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晚餐時邵燕黎終于見到了舒家的兩位長輩——舒清河的父母,他們其實下午就來了,不過當時邵燕黎正跟舒清河在花園閑聊,等落座就餐時他才知道,舒清河在大哥的安排下,跟他并排坐在長桌的尾席上,看到父母來了,舒清河臉色有些不自然,跟邵燕黎介紹說:“這是我的父母。”
舒父年過半百,沉默嚴峻,坐在首位上,氣勢不言自威,對于邵燕黎的問候,他只是略微點頭,算是回應,舒母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完全不像是有六個孩子的人,相對于舒父的嚴肅,她溫和多了,顯然早就知道他們的關系,卻一字不提,只是很親切地跟邵燕黎聊家常,又讓舒清河幫他布菜,說:“別拘束,就像在自己家一樣。”
邵燕黎沒有拘束,他只是不喜歡舒家人明顯的包圍陣勢,還有他們故意造成的壓迫氣氛,這根本不像吃飯,倒像是審閱,看他究竟是不是配得上舒家的麽子,這種居高臨下的心态讓他很不舒服,對舒清河以往的處境也多了幾分同情,在這種氛圍下生活,沒一點心理承受能力真是不行啊。
“清河說的情人就是你嗎?”邵燕黎正胡思亂想着,舒父突然問道啊。
從開飯時舒父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打轉,審視表現得非常直接,可惜邵燕黎神經大條兼遲鈍,雖然感覺出來,卻沒當回事,這讓男人很不悅,身為警政署長,他還是頭一次被人無視得這麽徹底,最後終于忍不住先發問了。
“不,爸你搞錯了,我和阿宅只是朋友。”舒清河搶在邵燕黎前面說。
“是嗎?”
舒父的眼神犀利得像刀刃,在兩人之間游走,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被家人一齊盯住,舒清河很局促,轉頭看看邵燕黎,小聲說:“是啊,我們才認識沒多久。”
“把認識沒多久的人帶到別墅來幹什麽?”
這是老子跟兒子的對話嗎?如果不是事前知道他們的關系,他還以為是警察在審賊,見舒清河被問得啞口無言,邵燕黎有些生氣,清河明明沒這樣做,為什麽要因為大家的隐瞞而受指責?他正要解釋,舒清河感覺到他的不悅,搶着說:“不是這樣的,其實……”
“你真是有出息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工作不珍惜,無故請長假,跑去跟男人鬼混,還帶他到私人地方來,你知不知道今天開會時那些同僚在我面前怎麽說!?”
最近舒清河做的那些糊塗決定已經把他弄得焦頭爛額了,今天又被同僚譏諷,老人越說越生氣,差點把兒子被嘲笑精神有問題的流言也說出來,雖然知道這不是孩子的錯,但關系到面子問題,還是很氣悶,直到被妻子橫了一眼,才憤憤地剎住了話題。
一連串的質問抛過來,舒清河臉色有些蒼白,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垂着頭不說話,邵燕黎很氣憤地瞪舒清揚,前面那些質問也罷了,來這裏是舒清揚的決定,跟清河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居然為了不引火燒身,完全漠視!
舒清揚沒理睬他的怒瞪,依舊很平靜地低頭吃飯,邵燕黎火氣沖了上來,上前握住舒清河的手,說:“不關清河的事,是我先追求他,讓他跟我同居的,我想以我的能力,要養活一個人綽綽有餘!”
舒清河怔住了,詫異地轉頭看他,邵燕黎又接着說:“我們是情侶,是這樣沒錯!”
“你以為我是怕他沒了工作,生活不下去嗎?”舒父冷冷道:“年輕人,你知道你的任意妄為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做警察是清河一直以來的夢想,這才是最重要的!”
“是曾經,父親。”在家人面前被邵燕黎緊緊握住手,有種盟誓的感覺,舒清河臉漫起暈紅,輕輕掙脫了,卻很認真地說:“我現在已經不這樣想了,所以為了不給大家造成困擾,我會正式提出辭職,回鄉下陪外公。”
“清河!”
