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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宗年過半百,雖家有恒産奈何乏子無後,雖有幾房妻妾卻只得了三個女兒,依着大小,喚做大娘,二娘,三娘。大娘二娘前兩年逢人說媒爽利的嫁了,家裏丢下最小的陳三娘待字閨中。

這三娘與她兩個姐姐不同,自小伶俐,又生了一副标致模樣兒,陳光宗最是喜愛,便請了個先生教她習字,習了字自然眼界高了,一晃年到二八,多少媒婆上門說婆家,這陳三娘只是不點頭。

她娘急的沒法兒,便私下裏問她:“可要個什麽樣兒的才合心意?”那陳三娘這才吐口,卻有三不嫁,白衣者不嫁,目不識丁者不嫁,粗鄙醜陋者不嫁。

她娘一聽可做了難,女兒這三不嫁說的簡單,細細想來,豈不只有嫁個官爺才成,還要相貌清俊的才成,真有這樣的官爺,人家又怎瞧的上他們陳家的門第,真真不知終日裏想些什麽,哪有如此好的姻緣讓她攤上。

為此不知勸了她多少遍,這陳三娘只是不應,她娘不禁埋怨起丈夫道:“都是你作怪,一個女孩兒家做些針指活計便成了,讀什麽書,如今她眼界這樣高,哪裏尋如意的郎君去,豈不要耽擱了婚姻大事。”

陳光宗哪想到女兒如此執拗,卻也無法兒,一年兩年耽擱來去,至如今都二十一了,遠近的媒婆吃了多少回蹩,再無人上門說媒,私下都道:“陳三娘瘋魔了,做夢都想着攀高枝兒呢,也不瞧瞧自己,只識幾個字,便心比天高了,瞧着吧!不定命比紙還薄呢。”

這些話拐着彎傳到陳光宗夫妻耳朵裏,陳光宗暗暗生氣,卻也無法兒可想,三娘被他夫妻自小寵慣成了個說一不二的脾性,再說深些,便要使性兒,使喚起性子來,不管不顧,房裏的物事不拘什麽好歹都摔在地上,成日也是不消停的鬧,不說她自己挑揀,只說他們當爹娘的不為她着想,卻耽擱了她的婚姻大事雲雲。

陳光宗這個當爹的都有些怵自己的女兒,想着尋個能轄制住她的婆家,把她嫁出去才好,今兒可巧,顧程來了陳家村。

顧程雖前頭娶過妻,卻早早的沒了,有個兒子也半道夭折,府裏沒個正頭娘子掌理家事,兩房侍妾算不得什麽,只一個徐大姐兒,便是再受寵,也不過一個通房丫頭,縱有了身孕,趕明兒生下的孩子,也都歸在大房膝下,有甚可懼。

顧程雖說謀個了五品官兒,畢竟是個閑職,是個喪妻的鳏夫,哪裏能尋一個妥帖的好姻緣,不然,這麽多年怎也沒見續娶一個家去,大不了自己多陪送些嫁資,想來此事可成,且,顧程秉性剛強,也正好轄制三娘。

陳光宗心裏打了好如意的算盤,卻又想自己開口恐不妥當,便扯着裏長前來,悄聲與他遞了話兒過去,言道,此事若成,陳家村西頭那片水源地送與他以做謝禮。

裏長一聽,能得這樣大的便宜,哪有不樂意的,一疊聲應了,兩人這才相攜來請顧程,顧程知道大姐兒跟她舅,要說一會兒子體己話了,自己去陳府應酬應酬也正相宜,便跟着陳光宗倆人進了陳府。

這一過了陳府大門裏的影壁,便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地兒雖不如顧府大,卻也收拾的很過得去眼。

宴席擺在花廳,案頭燃了暖香,四周置下炭火,倒分外暖和,一進屋,外頭的大衣裳便穿不住了,上來兩個眉清目秀才十一二剛留頭的小丫頭,伺候着顧程卸了外頭的鬥篷兜帽。

陳員外忙讓到上首坐了,一時酒菜擺上,推杯換盞,吃過了兩巡,陳員外便對剛頭那兩個小丫頭使了個眼色,兩丫頭出去,不大會兒拿了家夥進來,一個是月琴,一個是琵琶,坐與一側,緩撥琴弦,慢啓朱唇,唱了一曲相思令,雖比不得院中粉頭,也軟糯婉轉,甚為得趣。

顧程不想這陳員外還□了家樂丫頭,倒真算個風雅之人,心裏便有了一兩分結交之意,卻忽聽裏長開口道:“大人莫怪小的唐突,卻有一事相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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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程笑道:“想徐大舅的酒窖開在此處,日後也免不得要兩位看顧一二,何必如此客氣,有甚話盡管問便是。”

