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梁征騎着馬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像從來沒出現似的。

宋菱愣愣站在原地, 眼睛盯着梁征離開的方向, 腦子裏有點懵。

她剛剛看見梁征的瞬間,以為他是來抓她的。他不是說,要是再出現在他面前,就對她不客氣嗎?

她原本想逃跑的,可看着梁征, 腳下就像生了釘子似的,沒辦法挪動一步。

可她沒想到梁征竟然就那樣走了, 沒有抓她回去,沒有懲罰她,也沒有跟她說一句話。

宋菱搞不懂梁征在想什麽, 在寒風中盯着梁征離開的方向站立了很久, 最後凍得有些受不了了, 才終于轉身,往巷子裏回去。

剛準備敲門,門卻從裏面開了, 宋溪站在門裏, 神情緊張, 一見着宋菱,立刻抓緊她的手,“姐!怎麽出去這麽久啊!吓死我了!”

宋溪見姐姐出去送衣裳這麽久沒有回來, 怕她出事, 正要出去找她, 這會兒見了宋菱,總算松了口氣。

宋菱笑了下,“沒事,別瞎擔心。”

晚上準備休息的時候,宋菱才跟紫鳶說了剛剛在外面碰見梁征的事情。

紫鳶一聽,吓得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瞪大了眼睛,“他有沒有把你怎麽樣啊?”

宋菱搖頭,“他什麽也沒說,就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啊?”

夜深人靜,宋菱躺在床上,腦子裏都是梁征的影子。

想他英俊的樣子,想他偶爾逗她時壞壞的笑,想他堅硬溫暖的胸膛,想他睡在她身側,清淺沉穩的呼吸,想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兒。

她想起在宮裏,他給她夾菜。

想起他半夜醒來給她蓋被子。

想起她在雪地玩雪,他回來,将她一把抱起來,一邊兇她不怕冷,一邊将她放在火爐旁,握着她手,放在火爐上烤。

她忽然覺得心裏空空的,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她早告訴自己不要喜歡梁征,畢竟那不是她能喜歡的人,可她好像,還是喜歡上了……她腦子裏全是梁征的身影,怎麽也揮散不去。

一夜失眠,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紫鳶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宋菱正坐在屋子中間的桌前發呆。

“你怎麽這麽早就醒了?”紫鳶朝着宋菱看過去,卻見她一雙眼睛通紅,吓一大跳,急忙從床上下來,“你這是怎麽了?眼睛這麽紅?哭了?”

宋菱搖搖頭,擡起頭來,“紫鳶,我想了一下,我們還是走吧。”

紫鳶一愣,“現在?可我們還沒有賺到錢啊?”

宋菱将桌子上的繡籃往紫鳶面前推了推,“咱們這兩天也做不少,應該能換一點錢,雇輛馬車應該沒有問題,至于路上的盤纏,咱們可以一邊走一邊想辦法。”

“可是……”紫鳶有些奇怪,看着宋菱,問道:“為什麽這麽急啊?你是怕王爺反悔把咱們抓回去嗎?可他昨天已經看見你了,不是也沒有把你怎麽樣嗎?”

宋菱抿了抿唇,道:“我覺得一直住在這裏不太好。”

她不傻,看得出張大哥喜歡她,可她不想造成誤會。

紫鳶看出來了,往門外望了一眼,小聲問:“你不會是因為張大哥吧?”

宋菱抿着唇,輕輕點了下頭。

“可其實我覺得張大哥挺好的呀,家裏條件不錯,身體又好,長得也不賴,一看就是踏實過日子的,最重要的是,對你好呀,你說……”

“紫鳶,你別胡說了。”宋菱打斷她,表情格外嚴肅,“我知道張大哥人很好,可我不喜歡他。”

紫鳶看着她,良久,忽然問了一句,“你喜歡王爺,對嗎?”

宋菱聽見這話,心尖都克制不住地顫了一下,下意識咬了下嘴唇。

紫鳶沉默了會兒,嘆了口氣,“也對,王爺那樣英俊那樣有本事的男人,誰會抵擋住他的魅力啊。”

宋菱微垂着眼,臉色慘白慘白的,也不知在想什麽。

紫鳶盯着宋菱看了一會兒,最後幽幽嘆了口氣。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一個是冒充王妃的騙子,能撿回條命就不錯了,哪裏還能奢望別的。

宋菱決定要走,就去跟張大娘告別。

張大娘一聽,很是震驚,“怎麽這麽突然啊?不是說要攢夠了盤纏再走嗎?這才住了兩天,怎麽突然就要走了呢?”

