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秋冬之交,木葉半落,白霜上,一踏一個屐痕。枯草小路的盡頭,是一個華邸闊院,匾額上三個大字:喬九院。

數日前,喬府的九少喬柯被人砸破頭,死了。下葬之日,做法事的年輕和尚誦完大悲咒誦往生咒,有人公然笑着說:“和尚別念了,萬一真超度了,投胎只怕又是個大禍害!”

一群人哄堂大笑,喪禮一下子變成大笑話。

叩叩叩……

幾聲清脆的敲擊聲打斷了衆人的笑,衆人噤聲,循着響動看過去,竟然是那口棺材發出的。喪堂頓時寂靜無聲,大家面面相觑。正你看我、我看你時,叩叩聲變成了重重的梆梆聲。

衆人都毛了,紛紛往後退。

那梆梆的聲音越發急促,棺木砰砰地往上聳動,就像有東西要竄起來一樣。和尚終究大膽,念着佛號上前,手搭在棺木板上往前一推。吱的一聲,棺木裏探出一顆頭來,披頭散發。

“詐屍啦!”尖叫刺破雲霄。

……

好好的死人,怎麽說活就活了?

景餘城裏沸沸揚揚,禍害一方的喬柯竟起死回生,真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不過,唯有喬府的人知道,起死回生的喬柯不止失憶了,而且時不時發二犯渾。

喬九院又請和尚來驅邪。

和尚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開始誦唱《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誦着誦着,瞄了喬柯一眼。喬柯忽然露齒一笑,和尚手一抖,敲木魚的木魚棰磕地上了。

喬柯撿起木魚棰,郁悶地說:“我有這麽吓人嗎?”

一開始,見仆人們都戰戰兢兢,喬柯還以為穿越成了皇帝或者王爺之類的了不得的大人物,搞了半天是惡名昭彰的喬家九少,也叫喬柯——兩世一個名、兩世皆斷袖,不得不說是奇緣。老爺子嫌兒子敗壞家風,打發到這個別院,任其自生自滅。喬柯更無法無天,終日欺男霸女,無惡不做,直叫方圓十幾裏的人叫苦不疊。

喬柯本以為睜眼就能看到戀人,哪想到鬼都不見上門來。小厮都說,喬柯沒有什麽愛得要死要活的戀人。大仙也忒不靠譜了,替他還個情債,還得莫名其妙的。

喬柯手執木魚棰,在橄榄形的木魚上敲了一敲,清脆洪亮。

和尚說:“施主自重。”

“哪不自重了,我調戲你了?”

“……”

“和尚,你給掐指算一算,我的命中戀人到底在哪藏着啊!”

和尚瞅了他一眼:“景餘湖端木家。”

欸?這是和尚還是活神仙?

端木?複姓?

無論搭上什麽名,都蘇得可以,啧啧,絕對是情海翻騰不作不死的主。

喬柯立刻叫上小厮芥末,想直接殺到端木家去。芥末,十六歲,打小就是喬柯的小厮,會察言觀色,沒啥壞心眼,以前就是喬柯的心腹。喬柯一死,以前服侍他的小厮們都領着工錢走了,狐朋狗友也作鳥雀散,芥末倒不離不棄。

一聽要去端木家,芥末訝然:“端木央不就在咱們後院嗎?”

端木央是誰?

芥末:“喬大少爺的戀人。”

大哥的戀人,怎麽在喬柯的後院裏?

看芥末賊兮兮的笑,加上身體原主人的那破德行,喬柯瞬間湧上不祥預感。

果然,數天前,喬柯在街上偶遇端木央,大約色心頓起,當即将端木央騙回來,秘密關在後院的月白樓裏。沒成想,第二天,喬柯就被人敲破腦袋死了,第三天,下葬又複活了,後來數天,又是驅邪又是治病,各種折騰。可憐的端木央被撂在月白樓好幾天了,唯一知道這事的只有芥末,一直沒機會說這事。

早知道前任喬柯是個人見人怕的混世魔王,想不到連自家大哥的人都敢碰!夠賤,膽子夠肥!

該不會,端木央就是清弦吧?

喬柯問:“我跟他糾纏多久了?”

芥末茫然:“這不是,剛剛遇上嗎?”

——現在才是色心剛起?中間一大串愛恨糾纏、劈腿複合呢?喬柯一琢磨,穿越早了,倒黴神仙說的是高.潮部分,而自己卻穿到了電視劇的第一集。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跟着芥末,喬柯走進了飛閣流丹的月白樓,最裏邊,一股馥郁的香味迎面而來,喬柯驚訝地看到屋子中間,粗粗的鐵鏈栓着一個男子的手腳。

這就是端木央。

端木央,一襲缃色衣裳,雙唇淡梅色。

果然是仙君下凡,雖不算絕色,天生一股隽雅氣質。喬柯故作冷靜,以沉默來掩飾茫然。心想,這可怎麽演下去,是不是得先勾搭上?倒黴神仙說過一句含糊但關鍵的話:「清弦命中有一死,你需在他身邊看着。」

芥末見喬柯不行動,走過去說:“九少才醒,這幾天冷落端木少爺了。”

端木央看也不看。

芥末性子急,推了一下,端木央被直接推得摔在喬柯腳下。喬柯攔都攔不住,驚呆地看着端木央趴在自己鞋上——這位是神仙的情人啊,你敢這麽踹他!活該倒黴一輩子啊!喬柯趕緊一挪腳,咔擦,一聲脆響,直接踩着端木央的手指上了!

