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年後
門扉輕響,江與眠倒茶的手一頓,擡眸望過去。
一晃十年而過,裴溟已經十八歲了,而他這次閉關五個月,再見裴溟只覺比之前還高了,錦衣玉冠,襯得十八歲少年人越發俊朗帥氣。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一個男孩子好看,但裴溟無疑是他兩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
“師尊。”裴溟拱手彎腰行了一禮,随後才直起身子,露出個淺笑說道:“恭喜師尊出關。”
十八歲正是少年感十足的年紀,這一笑更是說不出的好看。
江與眠一年裏總有閉關的幾個月,顯得時間都快了許多,十年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而在這幾年裏,裴溟的性格比最開始要好多了,遇人說話會露出笑意,不再是那樣死寂木然的模樣,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最欣慰的。
“嗯。”江與眠點點頭,也給徒弟倒了杯茶,等人在對面坐下後問道:“近日修為可有長進?”
“回師尊,禦空術略有小成。”裴溟恭敬道:“雲舟已駕馭娴熟了。”
江與眠閉關前見他出門時腳踩門派裏常見的低階機關木鶴,心想是自己大意,忘記給徒弟準備禦空法寶了,就将雲舟給了他熟悉,多接觸幾件法寶總沒有壞處,等日後再找到合适的送他,畢竟雲舟已經使用多年了,送人不合适。
“師尊。”裴溟手中浮現出一個巴掌大的小船,正欲交還回去。
“不必了,你先用着。”江與眠沒有接,他這裏還有扶搖扇可以用,雲舟說起來也是件法寶,比那些低階法器強多了。
“多謝師尊。”裴溟沒有推脫,又将雲舟收進了法寶袋裏。
雲舟不是他的,修為又不如江與眠,無法做到随心所欲變大變小,有江與眠煉制的法寶袋才能将其納入,好方便攜帶。
“劍術練得如何了?”江與眠又問道,這幾年來他和裴溟之間的對話無非就是這些。
聽徒弟說又學會了兩招,他心情就更好了點,哪怕沒有人在旁邊看着,裴溟依然勤奮上進,性格還是很讨喜的。
裴溟嘗了口茶,說道:“師尊,聽林師兄他們說過幾日要到雪楓谷圍獵,我近來遇到了瓶頸,修為無法再精進,也想去雪谷,順便尋找突破的法子。”
“嗯,去了要多加警惕。”江與眠點頭道,想起雪楓谷常年冰封,裏面的冰雪夏天都融化不了幾分,堪稱一處苦寒之地。
現在又值深秋寒冷,想想都知道裏面會有多冷,于是他又開口:“記得帶上狐裘。”
“記下了,師尊。”裴溟又露出個笑,像是在回應他的關心。
徒弟這麽乖,江與眠眉眼都柔和了幾分,垂眸為兩人續茶。
茶香袅袅,白衣如仙。
這一幕落在對面的裴溟眼中,只覺賞心悅目,不免暗暗多看了幾眼。
他在深淵裏待久了,能接觸到的都是鬼魅邪怪,常年浸在深淵那種地方,污臭就不說了,大多的長相都不堪入目,是以自重生而來,他便更加喜潔喜淨,連看人都只喜歡長得好的。
這十年來他勤加修煉,随着年齡增加,身體也能承受更多,封印的部分神魂和記憶再差一點就全部解開了,也逐漸想起在雪山派的經歷,雪楓谷他曾去過,若是沒有意外,會再見到幾個“熟人”。
兩杯茶過後,他放下茶杯,說道:“師尊,我該去弟子堂值守了。”
江與眠颔首,目送裴溟離開後獨自在樹下斟茶飲茶,平靜而冷淡的神色始終未變,在旁人看來他應該是無喜無悲的。
雪楓谷。
他垂眸思索,十年過去了,他适應了這裏的生活,前世的記憶在逐漸淡去,連同那本書的內容。
他當時身體不好,終日在病房裏躺着,越到後面越虛弱,看小說的時間是有限的,本來就只記得大概劇情。
他這個師尊只是背景板而已,出場的章節很少,要不是和自己同名同姓,很有可能連名字都記不住。
雪楓谷這一遭,裴溟應該不會有事,再說了,已經不是原來八歲的小孩,十八歲也到了外出歷練的時候,這個世界不比前世,修為越高才越安全。