宋菱道:“真的很抱歉大娘,我因為擔心我爹爹,所以想早些回去,這兩天真的麻煩您了,特別謝謝您,我也沒什麽東西送給您的,這是我連夜給您做的一雙鞋子,我昨天拿您的平時穿的鞋子比了一下大小,應該剛剛合适。”

說着,就将手裏的布包遞給了張大娘。

張大娘怎麽也沒想到宋菱竟然這麽快就要走,着急勸,“再多住陣子吧,你看這馬上也要過年了,就算要走,也等過完年再走吧,也順便多攢些路上的盤纏啊。”

“不用了大娘,謝謝您的好意,我真的想快些回家了。”宋菱總不能說覺得和張石住在同一屋檐下不好,只好說自己想家了。事實上,她也是真的想家了。阿溪說,爹爹身體好多了,她想趕緊回家看看他。

說着,又從衣袖裏的拿出一只銀簪子來,遞給張大娘,“大娘,這是昨天張大哥給我的,您幫我還給他吧。”

昨天張石硬給她插頭發裏,她後來取下來要還給他,他還生氣了,怎麽也不肯拿回去。

張大娘看着宋菱遞過來的銀簪子,有些為難,“石頭送出去的東西,不會收回的。”

“可我不能要。”宋菱不由分說地将簪子往張大娘手裏塞去,然後立刻收回手。

“這……”

“大娘,謝謝您,真的很謝謝您。”宋菱忽然往後退一步,朝着張大娘很深地鞠了一躬。

張大娘忙扶起她,“別別別,我也沒幫上什麽忙。”

張大娘将宋菱扶起來,又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簪子,忽然明白了。

這丫頭這麽快要走,除了急着回家探望父親,大概也跟自己的兒子有點關系吧。

張大娘拉着宋菱的手,笑了笑,道:“都怪石頭那小子魯莽,吓着你了。”

宋菱一怔,驀地擡頭。

張大娘笑着拍拍宋菱的手,“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你放心吧,我會跟石頭好好說的,你等着,我拿個東西給你。”

說着,就松開宋菱,往屋子裏走去。

沒一會兒就拿了一個布包出來,塞宋菱手裏。

剛塞宋菱手裏的時候,宋菱就感覺出來是銀子,慌張地急忙塞回給張大娘,忙不疊搖頭,“大娘,您快收好,這錢我不能拿!”

“你就當是我借給你們的吧,從京城到益州有那麽長的路程,盤纏不得多備些啊?”

“不行,真的不行,來打擾您已經很抱歉了,這錢我們真的不能拿,您快收好,收好——”宋菱堅決不肯收,不停喊張大娘将錢收好。

宋菱堅持,張大娘最後也沒辦法,只好把錢收了起來,叮囑道:“那你們一路小心,要是有機會再來京城,一定要記得來找我。”

宋菱點點頭,感激地抱了下張大娘,“大娘,您保重身體。”

“诶,你們也是,好好照顧自己。”

張大娘将宋菱他們幾個一路送出了棠花巷子。

外面風雪很大,宋菱回頭,對張大娘道:“大娘,外面冷,您快回去吧。”

張大娘點點頭,“行,那你們一路小心。”

宋菱幾個和張大娘告別以後,就将這兩天做的繡品拿去了如意坊,因為有紫鳶和張大娘幫着做,倒也做了不少,最後算賬,竟然也得了一兩二錢銀子。

可哪曉得去雇馬車,到益州最便宜也要二兩銀子。

三個人講了半天價,最後雇了一輛很破的馬車,車夫猶豫了半天,終于答應載他們。

剩下二錢銀子,節約點,每天吃饅頭,應該能撐一段路。

饅頭一文錢兩個,出發前,宋菱就先跑去買了十個饅頭,帶着路上吃。

晌午時分,幾個人終于上車,準備出城了。

紫鳶對京城沒有任何感情,歸心似箭,從上車開始就特別高興,“我還以為還要過幾天才能回去呢,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回家了。”

她伸了個懶腰,背靠在馬車壁上,“好想益州啊,外面再好,也比不上家裏的狗窩啊。”

比起紫鳶,宋菱心情就複雜多了。

她掀車簾子,眼睛一直看着外面。

剛來京城那會兒,她很想立刻離開這裏,她對這裏充滿了恐懼,每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可是現在真的要走了,心裏又覺得很難受,竟然會舍不得。

她想起上次和梁征約好,等除夕節的時候,他陪她出來逛夜市,然後再去河邊放花燈,許願。

馬上就要到除夕了,可是她卻只能離開這裏。

可是,就像紫鳶說的,如今的情況,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哪裏還敢奢望其他的事情。

宋溪見姐姐一直看着外面,輕輕拉了她一下,“姐,你在看什麽?”

