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陸望

七月酷暑,正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

東南亞某國的一個海島上,烈日曬得金黃色的沙子發燙。熱氣蒸騰,海水似乎都要蒸發進空氣裏。

沙灘上,一群年輕的學生正躲在遮陽傘裏嬉笑打鬧,嘻嘻哈哈,還有幾個正頂着烈日打着沙灘排球。

一個年輕女孩剛剛打完排球,有些口渴,她跟同伴打了個招呼,走到一旁的小攤上買水喝。

看起來有些舊的小推車,上面堆滿了五顏六色的飲料汽水,它們正冒着絲絲寒氣,看起來誘人極了。

女孩用手去感受那些汽水瓶子,想挑出一瓶最冰最涼爽的。

她正低頭仔細挑選,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了過來。

女孩擡頭一看,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

“這瓶剛從冰櫃裏拿出來。”

男孩眯着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溫柔地看着她。

女孩接過汽水,臉蹭的一下紅了。

這個男孩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衣服雖然幹淨整潔,但也能看出來是穿了很多年的舊衣服,T恤都已經有點褪色了。

她打量了一下周圍,沒有其他人。

這男孩分明就是這個汽水攤子的主人。

她把錢遞給了男孩,臉紅紅的,轉身走了。

女孩走後,身後的男孩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

他的目光放肆又大膽,從上到下把女孩打量了個遍,全然沒有了剛才溫柔風度,一雙深黑色的眼睛看起來邪氣又野性。

陸望把女孩遞過來的鈔票放進口袋裏,吹了個口哨。

這該死的大熱天,他早上出門忘了帶遮陽傘,在太陽底下生生地站了好幾個小時,這樣下去汽水沒賣幾瓶,人倒要先中暑了。

還好他挑了個私人海灘,偷偷溜了進來。來這裏玩的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人傻錢多又好騙,雖然忙活了半天只賣出去了十幾瓶汽水,但收入倒是能抵得上以往的一整天。

他一邊哼着歌,一邊利落地收拾起了東西。

收了攤,陸望騎着一輛破爛的摩托車,拉着一箱五顏六色的汽水,“叮了咣啷”地穿梭在沿海的公路上。

這裏的天空總是碧藍碧藍的,仿佛被水洗過一樣。

藍色的天空下也是一望無際的藍色的海。

從海平面吹來的風,夾雜着淡淡的腥氣和鹹味。

陸望白色的T恤被風吹得鼓動起來,一頭濃密的黑發也微微擺動着。

他被汗水打濕的劉海,貼在額頭上,不一會兒,也被這溫柔的海風慢慢吹得幹燥了,迎風舒展着。

M城是T國以前的華人聚集區,上個世紀□□十年代有很多中國人在這裏經商,後來這裏漸漸發展成了一座繁華的都市,至今為止,城裏幾乎一半人口都是華人。

陸望騎着摩托穿行在城市中央。雖說是城市中心,道路兩旁卻也沒有什麽人。

M國本就處在熱帶地區,緯度很低。此時又正值盛夏,路面上仿佛都湧動着熱氣。人們紛紛躲在撐開的遮陽傘後,連路邊幾個零星的擺攤的小商販也懶得開嗓招徕顧客了。

陸望在午後無人的街道上一路疾馳,破爛的摩托車和車後座的汽水瓶吵作了一團,仿佛為他伴奏一般。

陸望像個趾高氣昂的将軍,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地穿過了高樓林立的繁華市中心,穿過了安靜整潔的高檔居民區,一路開到了一片隐蔽的街區。

這裏位于城市邊緣,明顯比前面的地區破敗很多。

擡眼望去,這裏的房屋大多是水泥磚瓦的,在這片澄澈的藍天下,顯得格外灰頭土臉。

陸望騎着車,輕車熟路地穿行在狹窄的道路上。

和剛才整潔寬敞的大道不同,這裏的房屋之間過道很窄,有的地方還堆了一些亂起八糟的煤氣罐,鞋架,晾衣架之類的東西,擁擠雜亂,十分不好通行。

陸望依舊将車子開得飛快,仿佛一只靈活的白鴿,挪轉騰飛,最後穩穩當當地停在了一個大院門口。

陸望剛進門,停好車,便覺得背後有人在接近。

他一轉身,果然看見有一只黢黑的手伸進了他車後座的箱子裏。

他猛得抓住那人的手,不客氣地罵道:

“滾開!”

被抓的人是一個中年男人,大約四五十歲的模樣,一臉的褶子,皮膚黑得發亮。此刻他正對着陸望讨好地笑着,一雙眯縫眼擠在臃腫的皮肉裏。

這是住在陸望樓下的一個無業游民,院裏的人都叫他“栓叔”。

這個栓叔平時也不出去找活幹,淨待在院子裏幹些小偷小摸的勾當,臉皮又厚,所以大家都躲他遠遠的,陸望自然對他也沒什麽好臉色。

男人讪讪地收回手,讨好地笑道:

“今天怎麽這麽早收攤?”

他看着箱子裏還剩下不少汽水,知道陸望今天沒賣出去幾瓶,所以說話也帶了幾分小心。

陸望看也不看他,鎖好車,抱着裝汽水的箱子便往樓上走。

他身後的栓叔見讨不到汽水喝,嘆了口氣,慢悠悠地往回走。

這附近一片是以前A國部隊在T國的駐紮地,後來戰争結束,軍隊搬走了,留下了空蕩蕩的幾排房子,很多無家可歸的窮人便慢慢住了進來。

雖說貧民區裏沒有什麽上下階級之分,但來自不同國家,說着不同語言的窮人們還是自動分成了幾個不同的群體。

陸望住的這個院子裏,大部分都是一些華人留在T國的後裔。

陸望踢開自己的房門,随便沖了個澡,倒到床上,埋頭大睡。

一覺睡醒,揉了揉腦袋,看着窗外,天已經黑透了。

院子裏只亮着零星的幾盞燈。

他随便洗了把臉,套上衣服出門,溜達到院子外邊的熟食小攤上買了一點吃的,路過雜貨店又順便帶上了幾瓶啤酒。

夏夜的微風拂在臉上,有着淡淡的海水的鹹濕。

陸望坐在屋頂上,看着黑漆漆的夜空,發着呆。

他仰頭喝了一口啤酒。

冰涼微苦的酒水順着喉嚨一路流到身體裏,氣泡在口腔裏跳躍着。

他舒服得嘆了口氣,目光無意掃過對面,卻看見對面的一戶人家亮着燈。

那戶人家不是已經很久沒人住了嗎?

房門上的鎖都落了一層灰,難道是房主人回來了?

陸望正在疑惑,卻又看到那扇正對着自己的窗戶裏,有個黑漆漆的人影正定定站着,好像正看着他。

他來不及仔細看,那個人影又刷得一下消失了。

陸望喝得微醺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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