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王八

楚添源這些天的工作繁重,每天下班後他吃了飯早早去洗漱完就栽進被窩裏睡過去。

這夜他睡到一半嗓子渴得好似要冒煙,楚添源埋在被子裏糾結了好一會兒是起來喝水還是繼續渴下去,畢竟沒幾個南方人願意在寒冷的冬天裏從暖烘烘的被窩裏爬起來只為喝幾口水。

本着能忍則忍的原則,楚添源爬了起來,他忍不了了。

他晃悠到廚房,拉開冰箱拿出礦泉水正準備仰起頭來一個透心涼,卻瞥見一旁的桌上放着一個保溫壺。

這玩意兒絕對不會是他買的。

楚添源是那種買了電熱水壺都用不了幾次的糙漢,一年四季都是咕咚咕咚灌冰水的鐵漢子。

在燒一次麻煩開水和硬着頭皮喝冷水之間,他從來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家裏從來沒有沖泡類的藥劑,買藥片藥丸的原因也是懶得燒開水,就着冷水直接吞藥多簡單,何必大費周章去燒一壺開水就為那一杯感冒沖劑呢?

楚添源自獨居生活以後第一次沖了杯溫水喝。

溫水沒有沖醒他的困意,他端着杯水往回走,打算去繼續睡。

路過書房的時候,聽到裏面隐約傳出一些聲音,周凱在用英語說些什麽。楚添源沒聽的太清,模糊聽到個“繼續”,“下一個”之類的詞語。

他站在門口愣了愣:這是大半夜還在打游戲?他在打國際服嗎?

怪不得楚添源從外面都沒看到亮光,他推開門發現書房裏沒有開大燈,只開了電腦桌上的一盞夜燈。

楚添源看見周凱身着正裝靠在電腦椅上,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撐着自己的一側下颌。他戴着耳機,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見楚添源的時候,他也只是稍稍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鏡片反射了電腦屏幕投來的亮光。

那極其短暫不到一秒的對視,楚添源卻透過不算薄的鏡片看到了周凱極其涼薄的眼神。那一眼看得楚添源像是喝完冰水似的打了個冷顫。

這是不存在于他認知中的周凱。陌生、冰冷、甚至帶着一絲殺伐的冷血。

周凱仍保持着那個漫不經心的姿勢,用英語說了句:“我仍堅持我的态度,如果你們無法接受,交涉就到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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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告訴我你們的選擇。”周凱坐起身,摘下耳機,走向書房門口。

楚添源向後退了幾步,舉着杯水怔怔看着他。

周凱疑惑地眨了眨眼,輕聲喊了句:“源源?”

“哦。”楚添源回過神來,“那個什麽你在打游戲?你打游戲要穿西裝才能carry還是怎樣?”

周凱笑了笑:“沒有,我在工作。”

周凱明朗到甚至有些可愛的笑容和他剛才的眼神形成了極大的視覺沖擊,楚添源的反應慢了半拍,才問:“這麽晚了還要工作?”

“嗯,有時差。還要配合那邊的工作進度。”

“不好意思,我剛才打擾到你了。”

“沒有打擾。”周凱看了看他手中的杯子,伸出兩根手指貼上杯壁,不過兩秒便收了回,“喝得熱一點,小心感冒。”

“哦。”

“源源餓了麽?”

本來沒覺得餓,他這一說倒是覺得有點餓了……睡覺原來這麽消耗體力的麽?

楚添源在心裏嘆了口氣,面兒上不露聲色回答:“不餓,你去忙吧,我睡覺去了。”

**

楚添源躺在床上因為肚子餓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打開某黃色和藍色軟件看了看,打算叫個外賣來吃。

楚添源有氣無力地劃着手機,說:“這個點兒除了燒烤就是燒烤,好像沒別的東西可以吃了啊。”

好想吃熱騰騰的面條啊……最簡單的青菜肉絲面都好啊……

楚添源握着手機埋在被子裏,正當他打算放棄點外賣,挺到第二天早上吃周凱做的早飯的時候,他的房間門被敲了敲:“源源,夜宵吃不吃?”

嗯???楚添源嗖地從被窩裏探出一個腦袋來,他說什麽?夜宵?!