宋菱搖搖頭,放下了車簾子,“沒什麽。”

她呆呆坐着,眼睛微垂,一言不發。

宋溪知道姐姐不開心,只是他不知道姐姐為什麽不開心。

他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宋菱的手。

宋菱看着宋溪忽然伸過來的手,微愣了下,擡起頭來。

宋溪正看着她,聲音輕輕的,“姐,我們回家了。”

回家?

宋菱聽見這兩個字,心裏某個地方仿佛突然被觸動,控制不住地掉了一滴眼淚來。

她努力地扯出絲笑容,握緊宋溪的手,“好,我們回家。”

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回家,好好生活。

馬車沒一會兒便到了城門下,前面有不少正在排隊接受檢查然後才能出城。

宋菱他們的車排在最後面,前面走一個人,才往前進一步。

好在官兵們動作都很快,不停聽見“走、走、走——”

沒一會兒,就輪到宋菱他們。

拿着長矛的士兵将車簾子掀開,見裏面兩個女人,一個少年,例行檢查,問了句,“去哪兒?”

宋菱回道:“回官爺,我們是益州人,要回益州老家的。”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最後一揮手,“行,走吧!”

馬車重新上路,很順利地出了城。

一個時辰後,趙麒吃過午飯,回來城門檢查,問:“上午誰值崗?”

一士兵答:“回大人,是劉峰。”

“劉峰?誰?”

“回大人,是今天上午新來的。”

趙麒嗯了一聲,“去喊他過來。”

“是,大人!”

沒一會兒,上午值崗的士兵就匆匆跑來了,站得端端正正的,大喊了一聲,“大人!”

趙麒看他一眼,問:“上午有沒有兩個女人和一個少年一塊兒出城?”

前兩天四爺特意叮囑他,若是發現兩個女人和一個少年一行三人出城,一定要立刻攔下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主子有令,他們下面的,照做就是。

劉峰聽言,吓得瞬間白了臉,“大人,那幾個人有什麽問題嗎?”

趙麒一聽這話,神色一緊,“真有?!”

劉峰白着臉點頭,“是有,他們說是要去益州,屬下見沒有什麽異常,就放他們走了,大人——”

話沒說完,腦袋瓜突然挨了一巴掌,“你這混賬!你害死老子了!”

之前梁燼吩咐趙麒注意三人同行的,他回頭就跟弟兄們叮囑了,讓擦亮眼睛盯着。

劉峰是今天剛來的,壓根沒收到什麽指示,這才将宋菱他們一行人給放走了。

這會兒見頭兒都白了臉,頓時吓了一大跳,“大人,這……這可能怎麽辦?要不要追啊?”

趙麒都快崩潰了,“追!追啊!帶幾個兄弟,一定要把他們給攔下來!”

他一邊着急吩咐,一邊猛地翻身上馬,一揚馬鞭,馬兒瞬間朝着軍營方向跑去。

而此刻,梁征正在校場跟士兵們練槍。

已經練了整整一上午,士兵們幾乎是上一個被撂倒一個,沒有一個能打的。

“都是飯桶嗎?!訓練了這麽久,連本王一招都過不了?我看你們幹脆別當兵了,全都滾回家種地去!”

王爺這兩天明顯心情不好,士兵們一個個垂着腦袋,不敢吭聲。這節骨眼,寧可被罵幾句,也不敢往槍口上撞啊。

梁征一身黑衣勁裝,站在比武場中間,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王者之氣。

黑着臉掃了眼一個個垂着腦袋的士兵們,原本就憋得慌的心情頓時更冒火,将□□往地上一扔,轉身就大步走了。

在旁邊看了半天的梁燼這時候湊上去,“二哥,你沒事兒吧?”