這一聲是邵燕黎叫出來的,他叫出口才覺察到怪異,席上每個人都很平靜,襯托出他的行為有多突兀,舒清河向他投來感激的笑,說:“其實這件事我早就想說了,離職對大家都好,走得遠一些,将來就算出了什麽事情,也不會牽連到你們。”
餐桌氣氛有些沉默,然後舒父說:“我考慮。”
“謝謝。”
舒清河說完,起身匆匆離開,舒清風見邵燕黎沒動,問:“邵先生要不要去看一下?”
“等我吃完飯。”
“吃飯比清河還重要嗎?”
對于舒清滟的問題,邵燕黎的回複是低頭喝粥,他是特意沒去追的,如果主角換了阿翩,他一定會第一時間跟上,但舒清河個性要強,又冷靜,這個時候他應該希望一個人獨處,不讓別人看到自己頹喪的一面,所以,雖然餐桌上氣氛僵硬,邵燕黎還是忍住了沒離開。
好不容易食不知味地撐過了晚餐時間,邵燕黎想回房,被舒母叫住了,帶他去了隔壁的書房,請他坐下後,說:“我先生脾氣不太好,希望邵先生不要見怪。”
當官的人是這樣的,而且又是長輩,邵燕黎沒在意,說:“沒關系。”
“清河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們雖然想他好起來,但能做的畢竟有限。”舒母從随身的小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邵燕黎,“這個三年前我就準備好了,我想鄉下不管是氣候還是人情都好過這裏,适合他養病,可是他一直想當警察,現在他終于松了口,那我就把這個送給你,算是認證吧,今後還麻煩邵先生多擔待清河,哪怕你把他看做是另一個人的替身也沒關系,只要你不離開他,讓他開心就好。”
信封很薄,不是錢,想必舒母知道以邵燕黎的身家,普通金額他是看不上眼的。他可以從女人的字裏行間品出她對幼子的關愛,但對她的措辭卻不敢茍同,他從來不認為舒清河有什麽問題,也許這是種愛屋及烏的感情,因為第二人格的阿翩是他喜歡的人,但現在舒母的做法卻像是怕他因為清河有病而抛棄他似的,用一個很大的誘餌把他套住,言下之意,只要他不離開舒清河,那一切都好商量,哪怕把他當阿翩的替身,卻不考慮清河在聽了這樣的話後,會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這番話說下來,也表明了她的立場,為了不讓她擔心,邵燕黎接過了信封,說:“我會的,希望伯父不要為這件事太生氣。”
“不管他,他發發脾氣,很快就會好的。”
舒母臉上流露出的微笑讓邵燕黎發現,在家裏作主的也許不是那位威風八面的警政署長,而是眼前這位優雅的女主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可不就是警察慣用的手段嘛。
邵燕黎告辭離開,走到門口時舒母又叫住他,說:“清河晚飯沒怎麽吃,麻煩你去廚房盛碗甜米粥給他。”
邵燕黎答應了,來到廚房,盛了一碗甜米粥後,想到阿翩晚飯不喜歡吃甜食,不知道清河的口味怎樣,就又選了兩個糯米團,一碗瘦肉粥,看到冰箱裏有腌辣椒,順手也拿了一罐回去。
舒清河的卧室沒開燈,邵燕黎還以為他睡下了,進去後,借着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月光才看到他縮在床頭,雙手環過屈起的腿,把頭埋在膝蓋上,這模樣實在太像阿翩了,每次阿翩惹惱了自己,都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來博取同情。
“餓了吧?過來吃飯。”邵燕黎只當什麽都沒發生,把燈打開了,餐盤放到旁邊的桌上。
舒清河擡起頭,眼睛被燈光刺到,微微眯起,猶豫了一下,從床上跳下來坐到桌前,接過邵燕黎遞給他的筷子,低頭小聲說:“剛才是我失态了,很對不起,讓你看到我家這些事情。”
“不錯啊,我很少跟這麽多人一起吃飯,算是一種新體驗。”
“不過還是謝謝你幫我解圍。”
“剛才不是解圍,我是真的那樣想的。”
“欸?”
看到邵燕黎認真的目光,舒清河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中,随即眉眼彎起來,說:“別開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
“你覺得我會在這種問題上開玩笑嗎?”
“可是你明明之前拒絕了我的。”舒清河眼珠轉了轉,問:“你現在是想通了?還是想把我當替身?”
