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玉米

窦瑤手上多了根盲杖,磕磕絆絆艱難摸索,身上落了不少新傷。

她很堅持,不讓旁人幫忙。測算着步數,也能勉強獨自解決基本的個人問題。

眼睛看不見,噩夢纏繞,總覺得心裏憋悶得慌。

她聽從醫生的意見,每日裏都會拄着拐在這棟房子裏摸索着走一走。

好在那個男人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或許是出于安全考慮,總會讓啞嫂跟着她。

在這個房子裏住了些時日,出現在周圍的來來去去也就五個人。

負責近身照顧她的啞嫂,每晚都會在她身邊睡覺的奇怪男人,以及他那個好似不怎麽着調的手下。

另外還有兩位,吳小棠和馮醫生,幾乎隔個三兩天就會出現一次。

跟頻繁出現在周圍的幾位都打過交道,她漸漸發現了一個規律。

每次來給她做定期檢查的醫生上門,吳小棠後腳總會尋來。美其名曰給她帶些日常用品,實則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個姓馮的醫生身上。

就算再怎麽遲鈍,她也能嗅出這兩人之間那點暧昧的味道。

吳小棠是個說話不怎麽中聽的人,初時窦瑤對她的印象并不好。

但她來的次數多了,窦瑤也就習慣了她直來直去的行事風格。馮醫生交代吳小棠要多陪她說話,吳小棠便很聽話的總找話跟她聊。

兩人之間的話變多了,漸漸熟絡了起來。

天涼了,吳小棠給她帶了些替換的新衣服來。

來時正巧是午間用餐時間,窦瑤聽聞她還沒吃飯,便讓啞嫂多加了副碗筷。

吳小棠把帶來的幾袋東西盡數交給了啞嫂,洗過手後坐到餐桌邊。

餓急了,都顧不上跟窦瑤說上句話,捧起碗筷埋頭大口夾菜吃。

啃了根玉米,吳小棠丢開玉米棒子。

視線在餐桌上浏覽了一圈,慢半拍記起要抱怨:“沒有其他主食嗎?怎麽又是玉米?一天三餐都是玉米,瑤瑤,你這玉米吃了得有一個月了吧?不膩嗎?”

被她這麽一問,窦瑤不由愣了一下。

原來這玉米都吃了快一個月了啊?怪不得,她現在聞到玉米味都膩到想吐。

可膩歸膩,她也不太敢說。稍作猶豫,應了聲:“還好。”

吳小棠頗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另拿了一個玉米,放嘴邊慢慢啃:“說真的,你跟我想象中的嬌小姐不太一樣。”

窦瑤的手慢慢往前伸,摸到了蔬菜湯的碗邊。湯碗捂在手裏,順着話問:“你想象中的,是怎樣的?”

吳小棠粗略想了想:“反正,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得多。”

堅強?

挺熟悉的一個詞,她過去在旁人眼中就是這麽被定義的。

因為足夠堅強,心理抗壓力大,所以凡事都得學着忍耐。

特別是在面對寄養在家裏早早失了父親的譚玉茗時,出于名門閨秀的教養,遇事無論對錯,總是她在退讓。

吳小棠把空了的湯碗往桌邊一推,沖啞嫂的方向豎了豎大拇指:“啞嫂,這玉米濃湯不錯,再給我盛一碗。”

啞嫂笑了一下,走過去,把桌邊的空碗拿走。

吳小棠繼續啃玉米,見對面坐着的窦瑤似在恍神,問:“瑤瑤?怎麽不說話了?在想什麽?”

窦瑤收回思緒,搖頭:“沒什麽。”

見她只是坐着,吳小棠問:“你怎麽不吃了?”

“飽了。”窦瑤說,“你慢慢吃。”

“你可真是小鳥胃,怪不得這麽瘦。”吳小棠說。

又啃了一個玉米,吳小棠吃的差不多了。

捧起啞嫂端來的湯碗,道了聲謝,慢悠悠喝湯。

隔着湯碗,她的一雙眼又不自覺長在了對面安靜坐着的美人身上。

長腿細腰,天鵝頸,骨相就很美。皮膚也是水當當的,五官更是絕。

一眼望去,媚而不妖。

吳小棠自認算是重度顏狗。

在夜場也算是悅美無數,如今對着這樣一張臉,還是總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本以為這位富家小姐嬌氣,車禍失明後定會跟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尋死覓活鬧一場。

吳小棠應下了馮沃霖提出的希望她能出面照顧她的請求,為此還頭疼了些時日。

挺出人意料,她醒來後并沒有大吵大鬧。

甚至就算明知自己處境堪憂,還開始學着适應這個對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地方。

總覺得對面這位不吵不鬧好似可以任由擺布的富家千金很反常。

吳小棠暗自思忖片刻,放下了湯碗。她憋不住話,直接問:“你真的很奇怪,就真的沒想過,要想辦法跟家人聯系嗎?”

窦瑤對她的疑問沒多意外,自嘲般笑了一下:“我現在這樣,還能有什麽辦法。”

這倒是實話。

乍一聽,好像也挺合情合理。

“小棠,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窦瑤問。

“嗯,你問。”吳小棠說。

“就是……”窦瑤斟酌了一下,才問:“或許你知不知道,康康他養的那只貓,是怎麽死的?”

沈岑養過貓,這事吳小棠還是從馮沃霖口中無意得知的。

“你怎麽會知道……”她很快反應過來,“他跟你提他那只瞎了眼的貓了?”

瞎了眼的貓?那貓跟她一樣,是落了殘疾的?

難道是……慕殘者?