梁征不應,徑直往營帳內走。

梁燼跟上去,不怕死地又問了句,“哥,我聽財叔說,你昨晚去找二嫂了?怎麽沒把人帶回來啊?”

梁燼這才是真真往□□口上撞了,梁征頓下腳步,側頭,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你這麽閑嗎?閑就給我練兵去,別一天到晚在我面前瞎晃!”

話落,猛地一掀簾子,進了賬內。

梁燼被鋪頭蓋臉罵了一頓,愣了半天。

正要再厚着臉皮進去勸勸,身後突然一道着急的喊聲,“四爺!四爺!”

梁燼回頭,就見趙麒着急忙慌朝他跑來。

“怎麽了?可是見着了一行三人出城?”梁燼問。

趙麒一路飛奔而來,連氣兒都來不及喘,急着道:“出……出去了!手下的士兵是今天剛來的,不了解情況,給放出城了!”

趙麒說完,非常緊張地問:“王爺,他們三個不是什麽要犯吧?”

若是放走了朝廷要犯,他這腦袋怕是不保了!

梁燼聽言,不由皺緊了眉,“你确定是一行三人嗎?兩個女人,一個少年,往益州去的?”

“對!就是往益州去的!”趙麒急得都快跳起來,聲音很大。

營帳簾子被猛地從裏面掀開,梁征大步出來,一把拽住趙麒的胳膊,“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

馬車出城已經一個多時辰了,離京城已經很遠了,宋菱還忍不住掀着車簾子往後看。

紫鳶坐過來,拉着她手安慰,“阿菱,別想多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想想以後呀,你爹爹的病已經好多了,阿溪也慢慢長大了,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說不定你很快就會再碰到喜歡的人呢。”

宋菱将馬車簾子放下,勉強笑了下。

經歷了梁征那樣的男人,怕是很難再喜歡上別人了吧。

宋菱側頭,見宋溪正拿着書在看,她好奇,湊過去,“在看什麽呀?”

“論語。”宋溪答。

宋菱歪着頭,盯着書本上的字看。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字,它們認識她,她不認識它們,看着還有點頭疼。

她又想起梁征了,梁征好像也很喜歡讀書。她每天見他,不是在練武,就是在看書,有時候一看就是好一兩個時辰。

可是,他認真看書的樣子,格外令人着迷。

宋菱正想着梁征,有些入神,就在這時候,馬車卻突然劇烈地颠簸了一下。

宋菱一時沒注意,整個人馬車的慣性甩得往前栽倒,腦袋‘砰’地一聲,撞在了馬車壁上。

“姐!”宋溪急忙坐過去,緊張地将宋菱扶起來。

宋菱捂着被撞疼的額頭,“大叔,怎麽回事啊?”

話音剛落,卻聽見趕車的大叔驚恐的聲音,“你想幹什麽?你想幹什麽?你別過來,別過來,你你你,你不要亂來啊……”

車夫聲音都在發抖了,車裏,宋菱緊緊抱着宋溪,像母雞護着自己的孩子似的,緊緊咬着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

她從頭上取下一只簪子,牢牢握在手裏,很小聲地說:“阿溪別怕,姐姐會保護你。”

紫鳶吓得渾身發抖,也撲到宋菱和宋溪身邊,“怎麽辦,我們不會是遇到劫匪了吧?”

紫鳶聲音都帶着哭腔。

車夫還在外面喊,“你到底要幹什麽,我們沒有錢,真的沒有錢!求您高擡貴手……”

話還沒有說完,車簾子突然被猛地掀開。

宋菱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抓着手裏的簪子迅速朝來人狠狠刺了過去。

眼見那簪子朝着面門直直刺過來,梁征微一偏頭,一把握住宋菱手腕,“兩天不見,怎麽?想謀殺親夫嗎?”

宋菱手裏的簪子驀地落在地上,眼睛直直盯着梁征,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梁征看她一眼,下一瞬,卻是将人一把從馬車裏抱了出來。

沒給宋菱反應的機會,直接将人抱上了馬,随後也跟着一個翻身上馬,從身後摟住宋菱,手握着缰繩,雙腿夾了下馬肚子,□□駿馬瞬間往前跑了幾步。

宋菱整個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猛地回頭,看着梁征,“你要帶我去哪裏,唔——”

話尤未落,梁征突然低頭,嘴唇重重地堵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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