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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莊子大門外,徐苒不禁瞧了顧程一眼,從剛頭他就沒跟自己說過一句話了,徐苒便是神經再大條也知道,豐兒急匆匆趕來必然跟自己有關,更何況,此時顧程身上迸發出的那種冷厲,令她不由一陣陣發寒。

這些時日過來,徐苒可說相當了解這個男人,好的時候自不必說,若不好了,不定半點兒情份也無的,就如三娘。

旺兒暗裏瞄了爺兩眼,見那黑漆漆冷森森的臉色,心裏就一個勁兒的直敲鼓,這可是才消停幾天啊!就又出事了,這次的事還明明白白指向爺心尖子上的大姐兒。

剛旺兒趁着忙亂,悄聲詢了豐兒,雖未說個底細,也大致明白了首尾,說到底兒還是二娘心思沉,按兵不動這些年,一起頭先給三娘來了個落井下石,接茬兒便來謀算徐大姐兒。

二娘這招兒真算險棋,估摸也是逼急了,畢竟瞧大姐兒如今這勢頭,待生下子嗣扶正了都可能,如果此時二娘不出手,恐日後便更無機會了。

旺兒倒不奇怪二娘算計大姐兒,他奇怪的是大姐兒怎會做下此等事來,可豐兒言之鑿鑿,說從大姐兒那個後娘石氏嘴裏出來的,且有憑有據。

旺兒也不得不佩服二娘,為了扳倒大姐兒可真舍得下功夫,卻也納悶石氏怎麽知道這些事兒的。

其實是二娘先頭也沒想到石氏身上,雖說心裏頭急,可一時也沒法兒,她也不是沒想過對策,可爺一心紮在了大姐兒身上,她能如何,且随着大姐兒肚子愈大,爺那顆心紮的愈發牢靠,便是大姐兒有孕不得伺候,爺也沒往她屋裏來幾趟,來了也只坐坐,盞茶功夫不到便急匆匆的去了,跟她這屋裏多惹他厭憎一般,也未納新人進來,外頭院中也不見走動,瞧這意思就想守着大姐兒一個過了,這可真是,這些年過來,她都不曾瞧出來爺還是個如此真情實意的漢子,怎到了大姐兒這兒,就變了個樣兒。

若長此下去,待大姐兒生下顧家子嗣,這府裏還能容得下哪個,自己如今勉強得意,不過是撿了三娘的空兒,若不除了徐大姐兒,過後不定怎樣一個結果呢,可除了她,卻着實的不易,不說爺日日夜夜守着,便不守着,有前頭三娘的例子,她敢如何?

眼睜睜瞅着爺寶貝一般,帶着大姐兒去了莊子上,二娘滿口牙都差點兒咬碎了,卻連半點兒法子都沒有,這裏正愁着,不想大娘的後娘石氏尋上門來。

這石氏,也是真過不下去了,老徐頭在時,雖說鋪子裏生意不大好,好歹有個買賣支撐着,有些個進項,雖不至于富貴,吃喝卻也沒上過愁,只被大寶的病才拖累的窮了些,總算還能過得日子。

自打老徐頭咽了氣,便連這點兒進項都沒了,石氏一個婦人不好抛頭露面做買賣,好在有了杜文秀,雖說成了個廢人,石氏念着舊年情份,也未嫌棄于他,想着把買賣重新收拾起來,橫豎有杜文秀在,頂門立戶賺幾個銀錢也不難。

卻哪想到,杜文秀是個眼高手低的主兒,這也不能怪杜文秀,自打幼年就跟着師傅學戲,拿腔拿調的耍身段使眼色會,讓他正經幹點營生,哪是這塊料,靠着一張俊俏面皮跟那些達官貴婦混了這些年,哪還肯辛苦勞累,倒撺掇的石氏鋪子典賣了出去,另在旁處街巷吝了個小院住下,也不思生計,身子好了,也不見在家,成日一早出去,落晚回來,便是一身酒氣,還要石氏伺候他端茶倒水,哪是什麽幫手,竟請了一個活祖宗家來。

石氏說他一句兩句,杜文秀起身便走,也不知去了哪裏,白等石氏軟着身段把他尋回來方罷,到了如今這會兒,石氏也只能哀嘆一聲,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卻,她想挨都挨不住了。

家裏沒個進項,杜文秀又不思鑽營,拖累個痨病兒子,手裏那幾個錢怎夠使喚,到入冬便已捉膝見肘,靠着典當過活,便是典當也無甚東西,翻箱倒櫃尋出兩根出嫁時,她娘陪送她的銀簪子。

