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裴洺
鮮少有外人知曉,東洲裴家每隔三代就會出現一對雙生子。
就算是裴家人,知道這件事的人也并不多。
裴溟因崔道遲的話幾乎失去理智,要不是江與眠在前面施術阻攔他的殺意,怕是早就被發現了。
他與雙生幼弟姓名同音不同字,裴洺在明,他在暗。
除了雙親與極為親近的幾個裴家人,幾乎再沒人能分清他倆到底誰是誰。
兩人雙生,一明一暗,輪流以“裴洺”這個名字出現在衆人眼前。
明面上只有一個裴家嫡子,實際除了裴洺以外,處在暗處的裴溟才是未來的裴家暗主。
然而一切都在他們八歲那年化為灰燼,裴洺死在年幼時,連棺木都是老仆鐘伯草草在禁地尋了一副,将裴洺放在其中,來不及安葬就帶裴溟躲避追殺,逃了出去。
裴溟前世遍尋不到幼弟棺木,最後只在黑水潭邊感受到同出一脈的血肉氣息,從那以後就失去了和裴洺之間所有的感應。
他知道這群人喪盡天良,卻還是沒想到他們如此狠絕,連裴洺的棺木都扔進了黑水潭中。
他前世來得遲,竟錯過了這件事,讓洺兒徹底沉入暗無天日的黑水潭中,再也無法上來。
裴溟心中恨極,因為裴洺最是怕黑,五六歲大的時候總纏着爹娘要跟他們一起睡,自己卻因為娘摟着弟弟睡覺而不滿。
他越想越難以平息,前世遭遇再難的處境心緒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起伏難忍。
在深淵裏待久了,前生今世加起來,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活了多少年,如今想到孿生幼弟,只有八歲時模糊的樣貌。
洺兒只有八歲,被這些人害死,死後都不得安寧,被沉入了黑水潭中。
他惱恨起自己的謹慎小心,因要躲避仇人追殺,修為不夠時根本不敢出現在蒼嶺山一帶,那些人為了打開禁地,這十年來都未曾真正離開過。
上輩子錯過了,這一世提前來到這裏,或許冥冥中自有定數,這輩子應當是叫他來殺這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找到洺兒棺木所在。
腰間長劍铮然響動,裴溟殺意再無法控制,他緊緊握着劍柄,盯着前面崔道遲的身影,眼看就要動手。
江與眠一直在留意身後的人,立即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法衣朝後面扔了過去。
裴溟被劈頭蓋臉罩住,鼻息間瞬時都是江與眠衣服上冷冽的淡香。
法衣上暗紋微亮了亮,一陣涼意從顱頂湧入,讓他當即清醒過來,此時還不是時候。
這件法衣是明心衣,江與眠常在打坐閉關時穿,可以明心靜氣,以免受情緒魔障所困。
此時恰好到了妖氣魔氣蔓延的地方,江與眠扔衣服的動作引來前面兩人的回頭。
他神色淡然,解釋了一句,說:“我徒弟心法逆轉還未鞏固,此地妖氣太重,還是小心些為好。”
這個解釋不是沒有道理,更何況之前陳幾度和崔道遲就知道他對這個徒弟有多寵愛,這番舉動倒也不突兀,是以哪怕心中生疑,但都笑着點點頭,沒有多追問。
裴溟取下蓋在頭上臉上的衣服,聽江與眠這樣說,就默默将法衣穿上,好歹做戲做全了。
他有些拿不準江與眠的想法,不知道師尊是真以為自己心法逆轉還未恢複徹底,還是在替他掩飾。
以江與眠的修為,應該會察覺到他對崔道遲的殺意,而且按理來說,如果他沒有掩飾情緒,連崔道遲和陳幾度都會發現,可前面那兩人像是什麽都不知道。
為什麽會這樣,其實想想就知道是誰在幫他了。
裴溟看着前面如勁松般挺直的身影,從陳幾度和崔道遲出現後,就再次感受到江與眠完全在向着他,甚至是毫不顧忌的維護。
他眼神微怔,末了斂眸收回視線,誰也不知道他想了什麽。
蒼嶺山綿延巍峨,如青色長龍一般。
這是江與眠第一次到這裏,果然如陳幾度所說,這裏妖魔橫行,到處都是小妖小怪在作亂,魔氣妖氣彌漫,有的地方化作焦土荒原,甚至寸草不生,可見妖魔有多猖狂。
從空中看那些妖氣痕跡,朝着蒼嶺山四周散開。
不時就能看見修士在除妖打鬥,去黑水潭的路上,江與眠順手也滅了一些妖物魔物。
破昏劍如一道流光從他手中飛出又飛回,如行雲流水,霎時間就将五六只成群的妖物斬于劍下。
到了這裏,就算沒有江與眠在場,陳幾度和崔道遲也是要做出心懷天下的神情除妖的。
待一路行至黑水潭,水面中央飄着的那具棺木赫然出現在眼前,裴溟眼神微變,在崔道遲看過來後不得不收斂掩飾。