如果是替身還好說,可現在這種狀态,他有選擇的餘地嗎?邵燕黎在心裏嘆了口氣。
雙重人格也好,二人一體也好,對他來說其實都沒那麽重要,他只是覺得看到清河,就像看到阿翩,不是把清河當作阿翩的替身那麽淺薄的想法,而是真正在擔心和心疼他,就像剛才他明知舒清揚以沉默激他,還是沖動地跳出來承認了他跟清河的關系,他也搞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只知道他不想清河受傷害,就像他不希望看到阿翩受傷害一樣。
“那你到底同不同意啊?”見舒清河雖然表情帶着笑,看自己的眼神裏卻透着明顯的緊張和擔心,邵燕黎故意伸手用力揉他的頭發,“免費送貨上門的,你是不是要拒簽?”
“簽收,我簽收。”生怕邵燕黎會立刻收回這個念頭,舒清河連連點頭,嘻嘻笑道:“反正是免費的,不用白不用。”
什麽叫不用白不用?好像他真的是貨物似的,這樣的說話方式也好像阿翩,見舒清河笑了,邵燕黎松了口氣,附和:“是這樣沒錯。”
達成共識,舒清河乖乖低頭吃飯,不一會兒糯米團和瘦肉粥就吃了大半,醬腌辣椒也吃了很多,甜粥卻只喝了兩口就放下了,邵燕黎在旁邊看着他吃飯,對于他跟阿翩相同的口味感到驚奇,也許每個人格之間都有一定的相似度吧,他想。
飯吃完了,邵燕黎收拾好送去廚房,等他洗完碗回到卧室,發現舒清河不在,床上放了一套全新的睡衣,旁邊浴室亮着燈,沖水聲告訴他有人在裏面洗澡。
邵燕黎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因為昨晚的突發事件,他和阿翩……不,清河的東西都留在了旅館裏,急忙給旅館打電話,解釋了自己這兩天有事,明天會回去,請他們繼續保留房間。
電話打完,沒事可做,邵燕黎只好選擇看電視,可惜頻道很多,感興趣的很少,正無聊地轉着臺,舒清河從浴室裏出來了。
睡衣領口沒扣緊,留出頸下一抹白皙肌膚,發絲稍有滴水,舒清河正用毛巾努力擦着,沐浴完後,他整個人身上都帶着濕潤潤的甜美感,可惜再甜也只能看不能吃,邵燕黎嘆了口氣。
兩人眼神對上,都有些局促,還是邵燕黎先開了口,“頭痛好些了嗎?”
“沒事了,你不問我都忘記了。”
“那……”
該死的,明明下午還聊得很投機,怎麽現在卡殼了?邵燕黎洩憤似的揪揪自己的頭發,被舒清河清澄的眼神盯着,他的心越發慌亂,急忙轉開眼神,問:“這睡衣是你準備的?”
“不是,我剛才不在,可能是大哥送過來的。”
特意送睡衣過來,卻不跟他說在哪裏休息,意思就是讓他跟清河同一房間同一張床?這進展太快了吧?雖然阿翩是清河的另一個人格沒錯,但問題是現在主宰思想和身體的不是阿翩啊,同睡真的沒問題嗎?
“阿宅?”
被叫聲喚醒,邵燕黎一時想不出解決方案,急忙拿起睡衣,說了句去洗澡後就跑進了浴室,舒清河看着他慌慌張張跑進去,門迅速關上,墨瞳裏閃過笑意,輕聲說:“傻瓜。”
聲音清冽柔和,像阿翩,又像舒清河。
邵燕黎的澡洗了很長時間,因為他不知道出來後,該怎麽面對跟舒清河同床共枕的問題,不過再怎麽拖也不能拖一晚上,最後他放棄了逃避戰術,穿好衣服從浴室出來,發現卧室的燈已經關了,只亮了盞床頭燈,舒清河背對着他躺在裏面,像是睡着了。
邵燕黎松了口氣,悄悄上了床,把床頭燈關了,卧室陷入黑暗中,他卻沒什麽睡意,為今天知道的那些真相,還有對阿翩的擔心,雖然舒清河言談舉止中帶了阿翩的跡象,但畢竟不是那個完整的人,那個大大方方向他撒嬌耍賴爆粗口的少年。
被褥稍稍動了動,邵燕黎感覺舒清河靠了過來,像是尋求溫暖似的把頭貼靠在他胸前,熟悉的舉動,邵燕黎想都沒想,就像平時那樣把他攬進了懷裏。
第二天早飯後,邵燕黎告辭離開,舒清揚讓祥叔開車送他們去旅館,舒清河被父母叫去書房了,邵燕黎獨自先去車裏,沒走幾步迎面就碰上舒清風,舒清風連寒暄都沒有,就直奔主題,“昨晚阿翩沒出現?”
