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沈岑推開門,瞥了眼辦公桌後坐在老板椅裏的那位。
腳下步子稍滞,擡手示意趙志雄不用跟着。
趙志雄得了指示原地止步,挺好奇地把着門邊探頭往裏看了一眼:“呦,老馮來了!”
馮沃霖聞聲看向門口,按滅手機屏幕,推了推面上下滑的眼鏡。
沖剛進門的沈岑略颔首:“來了。”
沈岑耷拉着眼皮“嗯”了一聲,徑直走到辦公桌前。
長腿一跨,松垮垮坐在了桌上。
“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有事招呼。”趙志雄說。
“滾。”沈岑說。
趙志雄應了聲“得嘞”,躬身把門關上。
沈岑坐在辦公桌上,居高臨下地盯着馮沃霖看了會兒。
見他沒有要離座的意思,俯身沖他噴了口煙,語有不耐地提醒他:“這好像是我的位子。”
馮沃霖不惱反笑,揮手撣走眼前的煙霧,起身給他騰位子。
在他落座之際伸手拿走了他嘴裏咬着的半截煙,撚進煙灰缸,很好脾氣地勸了句:“少抽點。”
沈岑沒搭理他,往後一倒,翹起腿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拿起辦公桌上馮沃霖帶來的病例報告,翻開浏覽。
馮沃霖在辦公桌對面拉開椅子坐下:“不給我倒杯咖啡嗎?”
“事兒。”沈岑頭都不擡地說。
“要手磨的,半糖半奶,最好帶個拉花。”馮沃霖說。
沈岑指間動作頓住,擡眸,隔着紙頁盯着他看了兩秒。
馮沃霖沖他露出個笑,指了指他手中的病例報告:“需要幫忙嗎?”
沈岑挑眉,撇開視線頗無語地哼笑了聲。
曲指叩桌沿,挺躁地僵持了片刻,妥協。
直起身,按下了內線電話:“倒杯咖啡進來。不加糖不加奶,更不需要什麽拉花,即溶就行。”
馮沃霖早習慣了他這樣的行事風格,其實根本就不介意咖啡是手磨還是即溶,就是想看他不爽的樣子。
見他成功被激怒,愉快道了聲:“謝謝。”
沈岑不想跟他說話。
把病例報告往他面前一丢,一臉不高興地看着他。
“胳膊上的傷怎麽樣?”馮沃霖把病例報告拿手上,詢問:“怎麽不按我說的去我那定時複查?”
“蹭破點皮,小題大做。”沈岑不屑道。
“行吧,你沈爺骨頭硬,勸不動你。”馮沃霖了解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低頭看手裏的病例報告。
“其他方面沒什麽問題,都是外傷,養一陣基本就能恢複了。就是這眼睛……”馮沃霖輕呲了聲,皺眉道:“應該是車禍時腦部受外力重創,形成的淤血恰巧壓迫了視覺神經,導致視網膜中央動脈閉塞。且伴有晶體脫位等問題,情況相對有些複雜。”
“不用跟我說的多專業,就告訴我,她的眼睛能不能治好?”沈岑直截了當地問。
“得找這方面的專家。”馮沃霖細想了想,“我這倒是有些人脈渠道,之後想辦法聯系一下,看看有沒有解決方案。”
“那這件事就拜托你了。”沈岑說。
有敲門聲。
沈岑道了聲:“進。”
助理端着托盤進辦公室,把咖啡放在了馮沃霖面前,很快便退了出去。
馮沃霖回頭看助理關上了門,笑了一下。端起咖啡杯,明知故問:“你剛剛,是不是對我說‘拜托’了?”
沈岑不接他這茬,按開電腦,敲鍵盤輸密碼:“喝完咖啡就消失。”
馮沃霖瞥了眼右前方的酒櫃,記起前一晚把醉糊塗的吳小棠從慢搖吧背回家,她趴在他背上控訴的那些話,不由發笑。
腦子一抽,學着她的腔調道:“用完就扔,還真是無情。”
“……”沈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拉開抽屜,拿出格.鬥刀,刀子擱在手邊。
馮沃霖盯着他亮出的刀子看了兩秒,清了清嗓子,收斂了些。
喝了口咖啡,轉頭四顧:“對了,你的睡眠障礙最近有緩解嗎?”