他快步走到房門口,又在門後等了一會兒,裝作平靜地打開了一點門,用不耐煩的語氣問:“什麽夜宵?”

“面,家裏沒有別的食材了,簡單吃一點吧。”周凱說,“不知道你……”

楚添源甚至沒聽完他的話,從卧室裏走出來,直奔着餐廳去了。

楚添源嗅了嗅面前的這碗很簡單的面,好香啊!

“可以麽?”周凱站在他身邊問。

“哦,還行。”楚添源說,“你不吃麽?”

“不了,我先回房了。吃完碗就放着吧,明天早上我會洗的。”周凱說着往回走。

“慢着。”楚添源叫住他,說:“你坐過來。”

周凱坐到他身邊,摘下眼鏡用兩個大拇指的關節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然後擡起頭來笑着看楚添源:“不吃麽?等下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楚添源看着他剛才的舉動,覺得怎麽憨憨的……

“你工作完了?”楚添源問。

周凱眯着眼點了點頭:“嗯。”

“那你還穿着西裝幹嘛?”

“給你做夜宵啊。”

楚添源明顯愣了愣,問:“穿西裝做出來的夜宵特別好吃一點?”

周凱笑着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嘗嘗看。如果會好吃一點,我以後都穿西裝做飯。”

“……神經。”楚添源攪了兩下面,“你再去拿副碗筷來。”

“做什麽?”

楚添源用筷子敲了兩下碗,說:“難道你不知道夜宵不能吃太多嗎?會消化不良的。況且這麽多,我也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倒了,”周凱撐着頭說,“還要一個碗幹什麽?”

“你怎麽這麽浪費?”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啪”地一聲,楚添源忍無可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我他嗎意思是叫你跟我一起吃!聽不懂暗話是不是?!”

“我馬上去。”周凱立刻戴上眼鏡站了起來。

“你先去把西裝給我脫了。”楚添源瞪着他說,“我對你穿西裝有點陰影。”

周凱明白地點了點頭,乖乖回次卧換了套睡衣出來,又去拿了副碗筷來小心地放在楚添源面前。

楚添源從自己碗裏挑了一半的面出來,又把面上兒煎的那個荷包蛋分了一半給他。他把碗推回周凱面前,說:“快吃。”

“好。”

楚添源吃了幾口面,又看了眼坐在自己旁邊的人,突然有點想明白了他為什麽穿着西裝做面了。

昂貴的西裝沾上油沫也絲毫不在意的原因會不會是……

楚添源看着周凱斯斯文文吃面的樣子,問:“你怎麽知道我餓了?”

周凱擡起頭來,嘴巴略有鼓鼓的。大概是着急回答楚添源的問題,他快速地嚼了幾下,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溢出的湯汁。

楚添源見他這幅樣子,湯汁仍有些漏在唇邊,不禁笑了聲。怎麽覺得他有點傻不拉幾的呢。

楚添源像往常很多時候一樣,抽了張紙巾往他嘴上一按。周凱被他的手勁按得人向後仰了仰,接住這張紙巾擦了擦嘴巴,說:“看你晚上吃的比較少,剛才也有點不大高興,便猜測你大概是餓了。”

“我剛才有不高興麽?”

“有一點,你翹了翹嘴。”周凱笑着說,“以前你肚子餓的時候也會這樣。”

“胡說八道!”楚添源迅速低下頭去繼續吃面,一邊吃一邊回憶他以前這樣麽?他自己好像從來沒注意過。

所以他真的是着急給我做夜宵才沒來得及換西裝的麽……

楚添源看着周凱低着頭的樣子,心裏有些難過。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是楚添源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兩位發小,最親最鐵的朋友,也是絕對不會放手的一個朋友。

哪怕已經三年沒見過面,可當周凱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楚添源仍覺得親切。親切的同時覺得失望。他原以為周凱只是一時走偏了,這些年下來,他總該走正了。

可誰想呢?

我們本該是很好的朋友,會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可為什麽……要變成這樣呢?