這也是他經常閉關的原因之一,再有就是以後的劇情需要,要在裴溟和雪山派其他弟子遭遇大險的時候出手相救,就算到時候可以提前化解危機,但無法保證是否能成功,所以他必須提升修為。
荒涼古道。
寫着“西風亭”三個字的匾額已墜落在地,瑟瑟秋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枯葉随風飄落。
許久未曾有過人跡的林子裏忽然有了動靜,兩道身影倉皇奔逃,都是圍着面紗的女子。
她們身後并未看見人影,卻比看得見更讓人恐懼。
一陣勁風忽起,卷起片片枯葉,宛如最鋒利的刀刃,旋轉着朝她倆殺去。
個子高的黃衣女人撐起一把玉骨傘,擋住了殺機,比起旁邊滿眼驚恐和淚水的妹妹,她明顯要鎮定多了,見擋過這一波後,立即領着妹妹往前逃命。
“過了西風亭,再過了斷愁河就到薛家了,快了。”她低聲安慰身旁的人。
兩人就要踏出樹林,後方倏然一聲炸響,一道長鞭甩來,意圖将她們困住,玉骨傘只擋住一擊便被破開了。
眼看就要被攔住,黃衣女人手中同樣出現一把長鞭,與那道黑鞭鬥了幾招。
長鞭一揮,便發出陣陣音爆聲,刺耳激烈,但她顯然不如對方,很快就落了下風。
防禦被破,她墜落在地,口中不斷溢出血來,可這會兒根本顧不上傷勢,強撐着再次帶妹妹往前逃。
還未過西風亭,兩人急急停下腳步,擡頭看向亭頂,一個人緩緩落在上面。
“爹,為何要殺我和姐姐?”年紀小的黃衣姑娘不過十五六歲,此時見到無比熟悉的人,眼中淚水再也忍不住,她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父親要殺了自己,而且毫無征兆。
“娘死了,哥哥也死了,你如此狠心……”她哽咽着,想到這些再也說不下去。
提起慘死在父親手下的母親和哥哥,她姐姐眼中同樣有了淚光,但很快就不再軟弱,握緊了手裏長鞭說:“童兒,他不再是我們爹了。”
西風亭頂上的黑衣男人居高臨下,神情沒有絲毫觸動,長鞭揮起,便是殺氣騰騰。
這一招讓黃衣女人心沉了沉,她根本不是對手,逃也逃不過,那就只有一個下場,她眼神都變得澀然。
轉頭看一眼妹妹,她狠下心一掌就人打了出去。
黃衣姑娘受擊,身形不受控制往前方飛去,她睜大了眼睛,耳畔卻傳來姐姐的聲音。
“往前走,過了斷愁河去找薛家,不許回頭。”
西風亭旁,黃衣女子竭力拖住了所謂的父親。
陸童跌落在地,爬起來就往前逃,她抹了把眼淚,連回頭都不敢,身後每一鞭的響動都像是打在了她心上,如雷如鼓。
不遠處的天際忽然傳來一陣靈力波動。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神鞭陸不逢,但,殺害妻兒可不是君子所為。”戴着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林梢,讓三人都分神看向了他。
陸不逢臉色陰沉下來,下手越發狠厲,顯然是不想讓他這兩個女兒被救下。
陸茵茵不知來人是否會幫她們,只能拼盡全力抵擋。
好在天不絕人路,面具男子沒有袖手旁觀,就算兩人加起來才堪堪攔下了陸不逢的殺招,面具男子借此機會,隔空将陸童擒來,打出一道靈符,三人瞬間消失在原地。
那道靈符不同于其他,散發着金丹修者的餘威,陸不逢同為金丹,自然感受到了,制作靈符的人修為在他之上。
他當即掐訣追蹤,但還是失去了陸茵茵她們的蹤跡。
百裏開外,斷愁河旁,三道身影緩緩浮現。
面具男子放開了被他擒在手中的陸童,隐藏在面具下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
雖然帶着面紗,可露出來的眼睛就足以看出是個美人,那雙眼睛很透亮。
“多謝恩公相救。”陸茵茵拱手行禮,陸童随着她一道彎腰。
“敢問恩公姓名,來日好報答恩公。”她直起腰後又恭敬問道,這會兒她二人連容身之處都沒找到,報恩也只能放在以後了。
面具男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們要去哪裏?”
