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舊疾又複發

踢轎門,過火盆,一切皆禮成,大堂上,高朋滿座。董家大公子大婚,各路親朋好友都來祝賀,真可謂人山人海,少崖帶着季然回到堂上,隐隐約約地看到了少卿的身影,一把逮住,擺起了兄長的架子,責怪道:“現在才來,二娘方才險些就發現了。”

“發現就發現了,我還巴不得呢。”少卿耍起了嘴皮子。

“你這,”少崖正要争論,卻聞到少卿身上一股子的奇香,酒味全無。“罷了罷了,你沒帶着一身酒味來就不錯了。”

“對吧對吧,這可是流毒的蜜香丸,你要喜歡,我幫你找她要些來。”少卿一提起流毒便是另一般模樣。

“不要不要,還有,我勸你,少和她來往,她一個西域遠來的女子,我們又不知根知底???。”

“行了行了,你比二娘還羅嗦,”少卿不耐煩地打斷了少崖,“至少,她治好了大哥的腿。”

少崖不好再說什麽,“新郎新娘拜堂了。”媒婆有特色的那聲黏黏糯糯又帶着喜慶的大嗓門一聲喊,人們自動地讓出了一條道。

良辰吉日,只見兩位新人徐徐步入大廳,只是細心的人還是能看出來,新郎董家的大公子董少定走路的時候還是一只腳高一只腳低,拐着瘸着,額頭微微出汗,雙腿初愈又大肆操辦了一場婚禮,想來耗盡了不少體力。

拜過堂,敬過茶,這時少定的腿似乎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了,只好提前送進新房休息,這招待賓客的差事只能落到家中其他兩位公子,少崖和少卿的身上,少卿雖不喜二娘,但畢竟少定是自己的哥哥,況且二哥總這樣為自己收拾爛攤子。總不能讓我的好二哥太累了吧,哎,我的小流毒,只能晚些來看你了。少卿這樣暗自想着。

一邊收斂着性子耐心陪着賓客,一邊偷偷瞄着二娘在知府夫人面前套近乎而偷笑,待到賓客散盡,早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候了。

新房裏,少定忍着痛,卻不住地冒着虛汗,而新過門的媳婦劉家米莊的嫡長女劉子馥早已不顧了虛禮,穿着嫁衣還為少定忙前忙後,端茶揉腿的,可是也是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此刻只能坐在床邊輕輕地幫少定揉腿減輕痛處,“相公,要不要喊大夫來?”

“無妨的,娘今天開心,還就沒看到她這麽開心了,讓她多開心會。”

“可是???。”

“好了,子馥,別擔心,我這府裏邊住着位神醫呢,明兒一早,找她來便是了。”

“那我現在就去找她。”

“千萬別,”少定忙着拉住突然起身的,一不小心,竟從床上滾了下來,子馥吓壞了,連忙扶起少定,少定卻還是固執地再說着,“這神醫啊,前些日子和娘關于我的婚事起了争執,那會我的腿剛能下地行走,她說經不起一場婚禮的折騰,可娘一心讓你快點進門,不聽勸,這不,你看,今兒拜堂也沒看見她,怕是明兒得讓我娘親自去來能請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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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神醫,好大的脾氣,幹脆讓我爹連夜把我外公從潮州請來,他過去可是禦醫。”子馥不甘心,邊為少定擦着汗邊嘟囔着。

“子馥,你看你多小孩子脾氣,”少定看子馥委屈地撇了撇嘴,又安慰道,“好了,今兒後,你可就是董府的大嫂了,是要幫着娘管好家的,明兒把少崖少卿,哦,還有季然,都會來拜會,可不能像今天這樣說這門子傻話了。”

“哪裏要等到明天,今兒我們就來了。”門外傳來一陣嘻嘻鬧鬧的聲音。

“這是?”子馥有些驚訝,哪裏有這樣的規矩,新婚之夜沒有常規流程的洞房就算了,就連夫妻倆說些體己的話都有人來擾,這必是府裏的下人今兒沾着光,喝酒喝多了,來鬧事吧。

“子馥,快開門。定是少卿少崖來了。”

