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要說他”

見裴溟左肩染血, 這會兒擡頭看向他的眼神忐忑不安,江與眠哪能不知道他在有意隐瞞一些事情,到嘴邊的詢問就這麽咽了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 還是先找到出口要緊。”他起身說道,順便将小床上的裴洺連同法衣抱了起來。

裴溟知道,江與眠也看到了裴洺。

弟弟和自己長得一樣,但江與眠什麽都沒問,甚至裴洺身上還有師尊的氣息。

他忽然皺起眉頭, 不知道密室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江與眠臉色看起來有點不好。

“師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方才發生了什麽?為何他身上有你的氣息?”

說話時他看了眼裴洺, 結果裴洺回避了他的視線,這種表情一般都是幹了壞事才有。

江與眠不好隐瞞,也需要将裴洺的一些情況告訴他,于是開口:“我并無大礙, 歇息一下就好,至于這件事,倒也不怪他。”

裴溟知道江與眠可能猜出了什麽, 兩人甚至可以說心知肚明, 只是沒有戳破而已。

此時又見他給裴洺開脫, 一時間心裏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師尊什麽都不問,卻始終都在維護他, 甚至對裴洺也是如此。

“鬼魂和修士不同,他年紀小,無論鬼氣還是陰氣都弱,需借助外力來維持魂魄,不要說他。”江與眠邊說邊往門口走。

他不是沒發現裴溟和裴洺對視的那一眼, 裴洺的逃避也看到了,很像大孩子試圖責備犯了錯的小孩子,他下意識就勸了一句。

聽完後,裴溟還沒說什麽,裴洺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樣,倏忽到了江與眠身後,只探出個腦袋觀察兄長的神情。

這一幕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讓裴溟一下子沒了責備的話語,他跟在江與眠後面走出密室。

其他事情可以當做沒看見,但自己徒弟受傷了,連法衣都染了血,可見傷他的人修為不低,江與眠不可能完全不過問。

“碰到誰了?”他問道,說話的時候自己也在想,崔道遲這四人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趁他不在就朝裴溟下殺手。

其他三人已死,連屍骨都找不到了,就一個崔道遲還在地宮裏,裴溟稍一思索就告狀道:“師尊,是鄭淮南。”

他雖然有點想借江與眠之手除掉崔道遲,可臨到了嘴邊又轉個彎,換了名字,就算江與眠去找鄭淮南算賬,找不到人自會作罷。

鄭淮南一個金丹修士,卻向後輩下殺手。

“嗯。”江與眠眉眼微冷,說道:“此事我自會去找他理論,回去了你放寬心養傷就好。”

“多謝師尊。”裴溟在他面前一向都如此乖巧恭敬,倒是讓飄在江與眠身邊的裴洺回頭看了眼。

一起長大,他哪裏不知道自己兄長的真實面目,除了爹娘以外,還是第一次見裴溟如此乖巧聽話,眼神不免有些不可置信,甚至睜大了眼睛。

通道裏并不算寬敞,堪堪只能兩人并肩,裴溟走在江與眠身後,此時見裴洺回頭,眼神又是那樣,倒是比剛才恢複了點活潑。

他眉眼透出幾分笑意,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對裴洺做了個“噓”的口型。

雖然有點想用這個來做要挾裴溟的把柄,但在看到對方帶了威脅的眼神後,裴洺還是歇了心思,緊緊跟在江與眠旁邊。

他畢竟年紀小,在不過八歲的記憶裏又經常被裴溟逗弄欺負,甚至也挨過揍,自然對兄長“威嚴”有所懼怕。

後面的裴溟見弟弟消停了,這才收斂了恐吓的眼神,只是末了又斂眸暗暗露出個笑,剛才的威脅不過是吓吓裴洺而已。

這處通道依舊是之前的路,如果一直往前,就又回到外面,江與眠走得很慢,試圖在這裏尋找其他能出去的路。

“師尊,我來時走的是這裏。”裴溟裝作是自己不經意間發現的暗道,擡手在石壁上拍了一掌,當即就有一扇暗門開啓。

“這條路沒有危險,或許出路可以從這邊找。”他說着,就和江與眠對上視線。

他從那雙平靜的眼睛裏看出江與眠的心知肚明,知道他對這裏很熟悉。

但兩人都沒有選擇戳穿。

裴溟以為,或許他和江與眠之間會因為隐瞞而生出嫌隙,然而江與眠只是點點頭,說:“好,那就走這裏。”

語氣神态裏沒有任何互相為對方掩飾秘密的窘迫或是不自在,只有平靜,和絕對的信賴。

心裏的大石在這樣的信賴中又落下,裴溟突然有些好奇,江與眠究竟是怎麽看待他的。

以己度人,他要是知道江與眠瞞了他很多事情後,就算不想方設法弄清,肯定也會試探着詢問一兩句,但江與眠沒有。

看江與眠踏入暗門之中,他開口:“師尊。”

抱着裴洺的江與眠轉頭,等待他往下說。

裴溟一頓,不知該怎麽問,心中暗暗嘆息一聲,說道:“沒什麽,只是想告訴師尊,通道裏太黑,又盤錯複雜,極易迷失了方位,但是往有光的地方走就不會有錯。”

他話音剛落,暗門一轉,頃刻間就合上了。

江與眠聽到了他最後一句話,這條路一次只能走一個人,所以他要去找另外的路。

破昏劍還在裴溟背上,江與眠沉吟着,沒有立即往出走,他不知道裴溟說的話是真是假,可這裏既然是裴家地盤,裴溟應該不會有事。

一點靈光從他指尖浮出,只能照亮身前兩丈遠,光就被黑暗吞沒了。

他轉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側的裴洺,低聲問道:“哥哥會不會有事?”