沈岑敲鍵盤的動作頓住。
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不過,她好像經常會做噩夢。”
“很正常,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創傷,會讓後天致盲的患者增加噩夢出現次數。”馮沃霖說。
“能治嗎?”沈岑問。
“我會看着開點對症的藥,但目前也只能緩解。”馮沃霖說。
沈岑沒接話,眉目深鎖,盯着漸暗的電腦屏幕出了會兒神。
須臾,嘆了口氣,似在問他:“你還記得喵喵嗎?”
馮沃霖跟沈岑自小相識,當然記得那只死相極慘的貓。
那只貓跟別的貓不太一樣,是只殘疾貓,生下便是瞎的。還沒斷奶就被之前的主人家扔了,是沈岑把它撿回去偷偷養着的。
那會兒沈岑年歲還小,沒記錯的話,還在上小學的年紀。
那只還沒手掌大的貓是沈岑一口一口喂大的。
之後,也是沈岑親手把它埋進土裏的。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沈岑一向介意旁人與他提及與貓相關的話題,又怎麽會主動提起那只貓?
有些反常。
馮沃霖握杯的手指攥緊,詫異擡眼看他:“你怎麽突然提起喵喵了?”
沈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提到喵喵,沒想深聊這個話題,一語帶了過去:“就是,突然想到。”
室內一瞬靜的詭異。
沈岑的視線低了下去,繼續敲鍵盤,下逐客令:“要沒別的事,回吧。我今天有點忙。”
馮沃霖沒有要走的意思,沉默地盯着他看了會兒。
憶起些舊事,放下了手裏的咖啡杯:“岑哥,其實關于喵喵,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我懷疑,當初燒死喵喵的可能不是……不是那個人,因為事發當天我有看到……”
“不過就是一只貓。”沈岑打斷了他欲出口的話,淡聲道:“它是怎麽死的,我根本就不在意。”
**
沈岑按開了房裏的燈。解開領帶,緩步走去床邊坐下。
窦瑤已經睡着了,呼吸聲輕輕淺淺。
他丢開了手裏的領帶,單手撐住床沿,低頭看她。
躁了一天的心緒在這一刻靜了下來。
趙志雄說她長了一張能勾魂的臉。
他從前總是不以為意,畢竟在他眼裏,女人不過就是同長了兩個眼睛、一只鼻子、一張嘴的生物,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細細打量她。
睫毛挺長,鼻子也翹。
湊近了看,她好似比一般的女人要白很多。
細皮嫩肉的,感覺戳一下就會碎。
這應該就是旁人口中形容的漂亮吧?
沈岑不太能确定。
視線定格在了她殷紅唇瓣間。
他嘗過這味,雖是他強求來的,但還是幾度入夢。
很甜,也軟。
魔怔了般伸出手,想去觸她的唇。
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沈岑回了神,匆忙捂住袋口,下意識屏住呼吸。
凝神觀察她有沒有被吵醒。
她僅皺了一下眉,皺起的眉眼很快舒展開。
呼吸聲輕緩均勻,沒被手機聲鬧醒。
他不自覺松了口氣,不明緣由。
怔了會兒,從口袋摸出手機,點開新消息。
手速飛快地回複完,調成靜音。
手機揣回兜。
正欲起身離開,撐在床沿處的手被窦瑤驚慌抓住。
沈岑低頭看被她抓住的手,很配合地坐了回去。
她又做噩夢了,緊緊抓住他的食指,嘴裏嘟嘟囔囔地哼了幾句話。
在說夢話,聽不太清說的是什麽。
待她息了聲,又沉沉睡了過去,沈岑才放輕動作把被她抓住的手指從她掌心慢慢抽出。
兩指捏住她的衣袖,拎着她的胳膊,把她鑽出被的手塞了回去。
**
窦瑤睜眼,在一片空洞裏緩裏會兒神。
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對時間完全沒概念。也不知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揉了揉脹痛的額角,支撐着坐起,叫了聲:“啞嫂?”
沈岑聽到聲音擦着頭發從浴室出來。
見她醒了,走過去,問:“啞嫂在準備早餐,有什麽想吃的?”