既然是救命恩人,在絕路時将她們救下,陸茵茵沒有隐瞞,告訴他要去薛家。
“薛家。”面具男人沉吟着,繼而開口:“不如去隐龍谷。”
“恩公,這是為何?薛家的人我們認識,隐龍谷路途尚遠,若是再被父……”說到這裏,陸茵茵直接改了稱呼:“若是再被陸不逢找到,憑我們兩人的修為,是鬥不過他的。”
“薛家與陸家是世交不錯,可你又如何保證過去了,他們就會信你的話,和陸家家主交惡,不是一件小事。”
面具男人整張臉都隐在面具之下,連眼睛都看不到,但語氣卻十分誠懇,讓陸茵茵猶豫起來。
“隐龍谷雖遠,但隐龍女常年收容女子,對遭過難的女人最是同情,你們去了定不會遭到拒絕,況且你倆修為尚低,就算去了薛家,也不能保證他們就會替你查明真相報仇,不如先找個地方提升修為。”
陸茵茵考慮着這一番話,隐龍谷的事情确實為真,她母親曾經去過那裏,也跟她們說過,隐龍女雖脾氣古怪,但只要能入隐龍谷,就都會受到她佑護。
她思忖一會兒,心想恩公似乎是在阻攔她們去薛家,也不知是為何。
如果想害她們,方才就不會出手相救,更不會讓她們去隐龍谷。
如今她與妹妹再無依靠,本該是最為疼愛她們的父親要殺她們,萍路相逢的陌生人救了她們,世間無常,她們也無處可去了。
“既然是恩公所說,那我便聽恩公的,帶童兒去隐龍谷。”陸茵茵再行一禮,說道:“還望恩公言明身份,等我們在隐龍谷安定下來,再找恩公報恩。”
面具男人略微颔首,道:“我身份不便明說,若真有事,自會去找你們。”
說完又為她倆指了路,說:“往下游走,一直走到古葦渡口,在那裏找腰間別着酒葫蘆的船家,一百上品靈石便可封他的口,送你們去隐龍谷最近的河渡。”
“多謝恩公指點。”陸茵茵十分感激。
而在她們離開之前,卻聽到面具男人一聲低語:“他當真是你們父親?”
這話讓兩人心中一痛,陸童年紀小,更是垂淚道:“姐姐,他不是爹,爹才不會這樣。”
陸茵茵摸摸她頭發,說:“不是,他已經不是了。”
這一切轉變的太快,昨天一家人還好好的,今天眨眼就家破人亡,不說陸童難以接受,她同樣如此。
看着她倆的反應,面具男人什麽都沒說,不過提醒一句而已,此時還不到明說的時候,等日後時機一到,她們自會明白。
兩人身影遠去,風吹過河面,帶來陣陣潮氣。
斷愁河旁的面具男人緩緩摘下面具,露出來的臉俊美無俦,正是裴溟。
本就不好的天,陰雲開始聚攏,隐隐有悶雷響動,他擡頭看了一眼,不甚在意。
他要的,是陸童那雙眼睛,救下陸茵茵是順手而為,如今陸茵茵死局已改,西風亭不再有亡魂孤墳,或許以後陸童的眼睛也能保住。
但現在還說不準,他之前只見過被刺瞎雙眼的陸童,雖眼盲心不盲,可失了靈眼終究還是幫不上他。
一道靈符悄然跟上陸家姐妹,隐匿在陸童衣服上,是江與眠給他的護身靈符,他需要護住陸童,若是以後遇到危機,靈符也會提醒他,好前去救人。
在這裏耽誤的時辰不短,也該動身前往雪楓谷了。
雲舟騰空而起,伴随着轟隆雷聲離開了這裏,斷愁河上狂風大作,卷起浪頭數尺,似是要掀翻河中船只。
然而死局已破,再如何咆哮都無濟于事,連天道法則都無可奈何,雷雲便漸漸平息了,今日過後,一切都朝着未定的軌跡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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