝他們輕點頭,算是回答了。

停在這裏的飛禽居多,白鶴翎雀,還有猛禽蒼鷹,都是來接弟子的靈禽,由靈獸堂馴服了的。

雪山派地盤大,峰頭多,若是依靠腳力,從一座峰翻到另一座峰,修為低的弟子得爬上好幾天,還是坐在飛禽背上更快。

一衆穿着藍衣的小弟子最早出來,江與眠在人群中看見了裴溟。

至于小孩子投過來的目光,被注視着,讓他有些不适應,但也只能站在這裏。

小孩子大多都愛玩鬧,尤其十歲以下的,練功練了一早上,這會兒沒了督導長老在旁邊看着,都放松下來,叽叽喳喳三兩成群往外走。

就算有不合群的,但都沒有裴溟看上去木然死寂,在小孩群中看上去尤為明顯,細想起來,就發現他連笑都沒有過。

江與眠不免上了心。

“師叔。”君漾一走出演武堂就發現了他,聲音甜甜的,可愛又乖巧。

和其他人一樣,她手裏握着一把小木劍,疾步走過來後仰起臉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說:“師叔,我會使春回術了。”

江與眠低頭看着,君漾借助木劍的木氣,靈力覆在其上,木劍上便緩緩抽出一根小嫩枝。

可惜她如今修為還不足,嫩綠色的小枝沒多久就枯萎消散了。

但君漾并不氣餒,仰起臉眼睛亮亮的,很明顯是在期待。

“漾漾真厲害。”江與眠沒有吝啬誇獎,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不過對君漾來說早已習慣,聽到誇獎她自然很高興。

記憶裏原主和君天莫關系很好,君漾也是從小看着長大的,會親近他也在情理之中,江與眠并不覺得意外。

“我送你回去。”他又說道。

君漾卻搖頭,說:“不用啦師叔,我跟師妹們說好一起回去的,還要帶她倆去看我養的小龜。”

兩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不遠處等着,她走過去,三人在調度弟子的安排下一起爬上兩只大白鶴拉的車,裏面還有三個小女孩,六個人齊了後,白鶴舒展翅膀飛上天空。

離開之前,君漾看了眼江與眠旁邊的裴溟,她其實有些苦惱,師叔的徒弟就是她的師弟,素來只有她喊別人師兄的份,如今好不容易來個小師弟,她想跟裴溟說話,可裴溟最多就是嗯一聲,誰也不理。

白鶴很快就飛遠了,江與眠目光從空中收回。

除了他來接裴溟以外,其他小弟子都是自己坐靈禽回去,沒有師父來接,所以他來這裏,會讓一些不夠受寵的小弟子露出點羨慕的眼神。

“走吧。”他踏上雲舟,裴溟緊随其後。

風從兩旁掠過,他想,話少沒什麽,但不會笑怎麽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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