一開門,活脫脫的三個大活人,子馥一看,不是下人的打扮,髻上緞帶,腰上佩玉,個個都華氣逼人,可見絕不是下人那般簡單。

“還有我呢,大哥,還當你是好哥哥,頃刻就把妹妹我給忘了。”這是季然的聲音。

“季然?”少定有些疑惑,卻看季然走近了才相信這個足不出戶的小妹居然跟着少卿少崖半夜來看自己,仔細一看,臉上還紅紅的,“你不怕娘說你。”

“娘在大堂忙着呢。”季然和少定都是二娘所出,雖說四兄妹相處得都沒什麽隔閡,可二夫人終究有些防着少崖少卿兩兄弟,去私塾前總是将少定季然單獨教養,兩人的感情自然也好些,“我呀,”季然說着撒嬌地抱上了少定的胳膊,繼續說:“是偷偷趁丫鬟們換班的時候溜出來的。”

“你,還喝酒了?”少定分明聞到季然身上有股酒味。“你這丫頭,今兒是怎麽了?”

“莫怪她莫怪她,”少崖向子馥做了個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邊木椅上,“我帶她喝的。”

“還有我還有我,”少卿也不甘落後,臉上紅紅的,想必也是喝了不少,“我給她選的酒,三年的露玉花,酒勁小,清香滋養???。”

“行了行了,知道你懂酒,”少定無奈地笑笑,“不過,你們嫂子可在這呢,都規矩點。”

“無妨的,”子馥連忙說,“人多熱鬧,人多熱鬧。”

“嘿嘿,”少卿傻笑一聲,“你看大嫂,說話多像大哥,一看就知道是我們大嫂。”

這話可是讓子馥臉紅到了耳根,只得說,“你們聊着,我給你們沏茶去。”

“少卿,你醉了。”少定想責怪一番,卻又忍不住地笑了出來,這三弟,雖說口無遮攔,可油嘴滑舌的他總能逗着身邊的人開懷大笑,當然,除了二夫人之外。

“那是,我可是醉了,你說,這二哥請我和小妹喝酒,結果他一口不喝,都灌給我了。”少卿大大咧咧地又指着少崖,“二哥,你這樣,不厚道。”

少崖搖搖頭,對着少定,“我能喝嗎?你說,就他這樣,我要是也喝了,估計咱兄弟倆今兒都找不到路了。還有,我吶,他是下午的酒勁還沒醒呢。哈哈”

“下午?”

“大哥,你放心,剛我都聽到了,不用等到明天,也不用二娘去請,我待會,就去把小流毒給你請來,我,我待會就去。”少卿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流毒?”端着茶杯過來的子馥聽到了。

“哦,就是我說的那位神醫,是位姑娘,叫做流毒。”少定接過子馥端盤中的茶杯。

“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名字。”

“流毒姑娘是西域來的,名字自然是奇怪了些,”少崖解釋道,卻瞄到季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卻已經睡着了,“小妹睡着了,怕是很累了。”

“來,二弟,先醒醒酒。”子馥端着茶到少崖面前。

“多謝嫂子,我未曾喝酒,還是給三弟吧。”說完又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剛進門的大嫂,二娘的眼光還是不差的,且不說這劉家米莊的背景,就眼前這位女子,雖說是紅妝紅衣,可也看得出,青絲婉婉,眉清目秀,生得是個大家閨秀的清秀模樣,看着大嫂似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湊近身子輕輕拍了拍熟睡的季然的小臉想喚醒她,季然的臉真小,似乎都還沒長成型,可是二娘又已經開始規劃的季然的婚姻大事了。季然真是睡沉了,“我還是先想辦法送季然回去吧,太晚了,”說着将季然反身一轉,背在了自己的背上,看着還在咕嚕咕嚕喝茶的少卿,說,“該回了,別妨礙大哥大嫂休息。”

“也是也是,”少卿不懷好意地笑笑,“我們在這太打擾了,嘿嘿,不過大哥,我一定幫你把流毒找來,多晚我都找,嘿嘿。”

“是你自己想見她吧。”少崖戳破了少卿的詭計。

“一樣的嘛。”

兩個人邊說邊笑出了房門。

送走了三人,子馥松了口氣,雖說三人都好相處,但新婚一夜這麽一着還是頭一次見,董家兄妹三人夜闖大哥新婚新房,這要是說了出去,別說外人,就是自家娘家的姐妹也得笑破大牙。

“吓着了吧,”少定看着若有所思的子馥,安慰道,“平時大家都挺規矩的,估計啊,今晚這一着就是少卿那小子鬧騰的。”

“無妨的,你不才說,我得有大嫂的樣子嘛。”子馥笑笑,繼續為少定揉腿,“你說,這少卿,我是說三弟,真有這麽大能耐?”