啊——

兩聲慘叫,在樓中回蕩。

“九少,你怎麽叫的比他還慘啊?”芥末拿來療傷藥,納悶地問。

“他慘,是一時;得罪他,慘是一世!”喬柯接過草藥罐,殷勤地快步走到端木央身邊,凝望着蒼白的人,以絕對溫柔的聲音說,“對不起,踩疼你了?”

端木央嫌惡地甩了一下手指,結果又疼得倒吸冷氣。

喬柯樂呵呵地給他敷藥:“芥末,繃帶呢?”

“什麽?”

“繃……算了!”沒有能包手指的東西,喬柯低頭一看,衣服柔柔的軟軟的,趕緊撕啦一下把袖子扯下來,扯成小塊,把端木央的手指像粽子一樣包起來了,“我是叫你哥夫呢,還是嫂子呢?嘿嘿,是我犯渾,怎麽能随随便便帶你回家呢?該死,你說怎麽罰我?我馬上送你回家,你家在哪裏?”

端木央冷哼一聲:“你有這麽好心?”

聲音竟然也好聽得不得了,喬柯趕緊用左手壓住心口,右手舉起來,以示真心可鑒童叟無欺:“不!經過這一次生死劫,我已悟到人生真理:為了一己私利就把人弄回家,簡直禽獸啊!你盡管放心,以後我不會動你一根指頭、一根頭發絲!”

說完,徑直跑去嘩啦啦地去解鐵鏈,沒想,鐵鏈光鎖頭就七八個,喬柯急了:“芥末,傻愣着幹什麽,鑰匙!”

芥末驚魂未定:“九少,你沒事吧?”

人生就該有大格局,也不看看鎖的是誰。喬柯三下五除二開了鎖,小心地将端木央扶出了月白樓,那個殷勤勁,比扶八十歲的老奶奶過馬路還仔細,就差把端木央捧在手心了。

端木央猶自逞強,剛出月白樓就想推開喬柯。沒想到,身體太虛弱了,這一推,反而把他自己給反彈得踉跄一下撞回門上。喬柯本能一把将他撈到懷裏,情不自禁地說:“哎呦我的祖宗,你千萬小心點,傷在你身,痛在我心我肝我肺!”

嗤——

另外兩個人笑出聲。

喬柯殷勤送回家,端木央不言不語,直到下車時,才說:“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是今天才遇上我的,不許跟別人說這次的事,尤其你大哥。”

誰傻往外宣啊,不是招打麽,喬柯頭如搗蒜:“咱倆都別說!”

看着端木央走進端木府,喬柯長籲一口氣,輕松地走在景餘湖邊,心想,這還算挺好一開頭,原來神仙跟清弦是強取豪奪戲的戲碼啊。自己前世堕的是湖,這是景餘湖。

都是湖,緣分吶。

喬柯正樂呢,忽然左腳一斜一滑,不由自主地溜進湖水裏。喬柯連忙想正身,誰知就跟邪門了一樣,一股巨大的引力将他的身體吸向了湖中。

噗通一聲,喬柯栽進了湖裏。

喬柯連忙大喊救命,可惜前方的小厮芥末仿佛沒聽到似的,依舊逍遙地向前走。湖水從眼睛、鼻子、嘴巴灌進來,五官劇痛,喬柯咳嗽着拼命劃動,可惜身體越來越沉,缺氧、劇痛、無法呼吸、水越來越多淹沒了視線,淹沒了思維……

嘩!飄了起來!

喬柯的身體中散出了光芒,光芒源處,是失戀衰神贈送的龜形佩玉。

“屮艸,怎麽回事,我又要飛升了?”喬柯大喊。

“不,我召喚你了。”龜玉傳出失戀神的聲音,欠扁的悠閑。

“媽蛋,你就用這種方法召喚?溺水有多痛苦你知道嗎?從馬桶裏穿越都比這法子好一萬倍!”喬柯痛斥道,一抹臉,甩一手的湖水,還帶着魚腥味,“你要想不出別的招法,可以托夢啊!”

“你是溺魂,唯有此才能招出來。”

“……招我幹啥!”

招一回魂,自己去了半條命,以後還能不能快樂地招魂對話了,喬柯沒好氣。

龜玉說:“你敗了!”

喬柯炸了:“啥敗了?”

就最後「含情脈脈」的送別分明意味着以後有無限發展的可能,被自己強勢一擄、又一溫柔對待、又被悉心照顧後放走,端木央的斯德哥爾摩症一犯,這就勾搭上了,分明是一場完美的戲份,哪敗了!

“你若跟端木央結上情愫,就會錯過清弦。”

“他不是清弦?早說嘛,我費那個勁幹什麽啊,誰讓你裝神弄鬼不告訴清弦到底是誰!”喬柯出離憤怒。

“……”

“給我按個心電感應或引擎搜索啊,分分鐘給你找到!”喬柯氣憤之餘,忽然想到,失敗了是不是意味着游戲結束,不行,不能這麽快見閻王,他趕緊循循善誘,“大仙,我是凡夫俗子,再來一局。”

“……”

“你得再給我點暗示,他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要不然瞎子摸象,我能知道摸到個什麽。”

“他有仙氣,你一親芳澤,就能感受到與凡人的不同。”

“……”

好嘛,見到一個陌生人,吧唧來一口,得,成接吻狂魔了,就怕清弦沒找着,自己先被人給揍成豬頭了,沒被打成豬頭,也得惡心夠了。喬柯一念剛剛閃過,龜玉的光芒頓時暗淡了,空氣依稀還散出了「朽木不可雕也,罷了,罷了」的意思,喬柯連忙喊道:“喂!別走啊!再來一局!你回來啊!我親!我親還不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寧做單身狗,不要娃娃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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