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記憶中的那個人
朱祐樘閃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直到那英偉的背影消失在門簾之後,但是他卻沒有起身,因為他在猶豫,猶豫那個也許會讓自己失望的結果,他挑頭看着桌上袅袅上升的青煙,不自覺地伸手從衣袖裏拿出一個劍穗兒,通綠色的翠玉,在他手上發出悠悠的光芒,那個清晰可見的“雨”字讓他的手微微顫抖,玉下輕輕擺動的穗子,宛如他那巍顫顫的心,不由“噔”的一聲糾結在一起。
朱祐樘的心飄到了遙遠的過去,那個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矮小笨拙的身影一步一搖地走到宮門邊,顯然他并不想離去,所以一步一回首,眼裏盛滿深深的依戀,但是最終還是被一個卑微的身影拉着閃過宮門,徒留空氣中那濃濃的不舍。
突然,手中的劍穗兒掉落在炕桌上,讓朱祐樘從深深的回憶中醒過來,他極速地拿起劍穗兒,看着那完好無損的劍穗兒,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與此同時,他不再猶豫,立刻站起身,大踏步地向門外走去。
門外依然寒冷刺骨,天上沒有一絲光亮,院子裏的燈籠燭光昏黃,在微風中搖搖擺擺,就像自己岌岌可危的命運,朱祐樘冷笑一聲,随即将劍穗兒放進衣袖的最裏面,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向着暮色深處那個淡淡且模糊的身影走去。
清寧宮的後花園裏,池塘邊一副殘敗的景象,花謝水流,枯木蕭瑟,裴玉杭站在池邊,手中舉着剛剛從住處拿來的孔明燈,呆呆地發愣,燈上白茫茫的一片,沒有只言片語,他記得小時候他和他都曾經在燈上寫下過願望,但此時此刻,他手中的燈卻仿佛是一具孤魂野鬼,完全沒有當初的那份溫馨和喜悅,他還記得那時候雖然義父禁止自己放燈,可是聰明的他總能找到不被人發現的地方和他一起放飛各自的夢想,他一直都覺得只要夢想上天了,就一定會有實現的一天,所以盡管時光荏苒,但他的心裏卻從未忘記過跟他一起放孔明燈的日子,因為他同樣相信,總有一天他們還會再見。
朱祐樘遠遠的就看到裴玉杭手中白色的孔明燈,慘白的燈在這凄暗的夜色裏顯得有些詭異,但卻也讓他的心裏增添了更多的希翼,他的內心開始翻江倒海,腳下的步伐也不由地加快了不少。
雖然倆人已經近到足夠知道對方的存在了,可是他們卻誰都沒有說話,而是都呆呆地看着那慘白的孔明燈,因為這件東西,帶給他們的是無數的震驚和滿滿的回憶。
“這?”朱祐樘首先開口說話,他的語氣帶着許多疑問,也帶着無法壓抑的激動。
“孔明燈。”裴玉杭擡起一雙憂郁的眼眸看着朱祐樘,原本只是想用這個方法來讓太子高興的,可是沒想到卻勾起自己對過往的種種回憶,倒反而落得自己心情低落了。
“本宮小的時候也曾放過孔明燈,不過物是人非,那些曾經的過往,倒顯得模糊了不少,想來要不了幾年,大概也就全忘記了吧?”朱祐樘上前,伸出手撫摸起眼前的孔明燈,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頭,只是那原本應該清晰的臉卻越來越淡,越來越遠,最後終化成眼前這一張剛毅成熟,憂郁沉默的臉龐。
“寫幾句話吧?”裴玉杭将手中的孔明燈高高地舉起,這句話雖然是對朱祐樘所說,卻也是對自己所說。
是的,寫幾句話吧,哪怕寥寥幾筆也就足夠了。
“不行。”朱祐樘果斷地回絕了他,語氣變的冷漠不少,這讓裴玉杭着實沒有料到。
話音剛落,朱祐樘就将孔明燈從裴玉杭手中奪了過去,并轉身扔進池塘裏,裴玉杭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随即轉身準備躍入水中将其撈起,但卻對上了朱祐樘斬釘截鐵的話語:“不準去。”
裴玉杭難以想象地看着他,就算不喜歡大可以揚長而去,或者賜他個杖刑,甚至賜死,卻是為何要将孔明燈毀去?
“從今往後,清寧宮裏不準放孔明燈,違者立斬不饒。”朱祐樘的語氣不容反駁,裴玉杭只得低頭一聲不吭,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但是他卻清晰地感覺到太子的不高興,甚至是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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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罪該萬死,求太子寬宥。”裴玉杭重重地跪了下來,原是想開解于他,沒成想竟引得雷霆大怒,他除了求饒,其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起來吧。”
朱祐樘豈會不知裴玉杭的好意,可是這清寧宮現在是皇上眼裏的一根刺,早就想着能早日拔去,此時此刻又豈是他發洩自己心中怒氣的時候,現如今自己的處境明白地告訴他,唯有忍才能渡過難關,後宮的王皇後不正說明了小心翼翼行事是多麽的重要嗎?還有今天在文華殿,劉健他們的一番說辭,同樣也告訴了自己,現如今唯有謹小慎微,隐忍一時,才能助自己渡過難關。
剛剛對餘福他們的一番訓斥,也只因壓抑太久,逼不得已才發洩出來的罷了,而且他覺得餘福不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便跑去向梁芳訴苦,更何況現在梁芳也沒時間管他的閑事兒。
“天色已晚,而今晚更顯寒意深沉,還是讓微臣送太子回去休息吧。”裴玉杭站起身低頭說道,今晚發生的一切讓他清醒的知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就算你對主子再好,再用心良苦,他不高興的時候還是會将你打進十八層地獄,所以做人做事還是低調一些的好。
朱祐樘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他也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于是轉身緩緩地向寝室走去,明天又将是一個不平靜的一天,他真想知道,那些希望他被廢的人,将會以怎樣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對他進行指責?
半夜時分,漫天大雪如鵝毛般飄飄揚揚,白天被踐踏的雪地,一下子就變得潔白無暇,一塵不染,天地間仿若掉落了無數的精靈,純潔的讓人不敢染指。
大雪下了一夜還沒有停止,反而像似越下越大,早起的時候,朱祐樘便覺得頭重腳輕,而當宮女來伺候他梳洗時,他的臉色越發蒼白,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似得,不過梳洗過後,他還是強打起精神準備先去給太後請安。
裴玉杭到的時候,朱祐樘都已經整理好,準備去見太後,他們都見到了對方憔悴的臉頰,但卻誰都沒有感覺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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