而很快,江與眠站在前面,擋住了崔道遲望過來的探究視線。
潭邊還有兩個人,全都是金丹修士,裴溟看向其中一個黑衣修者,看面容和崔道遲年紀相仿,蓄着短胡須,眼中精光如鷹隼般銳利,一看就知實力不可小觑。
他眼神微冷,若非理智還在,恐怕早已譏諷出聲,這人身上分明有他裴家鷹王命羽的氣息。
原是個偷搶東西的強盜土匪,靠着從裴家搶來的東西修出了金丹,成了所謂的強者,卻帶着命羽在裴家人面前大搖大擺出現。
而另外一個腰間挎刀的藍衣修士,從踏出來的那兩步看,分明是練了裴家一部功法——迷蹤鬼影。
雖然不是什麽頂級功法,但越看心中對這幾人越厭惡。
若不是靠着他裴家的東西,就這幾個資質低下的蠢人,這輩子到死都摸不到金丹門檻。
裴溟從這幾人臉上一一掃過。
四個。
江與眠看向潭水中的棺木,上面刻的陣法正在緩緩失去作用,等徹底破了之後,就會沉入黑水之中。
崔道遲這事沒有說謊。
“這副棺木為何會在這裏?”他下意識問道。
黑水有一股極沉極重的力道,哪怕只站在岸邊都能感受到來自水底的力量,如果是親屬所葬,一般來說不會把棺材放進這種水裏。
“江仙師有所不知,這裏是裴家禁地外圍,不知什麽時候禁制破了,我們昨日才發現這個黑水潭,來的時候棺木就在裏面了。”
崔道遲假模假樣說着,除了陳幾度以外,剩下他們三人怎麽可能不知道真相。
無非就是洩憤而已,十年了,只堪堪破開禁地外圍,就再也無法深入一步,有人看見禁地外圍這具棺材,認出是當年的裴家嫡子,心生怨恨之下,就将棺木扔進了黑水之中。
這事雖不是他們幹的,但也在一旁無動于衷,因為與他們無關。
江與眠點點頭,實際上并不相信對方的說辭,崔道遲在他看來和裴家被屠一事脫不了幹系,劇情裏更是和裴溟有過生死一戰,一個是自己徒弟,一個是僞君子壞人,他當然會有偏心。
“裏面當真是裴家嫡子?”他往水邊走了幾步,問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至于裴溟的反應,江與眠為了不引起崔道遲幾人懷疑,沒有往旁邊看。
崔道遲開口:“棺木已然有破損,合不上了,露出來一角。”
他看了眼那個蓄着短胡須的黑衣修士,說道:“鄭道友十一年前曾在裴家見過裴家嫡子,認了出來。”
江與眠看向對方,黑衣修士便拱手:“鄭淮南,見過江仙師。”
“刀宗關鶴,久仰久仰。”藍衣修士同樣報了姓名。
“雪山派江與眠,幸會。”江與眠客氣道,他始終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但這幾人并不意外,傳聞裏雪山派雲遮峰那位就是這般性情。
裴溟站在江與眠後面,按道理他也要客套幾句,但裴洺棺木還在黑水上浮着,讓他實在沒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跟這幾個人虛與委蛇。
江與眠沒聽到他說話,也不勉強,将話題轉到了棺木之上。
“既然找到了棺木,不如撈出來,讓他入土為安。”他說道,等着崔道遲的話。
崔道遲很快接了茬,開口:“我們不是沒試過,黑水吸住了棺木底部,有如千萬斤墜在下方,難以撼動。”
聞言,江與眠沉吟一下,提議道:“不如棄了棺木,只将人帶出,如何?”
崔道遲低頭假作沉吟,陳幾度撚須思索,另外兩人也都裝模作樣考慮。
種種神情落在裴溟眼裏實在是虛僞,如果真的想把洺兒棺木撈上來,不至于兩天了都想不到這個法子,分明就是心裏有鬼,根本沒想過辦法,只是用這個引他過來。
很快崔道遲就開口:“不瞞江仙師說,屍首在裏面已經十年了,又并非得道修者,棺木護他屍身不朽,一旦出來極有可能很快腐壞。”
鄭淮南贊同地點點頭,他補充道:“再者棺木上的陣法還未徹底破開,就算強行破開,沒了陣法相護,黑水吸力極強,轉瞬間就能讓棺木沉底,需把握好轉瞬而逝的時機,畢竟只有一次機會,所以我們沒敢輕易嘗試。”
裴溟冷眼旁觀,一群酒囊飯袋,連這點事都辦不到。
他正想自己攬下帶裴洺出來這件事,誰知江與眠開口了。
“還請諸位在一旁護法,我破開棺木上陣法帶他出來。”
江與眠說着,扶搖扇就出現在手中。
他行動很快,腳下風騰起,就到了棺木上空,果然在露出來的一角看見了一個緊閉雙眼的孩子。
他心中一驚,因為棺木裏的人和八歲時的裴溟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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