窦瑤心裏有了絲猜疑,沒敢言明自己所想。點了點頭,應了聲:“嗯。”

“他那只貓,我倒是聽馮醫生說起過。不過他也沒說太多,我也就知道個大概。”吳小棠提到那只貓,不自覺皺了眉。

搓了搓胳膊,左右看了看,才壓着聲道:“這要說起來,還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聽說他那只貓,好像是被他爸活生生用火燒死的。”

這個答案讓窦瑤有些驚訝。

所以,虐殺貓的那位,其實不是他。

不是他做的,那他提起那只貓的時候,怎麽會是那樣的語氣?

另有隐情?還是,故意吓她的?

如果是後者,那這惡趣味跟沈岑簡直一模一樣。

窦瑤這會兒更為确定,那個名“康康”的男人,跟他口中已經死了的“沈岑”,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他爸……”窦瑤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追問道:“為什麽要做出這麽殘忍的事?”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吳小棠話音稍頓,一手攏在嘴邊,慎重叮囑道:“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可千萬別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家人。他真的會發瘋的。”

窦瑤點頭,面色凝重的“嗯”了一聲。

“算了,不說這個了,怪吓人的。”吳小棠說。

窦瑤也沒想再繼續這個可怕的話題,很快轉了話頭,問:“一直忘了問你,你是做什麽的?”

“我嗎?紋身師。”吳小棠說。

紋身師?

窦瑤想起沈岑手臂上那個挺特別的紋身,由衷道:“挺酷的。”

“酷?”吳小棠笑了一聲,“在你這種大小姐的眼裏這能算酷?你不是挺瞧不上‘我們這種人’的嗎?”

她刻意加重了“我們這種人”這幾個字的咬字度,窦瑤敏銳捕捉到了她話音裏的不爽感。

——我們這種人?

這話有點耳熟。

窦瑤記起來了。

沈岑當衆強吻她的那次,她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當時只覺得羞惱,氣急。為與他劃清界限,口不擇言,說了些侮辱性的話攻擊他。

其中有些話是挺過分的,大致意思是貶低他這種人,不想跟他們這種人攪合在一起。

那話出口,周圍哄鬧的人群短暫噤了聲。

她也意識到了嚴重性,當即逃似的跑走了。

莫非那時……

吳小棠也在?

“你以前,是不是見過我?”窦瑤猜測道。

“見過,不過你應該對我沒什麽印象了。”吳小棠坦言,“我這人偶爾有點記仇,所以,一開始我确實挺讨厭你。”

怪不得最初見面,總覺得她話裏話外都像是帶着刺。

“真的很抱歉。”窦瑤自我檢讨道:“那時是我的問題,是我說話過分了。”

“記起來了?”吳小棠摸着下巴“嗯”了一聲,“行,原諒你。看在你漂亮的份上。”

應完話她拂了拂發,不忘自誇一下:“诶,我這女人,還真是該死的大度。”

窦瑤被逗笑了。

唇紅齒白,粲然一笑,又把吳小棠的魂給勾了去。

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笑顏看了片刻,吳小棠不自覺跟着揚起嘴角:“多笑笑吧,你笑起來更漂亮。”

**

銀座酒吧。

沈岑随意挑了個卡座坐下,撚滅手裏的煙,劃開手機屏幕。

啞嫂每天都會定時給他彙報窦瑤的情況,消息剛巧發來,他便順手點開了。

窦瑤的食量原本就小,近一周越吃越少。今天就吃了個早午餐,晚餐沒吃就直接去睡了。

就進食問題,他去咨詢過馮沃霖。

馮沃霖說她身體恢複的不錯,這食量因人而異,不是身體問題,可能就是嘴挑,不合胃口。

正盯着手機琢磨,注意到有人影靠近。

沈岑很警覺地按滅手機屏幕,擡眼看向來人。

是個化着濃妝的年輕女人。短裙的衩開得很高,一眼瞥過去,能看到裏頭的黑色蕾絲。

沈岑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低着眼往後靠了靠。

“沈爺~”濃妝女人嗲着聲喚他,千嬌百媚地彎腰伸手,欲攬他的肩。

沈岑側身躲開,叫了聲:“趙志雄。”

還在東張西望的趙志雄聞聲看了過來。

立馬放下了手裏的酒杯,拉住那個濃妝女人,斥道:“嗐,幹嘛呢!懂不懂規矩?不知道咱沈爺不喜歡女人碰他嗎?”

濃妝女人撲了個空,又被訓斥了幾句。轉瞬紅了眼,淚汪汪的連聲道歉。

“哭什麽哭?哭喪呢你?”趙志雄把人隔開,挺不滿地啐了聲:“晦氣。”

“呦,沈爺來了!”梁菲菲端着酒杯來圓場,給濃妝女人打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消失。

“新來的姑娘不懂事,沈爺別動怒,回頭我好好說說她。您今天想喝點什麽?我請客。”梁菲菲說。

沈岑只擡了一下眼皮,沒應聲。

“菲菲姐,大氣啊。”趙志雄坐了回去,拿起杯子朝她舉了舉,玩笑道:“要不我這杯,也請了呗。”

“那是一定要的。”梁菲菲笑言。

這頭兩人正寒暄着,另一頭一直沉默着的沈岑突然起身,徑直離開。

趙志雄看着他走遠的方向不由一愣,匆忙追了過去:“哎?老大,這薛哥還沒來呢,你怎麽就走了?”

“家裏有事。”沈岑拐出門。

揣兜的手抽了出來,懶洋洋朝後擺了擺,頭都不回地說:“改天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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