裴洺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思考,末了用搖頭來代替回答。

哥以前經常來地宮,對這裏很熟悉,自然不會有事,就算地宮裏還有個讨厭的人在亂闖,但哥才是地宮主人,這裏一切都要聽他的。

江與眠稍感放心,他已經用靈力探查了一番,暗門的開啓不知道是不是需要裴家人,他無法打開,除非強行毀掉。

這裏應該是裴家地盤,毀掉的話或許對裴溟不利,他只好抱着裴洺往前,按裴溟說的,朝着遠處亮起的微光走。既然裴溟把弟弟交給了他,他就得帶着裴洺完好無損的出去。

暗門另一邊,裴溟在原地站了會兒。

他眉眼微垂,看似鎮定自若,在考慮一些事情,實際心中躊躇猶豫,如一團亂麻,理不清自己和江與眠之間究竟都發生過什麽。

前世的記憶回來了很多,但關于江與眠的總是模糊不清,甚至遺忘了很多本來不該遺忘的事。

他這次出來就是為了在江與眠身上找到和前世有關的事情,眼下雖然一切都朝着未知的方向走了,但他能夠确定,自己和江與眠之間,一定有什麽,絕非只是純粹的十年師徒情分。

袖中玉盤微微顫動,是崔道遲強行打破了一處禁制引發的。

裴溟思緒被打斷,罷了,先解決手頭的事情再說。

崔道遲破開禁制,他本以為這裏可能是裴家禁地,但搜尋一番連一塊靈石都沒找到,更遑論其他東西。

和鄭淮南也聯系不上,放出去的靈符有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消息。

想到裴溟肩上的傷勢,肯定是和其他人交過手了,修為低的裴溟活了下來,那和他交手的人,想必已經兇多吉少了。

這裏到處都是陣法和禁制,幾乎沒有能走的路,崔道遲不再猶豫,還是先離開再說,如今已經知道裴溟和裴家關系匪淺,待出去後再找人将其抓來。

雖然江與眠和雪山派不好對付,可面對裴家禁地裏無數寶物的吸引,這些完全不成阻礙。

赤烏劍氣勢如虹,崔道遲又被裴溟逼出一股憋屈的火,攻勢比平時更強。

然而沒多久,他揮劍的動作忽然一頓,轉身看向後方。

又是裴溟。

他露出個冷笑,也罷,既然自己送死,他這次可不會再留手了。

被砍出豁口的随流劍再次出鞘,在江與眠面前,裴溟沒敢露出佩劍的異樣,借口還沒想好,師尊問起來不好回答。

當看到赤烏劍朝自己斬來,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一戰。不過這一次,他知道崔道遲弱點在哪裏。

交手一瞬而至。

赤烏劍身閃過金紅光芒,随流劍爆發出一陣如月色流水般的光輝。

這把劍是江與眠所賜,師尊給他的,品階自然在上乘,但因為他此時修為還不夠,無法讓随流劍發揮出該有的實力,再次受損。

裴溟眼看江與眠給他的劍怕是用不了了,只有一個豁口的時候他還想着回頭找鑄劍師修補修補,但現在不行了,他心頭忽然一陣火大。

既然前世能斷了赤烏劍,砍了崔道遲頭顱,這一次,他也定能做到。

裴溟殺意再起,玉盤在他手中旋轉,整個地宮建築都在微微震動,随他心意而變化移動。

暗道裏的江與眠察覺到異動,他心下一凜,然而衣袖卻被輕輕拉了下。

這讓他有些驚訝,沒想到裴洺竟然可以觸碰到他。

他看向對方,裴洺沖他搖了搖頭,又指着前面示意,分明是讓他往前走,不要分心。

“哥哥不會有事嗎?”江與眠沒忍住,再次問道。

動靜這麽大,他不免擔心起裴溟的安危,本來就被鄭淮南傷了,要是碰到實力更高的崔道遲,豈不是兇多吉少。

裴洺擺了擺手,甚至擡起手,輕輕摸了摸他手背,安撫的意味很明顯。

雖然不了解裴溟兩兄弟之間的感情到底怎麽樣,但之前密室裏掉眼淚的那一幕讓江與眠知道,這兩人肯定關系不差,既然裴洺示意沒有問題,他還是先往出走吧。

幸而地底的動靜沒多久就停了,破昏劍又傳來微弱的聯系,江與眠才放了心。

他帶着裴洺從安全的暗道離開,但解決了崔道遲的裴溟卻沒有找出口離開。

地宮和禁地之間有一條極為隐秘的路,既然到了這裏,也該去一趟禁地祭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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