“可不是,”少定一提起三弟,仿佛有一大簍子的故事講都講不完,“你不知道,他這小子,從小就不守規矩,爹又最疼他,雖然大事沒闖,可這離經叛道的名號可是叫響了揚州城了。他呀,嘿嘿,就是一混世魔王。”

“不是,我是問,三弟真有這麽大能耐,能把那神醫請來?”子馥小心翼翼地問。

董府的另一角,董少卿卻是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心裏自作多情地想,莫不是小流毒念叨我了。嘿嘿,二哥送小妹回梧桐苑,也沒人管着我,順道去看看流毒睡沒睡,就當順路,嘿嘿,只當順路。這樣想着,還真的往那西廂房大搖大擺地走去。

西廂房的一間客房裏,燈未眠,人未眠。

“衣服脫下來。”一個沙啞的女人的聲音,如此般沙啞,仿佛經歷的千年的恩怨和風霜的洗滌,接着,這個女人又拿起了桌上的長鞭,長鞭是硬牛皮所制,韌性非常,打在人身上更是疼痛異常,女人用犀利的眼神掃視了一眼此刻跪在自己面前背對自己的年輕女人,看到她的背上已經有着無數道的鞭痕,可是這沒有勾起她一絲絲的同情心,她用冷酷而沙啞的聲音接着說,“我說過,除了治病,不準和他們董家的任何人再有交集。”

“今兒只不過是他請我喝酒。”跪在地上的女子不甘示弱。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給那些丫鬟們送蜜香丸的事,”沙啞的聲音莞爾一轉,“不過,今兒他請你喝酒這事上,你處理得很好,你要永遠記得???。”

“永遠不要對男人動情。”跪在地上的女子搶過話頭說。

“很好,”手執長鞭的女子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仿佛大赦般的說,“就憑這句話,減你兩鞭。”話語剛落,便手一運氣,執起長鞭,狠狠的一下落在了年輕女子的背上,接着一下又一下,鞭鞭重傷,只見年輕女子虛汗直冒,卻只能咬緊牙關死撐着。

不知過了多久,連執鞭的人都抽累了,她坐下來,揭下一直遮住自己容顏的面紗,喘了口氣,年輕女子手腳僵硬地,只能默默地小心翼翼地穿上外衣,新傷舊患,各種滋味,痛得她龇牙咧嘴卻不敢發半句怨言。

“這是玉露膏。”執鞭人沒有半點溫度的聲音。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自己受完罰後,眼前這個女人又總會給自己一瓶上好的外傷膏藥,開始甚至還曾為此有過些許的感動,可是久了,竟成了另一種的懲罰,一種讓她痛在心裏的懲罰,這算什麽,免得自己受罰了,一命嗚呼了,沒人替她辦事了嗎?

跪在地上的女人轉過身,看着揭下面紗一臉威嚴坐在太師椅上的女人,說實話,揭下面紗的那張臉自己都不忍直視,滿臉都是難以形容的毒疤,已經看不清這個女人本來的容顏,當自己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其實年不過四十時,自己心裏都暗暗一驚,因為眼前這個女人早已是滿頭銀發,皮膚松弛,眼睛也早已渾濁暗淡無光,看上去就是個七十開外的老人家,甚至仿佛随時會駕鶴西去,對外,她只能一直稱她為姥姥,是啊,誰會相信,其實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姐姐呢。

“你在看什麽?”太師椅上的女人一眼厲光,發現這個不知好歹的小蹄子竟然在盯着自己醜陋不堪的臉看,一時怒起。

“姐姐,我???。”剛想辯解,這時門外卻響起了少卿獨有的大嗓門,“流毒,流毒,你沒睡啊,我看你房裏燈亮着呢,你出來啊,我找你有急事。”

“去吧去吧。”面容蒼老的女人不耐煩地向眼前這個唯唯諾諾的小蹄子揮了揮手。

“你快出來啊,不要不見我啊。”少卿還在房外喊着。

這時,門終于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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