“沒有。”
那小騙子不知死哪去了,雖然舒清河的言談舉止,甚至眉宇間偶爾流露出的風情帶了許多阿翩的影子,但終究不是他,邵燕黎很遺憾地想。
舒清風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上前搭着他的肩膀,很親熱地說:“那清河就拜托你了,要好好對他啊,有事盡管找我,我可是律師,而且我這個律師不是只會救人的。”
難不成還會殺人嗎?
就算再遲鈍,邵燕黎也能品出舒清風話裏掩藏的深意,如果他不好好對清河,這位律師大人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邵燕黎跟舒清風告了辭,沒走幾步又陸續碰上舒家其他幾位成員,內容差不多,拜托、利誘加威脅,最後邵燕黎有點不耐煩了,好不容易上了車,剛坐好,旁邊有人敲車窗,見是舒清揚,他實在忍不住了,等車窗一落下,立刻說:“放心,我會好好對待清河,絕不花心外遇家暴,所以我不會給你讓我死得很難看的機會。”
“我只是要跟你說——”聽着他的發誓,舒清揚嘴角輕微抽搐了一下,“讓清河繼續在派出所做事沒關系,父親快退休了,他的面子不重要,至于我,如果有人敢來挑釁,那就放馬過來吧!”
那一瞬間,邵燕黎很堅信地肯定,這個男人沒在說笑,他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那昨晚的事?”
“喔,那是警署一次突發的繳毒出擊行動,我碰巧路過,都已經解決了,放心,不會牽連到清河。”
想起舒清揚昨晚跟黑道頭子會面的情景,邵燕黎才不相信他出現在繳毒現場是碰巧,黑道有黑吃黑,那麽白道也有白吃白吧,昨晚的繳毒行動似乎很失敗,如果有人為此官位不保,那能得到好處的會不會就是面前這位舒大哥?
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舒清河跑過來,看到他們,問:“你們在聊什麽?”
“交代他要好好照顧你。”舒清揚面不改色地說。
舒清河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你想太多了。”
舒清揚只當沒聽見,讓他上了車,說:“有事跟我聯絡。”
他是對舒清河說的,眼神卻瞟過邵燕黎,邵燕黎無奈地點點頭,充滿壓力和過保護的一家人,他在這兩天裏算是充分體會到了。
祥叔在完全沉默中把他們送到了旅館,離開時才對舒清河說:“注意身體。”
“謝謝祥叔。”
車跑遠了,兩人去旅館取了旅行包,結帳時前臺報的是一個房間,邵燕黎見舒清河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自己,他有些尴尬,拿了旅行包匆匆出了旅館,說:“套間便宜嘛,所以就定了一間。”
“旅行包也是一個?”
“攜帶方便。”邵燕黎面不改色地反問:“你不會是摔了一跤,連這個也忘記了吧?”
“我經常這樣子,有時候睡一覺,之前發生了什麽都會不記得。”
“是不是一點都不記得?”
舒清河想了想,說:“也不是,醒來後,有些事像是發生過,又像沒發生過。”
“那就記住開心的,剩下的就當是作夢。”
既然舒清河不知道阿翩的存在,那也就不必去承受不屬于他的那份負擔,邵燕黎說完,就見舒清河兩眼亮晶晶地看自己,然後笑着點頭。
“是這樣沒錯!”
回程舒清河本來想開車,被邵燕黎拒絕了,他不知道舒清河現在的精神狀态算不算穩定,不敢冒險,舒清河也沒勉強,乖乖聽從他的安排,這一點比阿翩要好,邵燕黎開着車吐槽,那個小騙子要是有清河一半聽話,他就不會每天被氣得頭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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