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粉墨登場(2)

終于，他提起勇氣：

「你為什麽叫賈霸啊？」

像是被按到了哀傷按鈕般，賈霸的神情突然黯淡下來：

「這是我五歲的時候，我爸幫我取的小名。」

「跟我一樣，我也是五歲的時候，就叫喬丹了。」

如果何晨是這世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比賽」的第二名，那第一名絕對是從缺。

賈霸在何晨身上，彷佛看見另一個自己，眼中的防衛也逐漸瓦解。

「你可以多跟我講一些你小時候的事嗎？說不定我們有很多共通點。」

如果何晨是這世上「裝誠懇比賽」的第二名，那第一名絕對也是從缺。

賈霸被何晨的誠懇（演技？）打動，彷佛被卷進了時光的漩渦中，開始将陳年往事娓娓道來：

「我五歲的時候，就很喜歡看NBA的比賽，甚至會模仿電視上的賈霸，做出鈎射的投籃動作。

有一天我爸剛好看到了，就對我說：

『既然你這麽喜歡籃球，以後就叫你賈霸吧！』

我還記得，他在說完這句話時，就伸出右手的拳頭來，而我也伸出我小小的拳頭，我們兩個一大一小的拳頭在空中開心地互相擊打着。

從那一刻起，我就叫賈霸了。你知道嗎？名字對一個人來說，就好像命運判決書一樣，當別人叫我賈霸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一定要為這名字而活，成為籃壇的傳奇巨星。」

原本只是為了執行任務而勉強接近賈霸的何晨，似乎被這個故事燃起了好奇心，他原本迷茫的雙瞳也炯炯有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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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後來真的有成為籃球明星嗎？」

賈霸帶着幽遠的眼神繼續回憶着，恬然的語氣彷佛在述說他人的故事：

「我在十六歲時，就已經是高中籃球名校校隊的當家前鋒，并且憑着驚人的命中率，成為對手最害怕的得分主力。

那時候，我只要一使出看家的鈎射本領進球，滿場的觀衆就會熱烈地起立歡呼，高舉寫着『賈霸』的海報，大喊『賈霸！賈霸！賈霸！賈霸！』。

我爸每場比賽也都會坐在觀衆席中，一副以我為傲的表情。」

賈霸口裏所說的風光過去，和他現在坐在灰色高架橋下，披着長發留着小胡子的潦倒模樣形成強烈對比，甚至有些諷刺。

而何晨先是緊握雙拳，一副為賈霸喝采的模樣，但随即也對賈霸的不複當年感到困惑：

「那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賈霸淺淺一笑，似乎想用笑容來稀釋故事裏的悲傷：

「我大學一畢業，就被當時戰績最好的職籃球隊簽下，并且拿到了臺幣五百萬的簽約金。

五百萬！五百萬耶！那對于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來說，簡直就是只有在夢裏才會出現的天文數字！

我還記得在簽約記者會上，職籃教練将寫着阿拉伯數字5000000的大紙牌交給我，來象征正式簽約。

那場記者會啊，各家媒體都蜂擁而至，鎂光燈閃個不停，我還一度覺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閃瞎了！」

賈霸的唇邊浮現自嘲之色，像是在恥笑年少輕狂的自己：

「當時因為收入很高，可以說是花錢不眨眼，常常點了滿桌子的龍蝦和生魚片，就算吃不完也覺得很爽！」

聽到這裏，何晨的表情顯得越來越大惑不解，似乎在說「那你現在怎麽會——」，不過這股脫口而出的沖動立刻被強壓下來，他不動聲色地繼續扮演着傾聽者的角色，以免觸動賈霸的自我防衛機制。

此時的賈霸突然安靜下來，眼神被蒙上一層薄霧，似是在與回憶拔河，越拔就越顯惆悵，越拔就益發遺憾：

「可惜事情無法永遠定格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他臉色一沉，雙瞳沉痛地扭曲着，從口中吐出能将所有喜悅都溶化的嘆息：

「唉！那時候站在世界頂端的我，萬萬也沒有想到，這一切的幸福竟然就在一瞬間瓦解了！」

「一瞬間？怎麽會？」

幸福，真的會在一瞬間消逝嗎？

賈霸臉上的失落結成了一層暗沉的痂，他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在一場職籃比賽中，拿到隊友的傳球後立刻急停跳投。就在我跳投的時後，被沖過來的大個子防守球員狠狠撞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失去重心，狠狠地跌在地上。

那一瞬間，原本在為我賣力加油的粉絲們都變得鴉雀無聲，整個球場安靜得很可怕。」

何晨倒抽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問：

「你……傷得很嚴重嗎？」

賈霸點點頭：

「當時我根本沒辦法自己站起來，還好醫護人員馬上過來扶我，然後送我去醫院。」

賈霸閉上眼睛，一顆心碎的淚水垂直地掉落在他墨綠色的迷彩長褲上：

「這一跌，使我膝關節的前十字韌帶斷裂，也将我的人生夢想徹底跌碎。」

當一個人的夢想破碎時，人生還能重新拼湊起來嗎？

潮濕的霧氣也開始在何晨的眼眶中翻騰：

「那你怎麽辦？有試着複健嗎？」

「被醫生宣判無法再打球的我，其實和死了沒有什麽兩樣。但是我爸一直不願意放棄，他想盡辦法要讓我好起來，要我接受各種手術，還到處打聽各種偏方。你一定沒辦法想象，那個時候的我身上被劃了多少刀！吃了多少可怕的藥！可是，我的傷勢還是沒辦法完全複原，更別說重回球場了！」