又想這信都縣只縣前一家當鋪,還是顧府的本錢,縱石氏臉皮再厚,也舍不下這張老臉,去那裏當簪子,便跟杜文秀商量,雇輛牛車去真定府走一趟,順便去尋那仁壽堂的孫郎中,上次的藥大寶吃着卻有些效用,再開幾劑來吃了,說不準就見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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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秀倒是點頭應了,次日一早,雇了輛牛車把大寶擡上去,裹嚴實了,三人晃晃蕩蕩進了真定府,當了簪子,去了孫郎中那裏才得知,孫郎中一家都去了京城,只留下這個小徒弟看着家,說怎也要等到年底才得家來。

石氏落了個空,只得回轉,卻鬼使神差想起一樁舊事來,把那小徒弟偷偷扯到一邊兒,從袋中拿了幾個擱在他手裏,道:“這幾個錢不當什麽,留着小哥打些酒吃,這天寒地凍的也祛祛寒氣。”見那小徒弟樂不得的收了,才又道:“尚有一事相詢小哥,上回先我們夫婦來瞧病的那個漢子,小哥可還記得?”

那小徒弟歪着頭想了想道:“記得,記得,他來求破胎的藥,說他家外甥女給大戶人家當丫頭,有了孩子不能留,要落下來呢,還是我給他取的藥呢。”

石氏聽了,先是一呆,接着便歡喜上來,這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正愁沒銀錢過活,就尋出一條財路來。

聽聞因那丫頭有了身子,顧老爺歡天喜地的寵着大姐兒,若知大姐兒想尋藥來落胎,不定一怒之下就發落了大姐兒,雖如此一來,深解了自己心中之恨,卻落不得半分好處,忽記起上回那死鬼去顧府,府裏的三娘尋人送了他一兩銀子的好處,不若把這事告與那三娘知道,顧府的三娘是個明白人,定會賞下銀錢,借着那三娘的嘴告知顧老爺,那死丫頭一樣落不到好去,自己卻能得些銀錢,豈不兩全其美。

主意拿定,石氏也未讓杜文秀知道,帶着兒子轉回家中,安置好兒子,扭臉便來了顧府門上,遠遠瞧見門前兩只石頭獅子,便有些懼怕,縮到一邊角門外候着。

也該着她的造化,未等多少功夫便出來個婆子,也不是旁人,正是原先三娘跟前的心腹周婆子,自三娘失勢關進了佛堂,周婆子便被發落去外院竈上做些粗活計,這幾日落了雪,路上不好走,又是天寒地凍的 ,哪個樂意出來,偏二娘晚上要吃炖的酥爛的豬頭下酒,她便被竈房管事遣了出來,這一出來正好瞧見石氏在雪地裏立着。

石氏見來了人,忙上去招呼道:“這位媽媽有禮了,我是城南老徐家裏頭的,今兒來尋三娘有要緊事相告。”

周婆子聽了,不禁勾起舊怨,哼了一聲,沒甚好聲兒氣的道:“我還當是誰?原是徐家的人,如今你們家姑娘可得意呢,滿府裏數着她是頭一份德,你還尋三娘作甚?找了你們家姑娘去,多少秋風打不得,只如今你們家姑娘跟着爺去了縣外莊子上,若要尋她,半月後再來。”

石氏忙道:“我尋那個沒良心的丫頭作甚?她老子死了,連哭都沒見一聲兒,竟是白養活她一場,想着顧老爺倒拿她當了什麽寶貝一般,殊不知是個暗藏禍心的丫頭。”說着,在周婆子耳邊嘀咕了幾句。

周婆子聽了暗暗咬牙,心道三娘真真的冤枉,那事兒過後,她也想了好些日子,卻怎樣也想不通,便是徐大姐兒日日吃那參片,何至于幾天便見了效,想三娘謀劃了這十年,不想一舉喪在徐大姐兒手裏,誰能想到母憑子貴的徐大姐兒,不想要肚子裏的孩子呢。

想起這些,周婆子就替自己主子屈的慌,思及三娘如今的慘淡光景,不禁更恨上大姐兒,便生了報仇之心,跟石氏道:“你且在這裏等着,我去回了二娘。”

石氏雖說弄不清,好好的來找三娘,怎就去回二娘,卻也暗暗歡喜,別管哪個,只要是管事的主子,這銀子便不愁了。

不大會兒功夫,那婆子出來道:“二娘喚你進去問話兒,你随我來。”