如果周凱沒有向他表白就好了,他可以當做一輩子不知道,和他相安無事做一輩子好朋友。

其實楚添源在很多時候對周凱的依賴性已經超出了朋友的範圍,但他神經大條把這歸結于周凱實在他娘的太好了,換做誰都會這樣依賴他的。他從來不曾考慮過自己會對周凱産生朋友以外的感情,即便是強烈的依賴,也被朋友這個條件框得死死的。

我不喜歡男生,所以我們只能做朋友。

在楚添源進行頭腦風暴的時候,周凱倒了兩杯水來,見楚添源似乎在發呆,周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源源?”

楚添源回過神的瞬間,自然地抓住了他上下晃動的手:“幹嘛啊?”

楚添源擡起頭來,周凱保持彎着腰的姿勢,動也不敢動。

四目相對,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臉上的錯愕,一時之間誰都忘了講話。

兩人的心跳都在接觸的那一刻猛烈跳動起來。一個是訝異之後抑制不住的喜悅,一個是晃過神來無法解釋的震驚。

我他嗎怎麽跟他解釋啊?!他肯定誤會了吧?!楚添源內心悔恨不已,我習慣性地就拉住了啊,以前不都這樣拉嗎?!

周凱的目光從楚添源的臉上移到被他握住的自己的手上,楚添源見他的手指勾了勾立刻松了開來,快到周凱勾起的手指還沒來得及碰一碰他的手。

“呃……那個……”楚添源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極其明顯僵硬地轉移話題:“剛才書房……我還以為你在打游戲呢。”

周凱看着自己的手兩秒,收了回來,終于坐了下來,說:“出國後沒打過游戲了。”

“工作很忙麽?”

“嗯。”

“哦對了,你剛才是在談生意麽?”楚添源為了緩解尴尬,開始主動找話題。

“嗯,在談一種原料的價格。”周凱喝了口水,神色恢複如常。

“你談價格都是這種語氣和态度?這麽強硬?”

周凱笑了笑,解釋說:“分情況,也分對什麽樣的人。”

楚添源喝了兩口水,靠在椅子上,說:“繼續。”

“首先呢,這次談的是一種新的産品,很抱歉由于行業規定,我無法告訴你具體是什麽東西。”

楚添源點了點頭:“理解。”

周凱繼續說道:“因為是全新的,不存在什麽現有的市場競争空間,我們是第一個,主動權掌握在我們的手裏。原料供應只是最初級的,如果沒有我們提供科研力量及後續的一系列銷售渠道,這些原料便無用處。換句話說,不選擇我們公司,這批原料就是廢料。當做最普通的材料賣出和作為高級原料賣出,價格差別很大的。當然,原料有很多,供應原料的商家也可以挑選,不獨獨只有這一家。這不過是公司在衆多供應商裏挑選出來的還算不錯的一家,如果他們對我們給出的價格不滿,坐地起價,無所謂啊,換一家就是了。想要這個機會的人很多,給一個對我們心懷不滿的不如給一個對我們感恩戴德的。比如那些瀕臨倒閉卻因為一次大訂單喘過氣來的企業。因此,沒必要在價格上做退讓。”

“那對人是什麽意思?”楚添源問。

“這家企業的老總我打過兩次照面,也去了解過他私底下的為人。”

“哦~”楚添源笑了笑,“這叫什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啊?”

“可以這樣說。生意場上,很多時候打的就是心理戰。知道你的對手是個怎樣的人,才能更好的作出戰略不是麽?當然了,我這次也是給自己長點信心。”

“信心?”

“嗯,這位供應商是位很精明的生意人,長于計算,工于心計。這類人不論是對市場行情、同行實力還是對人情世故、商戰技巧都了如指掌,爛熟于心。在和這類人談判的時候,你會發現他們特別的自信。他們絕不隐藏自己的驕傲,甚至會刻意表現出來,為的就是讓你先入為主地覺得他們很厲害,讓你心生膽怯,然後在交涉過程中你總會把自己放在被動的地位,于是你心慌意亂,困窘尴尬,無計可施,最終失敗。在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時候,一定要自信。不要覺得對方年長自己經驗不足就露怯,也不要覺得對方精明就随便看輕自己。虛張聲勢也是一種勢,很多時候,看得不就是這個勢麽。”

楚添源看着周凱笑着随意地說出這些話,他明明能感覺到這些話是一次又一次從商戰的槍林彈雨中得出的經驗,但周凱只是像分享許多尋常事一樣在說給楚添源聽。

楚添源問:“那你今天這樣的态度,不會讓他覺得你很沒有誠意麽?”