那裏長才道:“敢問大人春秋幾何?家中現有幾房妻妾?”顧程目光微閃答道:“正說呢歲月催人老,過了年可都二九之數了,家中先妻去了,前頭倒是得了個小子,不想十歲上夭折,也跟着先妻走了,雖有兩房侍妾均無所出,正愁膝下荒涼,倒是大姐兒有福兒,如今就指望她給我顧程兩家承繼香火了。”

那裏長聽了,嘆息一場,話頭一轉道:“雖大人有合意之人,終不如正經續進府一個的好,如今大人又在任上,這內眷往來,也該有個妥帖之人應酬才是。”

顧程嘆道:“也曾想過續娶,奈何未尋個合意之人,才耽擱到了如今。”

裏長一聽這話兒有意,心裏暗喜,順着話頭道:“若大人不怪,倒有一樁現成的好姻緣。”

顧程挑了挑眉,心道這陳員外家那個老閨女,遠近誰不知曉,那時顧程幾個在院中吃酒時,還當個酒後談資笑過一場呢。

記得馮來時曾道:“這等女子最不可取,略有幾分才學便眼高起來,尋常漢子瞧不上,兩只眼只瞅着那高枝頭,若為妻失了賢良德行,為妾如此高傲的性兒,納回家去,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此時這裏長一提姻緣,顧程倒不由想起這番話來,雖說有理,也不盡然,舉凡這種女子,大多認不清自己幾斤幾兩,若落到他手裏,好生收拾一番,丢在偏院裏個半年一載,瞧她還有甚傲性兒使喚。

顧程這種想法兒,真是應了那句俗話,烏鴉站在豬身上,只看見了別人,卻瞧不清自己,大姐兒那性兒,也沒見他收拾的多順溜,沾不沾還要做小伏低的哄着,真真得可笑。

顧程卻自不覺什麽,只陳家這個老閨女,他卻半點兒瞧不上,若等裏長說出來再回絕卻不好張口,便截住裏長的話頭道:“雖有意,奈何外祖父剛去了不長日子,熱孝三年不好娶妻納妾,若真有好姻緣,待過了孝期再行商議。”

陳員外一聽,那心裏抱着的熱火罐便涼了半截,三年,他閨女都多大了,也知這是顧程的托詞,不定是聽了外頭什麽閑言碎語,不想娶三娘呢,若尋機會讓他相看相看,憑三娘的姿色沒準就點頭了。

暗裏尋思半晌兒,忽想起陳大郎的外甥女兒來,聽聞如今她跟着顧程就住在觀音院山下的莊子上,不若讓女兒尋個由頭,去那莊子上探徐大姐兒,顧程不就見了嗎。

想好了主意,跟裏長使了眼色,便未再提及此事,待又吃了幾巡酒,眼瞅外頭的日頭偏西,顧程便起身告辭,陳員外很留不住,只得送出了大門。

顧程回轉來,進了屋只見大姐兒還跟她舅在哪兒叨叨呢,真仿似有說不完的話一般,顧程心裏更酸,便催着她回去。

大姐兒還道他吃酒不定多晚,哪想這快就轉來了,不怎麽樂意的道:“怎這一會兒就散了?”

顧程不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爺惦記大姐兒呢,哪能吃得下酒,不過應酬一二罷了,怎麽,大姐兒不想爺回轉不成?”

徐苒垂下頭,嘟囔了一句:“我可沒這樣說。”顧程與她把兜帽戴上,在她耳邊小聲道:“你雖沒這樣說,不定心裏就是這樣想的,爺猜的再不錯。”

徐苒不想跟他啰嗦這些沒用的,扭過身子跟他舅道:“雖如今定酒的人多,也莫要累壞了自己,銀子是別人的,身子可是自己的,舅需記得外甥女的話兒,多多保重才是。”

陳大郎點頭應了,又囑咐了她好些話兒,送着她上了車,瞧着馬車越行越遠,直到沒了影兒,才擡手摸了摸眼角,嘆口氣轉回屋裏。

想着大姐兒剛跟他說的話兒:“過了年就把保生叫回來吧!聽見說在鋪子裏長了大出息,能識字會算賬的,當初送他去,也不是打着去當夥計的主意,只為了學這些罷了,如今既會了,在哪裏不如回來幫着自家營生。”

徐苒見她舅這造酒的買賣愈發紅火,心裏也愈發安定,便是再有什麽變數,舅舅這裏總是個退身步。

這些日子雖平順,她卻隐約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随着她的肚子越來越大,顧程對她越來越好,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徐苒不是跟自己過不去的人,但她還是有些怕,不是怕顧程,是怕這莫測未知的命運,不知道要把她推到哪裏去。

顧程陪着她在莊子上又住了幾日,趕在這日從早期起便落下雪星子,直掌燈時分,豐兒卻快馬前來,在顧程耳邊上嘀咕了一陣,顧程臉色一沉,目光掃過大姐兒,徐苒只覺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顧程卻再也未瞧她,沉着臉色,吩咐李婆子跟旺兒:“收拾東西即刻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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