賈霸的雙眼像是鎖緊的水龍頭突然被轉開似的，淚珠不斷地從他泛紅的眼眶中傾瀉而下，沾濕了他身上的黑色T-shirt和墨綠色迷彩褲：

「我每天都窩在家裏喝酒，完全不想出去找工作。雖然我都已經變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我爸還是不死心地，每天拿各種新的藥給我試。

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不想再被他繼續操控下去，也不想再為實現他的夢想而活！

所以有一天，我發瘋似地對着他大吼：

『你為什麽就是不能接受我不能成為籃球明星的事實？為什麽要一直逼我好起來？反正我除了籃球什麽都不會，你幹脆當我死了算了！』

然後我就奪門而出。唉！自從那次出門後，我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這樣算起來，應該也超過十年了吧。」

何晨臉色沉重地追問：

「你難道都不會想回家嗎？」

賈霸無奈地笑着：

「你知道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麽嗎？」

這個沒有标準答案的問句在何晨的耳邊回蕩着，讓寂靜的黑夜更顯得無邊無際。

賈霸停頓了一會兒後，說出他的答案：

「是一個不被父母接受的孩子，和父母之間的距離。對我來說，回家的路看起來好像很近，其實卻是遠得無比！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以後一定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讓做油漆工的爸爸和做洗碗工的媽媽過好日子，不要讓別人瞧不起我們！而我爸從小就期待我成為一個出色的籃球選手，失去了明星光環的我對他來說，應該只是一個沒有價值的累贅吧！」

這個故事告一段落，賈霸用手背擦幹眼淚，指着高架橋下的一個偏僻角落說：

「不好意思，我去那裏方便一下。」

然後賈霸便起身，踏着如鉛塊般沉重的步伐走向對面的角落。

他走在成堆垃圾中的高大身影，宛如一名沿街撿拾着昔日風華的老人般，顯得特別寂寞。

＊ ＊ ＊ ＊ ＊

為了實現「只要何晨一遇到麻煩，衆人就要出來替他解圍」的承諾，安芯、Jochen和簡大鈞從頭到尾都躲在何晨及賈霸背後的角落裏。

他們刻意找了一根特別粗的柱子做掩護，但「三個人的柱子，實在太擁擠了」，所以安芯只好另覓柱子，并從新的歸宿中偷偷注視何晨的狀況。

安芯的目擊重點如下：

一人球隊：何晨裝頹廢獨自深入對手禁區。

雙宿雙栖：何晨和賈霸兩人不合群地自成一國。

三姑六婆：何晨和賈霸一打開話夾子就沒完沒了，雖然完全聽不到在說啥。

四只淚眼：兩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只差沒拿出繡花手帕來擰鼻涕。

這出無聲的精采戲碼搔得安芯心癢難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真想趕快去問何晨！她一直保持着起跑姿勢，等待最佳時機來臨。

終于，賈霸起身往遠處的角落走去。

機會來了！安芯趕緊呼喚何晨：

「三號！三號！」

還沒有完全從傷感情緒中走出的何晨，還微微抽搐着身子。他隐約聽到背後有人在小聲地叫他，便好奇地轉頭。

雖然他昨晚是因為安芯答應要保護他的安危，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這個飾演流浪漢的任務，但他沒有料到，安芯竟然說到做到了！

因此，當他看到躲在柱子後的安芯等人時，驚訝地用氣音說：

「你們來這裏幹什麽啊？」

明明是你叫我們來的，還問我們來這裏做什麽！安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也用氣音回答：

「我們是來探班的啊！」

她理直氣壯的談話內容和非常虛的氣音顯得很不相稱。

眼看賈霸已經拉下褲子拉鏈，應該沒多久就要回來了，何晨趕緊下驅逐令：

「探班？你們真的以為我是在拍偶像劇啊？！快走啦，要是被賈霸發現的話就慘了！」

眼看一道黃色的弧線隐約從賈霸的褲裆處噴出，Jochen趕緊在通話中斷前，将一袋饅頭抛給何晨：

「我們是怕你餓，所以帶了東西來給你吃。」

戴着咖啡色鴨舌帽，只見鼻子嘴巴不見眼睛的簡大鈞也補上一句：

「兄弟，你加油啊，這次任務要成功就靠你了。我們先走啦！」

何晨像是在趕蒼蠅般揮動着雙手：

「快走快走！」

這時賈霸才剛上完小號，正在拉上拉鏈。何晨趁機将拿到的饅頭藏進白色大塑料袋裏。

等到賈霸洗完手一派輕松地走回來後，何晨才若無其事地将透明的饅頭袋拿出來，試圖打開袋口的結。

但是那個結實在打得太緊了，何晨開到手快抽筋，才終于将結解開。

「這個結一定是一號那個家夥打的！」

何晨邊小聲抱怨着Jochen，邊從袋中拿出一個白饅頭遞給賈霸：

「這是今天路上好心人給我的饅頭，一個給你！」

賈霸十分感激：

「這麽巧，我還真的有點餓了，謝啦！」

賈霸接過饅頭後，何晨也拿一個來吃。他才咬了一口，嘴角便流露出如同嚼砂般的苦澀表情，彷佛在嫌棄這饅頭。

對比于何晨因難以下咽而揪成一團的臉部線條，賈霸在咬下第一口後，卻露出無比幸福的笑容，好像在吃什麽山珍海味般。何晨被他吃東西幸福的表情所深深震撼，不停地盯着他的臉看，看到都出神了。

過了一分鐘後，何晨總算回過神來，并剝了一口賈霸手上的饅頭來吃。

不吃還好，這一吃，他的訝異程度就像簡大鈞看到宅男女神和其他男生牽手時的血壓般急速飙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