“康康?”窦瑤聽出了他的聲音。
他每晚都會過來,躺在她身邊抱着她睡覺。
也就是單純睡覺,沒有過出格舉動。
她對這個奇怪的男人雖有懼怕,但相處了些時日,發現他好似沒什麽威脅,也就沒最初那麽抵觸了。
被問及早餐想吃什麽,窦瑤反應過來,這會兒應該是清晨。
“玉米。”窦瑤回。
“你喜歡吃玉米?”沈岑問。
其實也說不上是喜歡,就是想着玉米她可以自己抱着啃,不用麻煩他每餐都拿勺喂。
沒過多解釋,窦瑤點了點頭,應了聲:“嗯,喜歡。”
“知道了。”沈岑說。
折回浴室,打開吹風機吹頭發。
發半幹便關了吹風機,他沒什麽耐心。
套了件外衫,出去跟啞嫂交代一下早餐額外加的玉米。
從廚房出來,本打算去書房整理一下早會資料。
他習慣性摸了摸口袋,記起煙盒落在床頭櫃上了。
只得折步去房間,拿煙盒。
近門口,聽到椅子倒地聲。
又摔了?
沈岑心裏犯了嘀咕。
腳下步子快了些,開房門,一眼瞧見了摔趴在地上的窦瑤。
淨添亂!
他不由有些惱。
走過去,将她抱起,動作稍顯粗魯地丢回床上:“你這一天到底要摔多少次?就不能老實待着?”
被兇了。
窦瑤的頭低了下去,委屈巴巴,一副做錯事的小可憐表情。
沈岑的視線定格在她膝蓋破皮處,心道真是沒用。語氣緩了些:“想要什麽?我給你拿。”
“我想……”窦瑤拽着衣擺攪了攪,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低地回應:“想用一下衛生間。”
“……”沈岑默了兩秒,轉身往外走:“待着,我去給你叫啞嫂。”
**
啞嫂把玉米裝進盤,晾了會兒,試了試溫。
待食物不燙手了才拿起盤中的玉米,把玉米塞進窦瑤的手裏。
窦瑤抓牢了手裏的玉米,低頭啃咬了一口。
心不在焉地咽下了嘴裏的玉米粒,等了會兒。
餐桌邊除了啞嫂來回走動的聲音,沒再有旁的動靜。
“他呢?”窦瑤問。
啞嫂聞聲走到她身邊,彎腰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下——出去了。
出去了啊。
窦瑤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心寬了不少,低下頭,專心啃手中的玉米。
吃了半個玉米,又喝了點熱牛奶,肚子填飽了。
“啞嫂,我吃好了。”
沒能等來啞嫂的回應,身邊靜悄悄的。
須臾,有皮鞋踩落地面的腳步聲靠近。
身邊的椅子被拉開。
窦瑤豎起耳朵細聽,猜測是那位來了。頭轉向聲來的方向,叫了聲:“康康?”
他“嗯”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
窦瑤松下的神經再次繃緊,放下手裏空了的牛奶杯。
兩手撐膝,挺不自在地坐直了些。
才剛把杯子放下,就感覺嘴角有冰涼指腹蹭過。
她警惕後縮,捂住了嘴。
“玉米,粘嘴上了。”他道。
似在與她解釋。
窦瑤僵了一下,捂嘴的手放了下去。
臉燒得滾燙,尴尬點頭:“謝謝。”
前一刻的危機感才剛解除,就感覺裙擺被掀開了。
她驚的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單手扶住桌邊堪堪坐穩,另一只手死死壓住了裙邊:“你幹什麽?”
沈岑擡眸看她一眼,拿開了她壓住裙邊的手:“流血了,上藥。”
不再管她是不是會抗拒,自顧自開了藥箱。給她膝蓋上磕傷的地方用蘸了藥水的棉簽擦了擦,貼上創可貼。
簡單處理了一下她膝上看着格外礙眼的傷口。
沈岑擦了擦手,把藥箱推至一旁:“下午吳小棠會過來,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跟她說。”
窦瑤裹緊裙邊,點頭“嗯”了一聲。
沈岑看了眼她餐盤裏剩下的半截玉米,問:“吃飽了?”
窦瑤又點了點頭:“飽了。”
“先坐着吧,陪我吃個飯。”沈岑拿起餐具進食,“給你換了個一樓的房間,也省得吃個飯都上下折騰。一會兒啞嫂帶你過去。”
“好。”窦瑤說。
沈岑吃飯很快,三兩口解決完。
起身要走,記起有東西沒給她,又坐了回去。
拿起暫擱在桌邊的盲杖。
拉過她的手,把東西塞進她的手裏:“這個給你。”
窦瑤蜷起手指,抓好手裏的東西,仔細摸了摸。
那東西細長,像是根棍。
帶手柄,手柄處有根圈狀的帶子。
“這是什麽?”窦瑤問。
“盲杖。”沈岑擡眸,看着她失焦的眼睛:“我想,你或許有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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