“怎麽會?”周凱笑了聲,“畢竟是我挑他們,不是他們挑我。我最大的誠意就是願意坐下來跟他們談這場交易。沒有我,他們無法将利益最大化;但我沒有他們,還有很多個和他們一樣,甚至比他們更好更合适的選擇。”

楚添源抱膝坐在椅子上,笑了聲:“說到底,甲方爸爸呗。”

“可以這樣說。”周凱笑着說,“當然我在交易發生前,把該了解的都了解過了。他有很強烈的想和我們合作的意願,只是比較貪心,想要的更多一點。明确了雙方的利益目标一致性,一切都好辦了。算不上完全的虛張聲勢,只是借着這個勢開了個比較好的頭。”

“都是跟誰學的呀?”楚添源笑着說,“裝逼。”

周凱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了,腼腆地說:“一半來自書上,一半來自實踐。”

“行啊,我今天算是取到經了,改天我用用。我看那加拿客戶就煩,給的錢那麽少要求這麽多,脾氣還他媽賊大,賊會裝逼。我早看他不順眼了,下次他再跟我說什麽‘你們這個方案不行’,‘再改一改這個設計吧’,我直接喊他滾!”

周凱笑了起來,說:“源源啊,作為一個乙方呢,要有乙方該有的樣子。”

“你特麽……”楚添源擡起手臂,佯裝要打他。周凱躲也不躲,仍然笑着臉看他。

楚添源收回手,氣鼓鼓說:“我這輩子真想當一次甲方啊。”

“你可以在我這裏當甲方。”周凱說。

楚添源愣住,他這話是……是什麽意思?

周凱認真地看着他:“你是我的甲方。”

處于主導地位,主動權在你手裏,你向我提任何過分的要求,我都無條件答應你。你是我的甲方,在我這裏,你可以當一輩子的甲方。

我靠……他這算不算是在表白?楚添源飛速在腦海裏尋找“如何禮貌又不尴尬地拒絕一個人”指南。

他眨了眨眼,故意裝作沒聽懂,笑了起來:“行啊,便宜兒子不要白不要,我勉強當你爹呗。”

周凱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嗯。”

楚添源清了清嗓,問:“你平時都在看什麽書啊?感覺你看的書挺雜的。”

“啊,我最近有在看一本書。”周凱把椅子搬近了些,湊在楚添源面前,盯着他看:“是講一個人的面相可以看出他的性格和能力,也可以從一些面部表情和肢體活動看出這個人的心理活動是怎樣的。”

我操,他幹嘛突然湊這麽近?楚添源抱自己膝蓋的手臂緊了些,他莫名有些緊張:他會不會看出我現在的心理活動?

周凱盯着楚添源看了許久,久到楚添源緊張到咽口水的動作都放的特別緩慢,生怕周凱看出他現在緊張似的。

“源源,你看看我。”周凱認真地看着他,“你從我臉上看出了什麽?”

“……”

楚添源在那一瞬間覺得他這本書一定是白看了。

“憨八龜。”楚添源郁悶地說了一句。

“……”周凱眨了眨眼,“啊?”

“滾。”楚添源推開他,起身往卧室走去。

周凱看着楚添源重重摔了房門,摘下眼鏡低着頭笑了起來。

源源剛才是緊張了吧。

楚添源一邊刷牙一邊疑惑周凱這身上沖突的氣質是怎麽回事?半小時前他還是個年輕有為的社會精英,半小時後他就是只憨頭憨腦的小王八。

不對!不對啊!

楚添源刷牙的動作僵住:王八就王八,什麽叫小王八?!

我今天好像還覺得他可愛了,我有點毛病了……我指定是有點毛病了……為什麽會覺得他可愛呢?!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啊!

楚添源瘋狂地把電動牙刷在口腔內攪動,又打開水龍頭狠狠地把自己帥氣的臉揉搓了好幾把。

一番驚天動地的洗漱過後,他把牙刷摔在洗手臺上,快步走到床邊,掀開被子拱了進去,一動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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