石氏這才跟着周婆子進了顧府,邁二門到了玉芳院中,一進屋,便忙着見禮下去,玉芳打量她兩眼,微微擡了擡手清淡淡的道:“說起來都是親戚,也不用如此客套。”

石氏忙道:“貧婦哪裏敢高攀貴府。”

玉芳卻笑了:“這話真真的假話,可着咱們信都縣誰不知城南老徐家的喪事,我們這位爺正經當一回女婿進了孝,當年便是大娘,也未見爺如此呢,爺都認了這門親戚,奴家哪敢不認。”

石氏一聽這話頭不對,悄悄掃了周婆子一眼,周婆子沖她使了個眼色,石氏便知這是讓自己說呢,石氏便道:“二娘莫怪婦人直言,顧老爺卻看差了那丫頭,莫瞧她生了一副好模樣兒,內裏不定怎樣狠心惡毒的心腸呢,誰不知顧老爺盼着子嗣繼承程顧兩家的香火,她既造化有了身自,就該好生保重才是,哪想暗地裏卻讓她舅去尋了落胎藥來,雖未落下,這般狠心的丫頭,留在顧老爺身邊終究是個禍害,小婦人着實瞧不過眼兒,才來說與二娘知道。”

玉芳卻擡眼盯着她道:“這話可不能胡說,你該知道我們家爺的手段,大姐兒如今可是我們爺的心尖子,你這話說出,可有甚憑證?”

石氏忙道:“那真定府仁壽堂的孫郎中便是憑證,他那小徒弟跟我這般說的,那藥還是他親手取來給的陳大郎,怎會有錯。”

玉芳目光連着閃了閃,心道,這可是想什麽有什麽,正愁拔不掉大姐兒這個眼中釘呢,這石氏就送了家夥什來,這石氏想來也恨毒了大姐兒,雖是為財,這些翻出來,大姐兒也別想個好,她倒要看看爺如何發落她。

扭頭瞧了身邊丫頭一眼,那丫頭進去裏屋,不大會兒封了一封銀子出來,遞在石氏手上,玉芳道:“大冷天還讓你跑一趟,眼瞅就到年下了,這些銀子雖不多,拿去給孩子做身衣裳穿吧,也是我的一點子心意。”石氏略掂了惦,足有七八兩之數,早歡喜的手腳都沒得放處,一疊聲謝了,轉身去了。

玉芳待她走了,略沉吟片刻,便使人喚了豐兒進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交代了幾句,讓他去莊子上報與顧程知道。

顧程哪想到憑空便來了風雨,他這邊正日日夜夜抱着熱火罐呢,想自己雖說前頭有些不順,早先喪妻,後又喪子,不想得了個大姐兒在手。

自打有了大姐兒,眼瞅着他的運道便轉了過來,顧程不想這些都是趕上時機,自己鑽營來的好處,心裏歡喜大姐兒,便一總歸到大姐兒身上。

如今有了身孕,待一落生,他就兒女雙全了,便可着信都縣,誰能比得他去,越思越高興,越想越歡喜,真是心心念念盼着大姐兒肚子裏的孩子早早生下,到時擡舉大姐兒做個正頭娘子,八擡大轎風風光光的娶她過門,從此顧門徐氏,大姐兒就真正是他徐家的人了。

顧程這前頭近三十年來,哪曾把什麽人放在心上過,便是他前頭原配的妻子,也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勉強算個相敬如賓,算來算去也只大姐兒一個,他實實在在的想着她,念着她,疼着她,寵着她,為她一個,顧程有時都覺,自己着實不似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她若歡喜歡喜,自己就能樂好一陣子,她若略皺一皺眉,都跟摘了他的心似的。

他如此心愛着她,她卻……顧程一想到豐兒跟他說的話兒,就一陣陣兒的發寒,顧程心裏也知道,先開頭大姐兒不是真心實意要跟着他的,不然也不會變着法兒的斂財算計着贖身,只被自己轄制住,不敢再提此事。

那時顧程心裏雖惱卻不恨,想着對她好些,寵些,日子長了也便好了,哪想她竟要落腹中的胎兒,剛聽豐兒回話兒的時候,顧程心裏恨上來,恨不得掐死大姐兒,卻也知這事并未切實,只那臉黑的仿佛要殺人一般。

徐苒暗裏嘆口氣,無論什麽事,該來的躲也躲不掉,她當了這麽長日子鴕鳥,或許也該擡頭了,總在沙子裏埋着,也不是長事兒。

想到此,徐苒倒安心了,跟着李婆子上了馬車,兩手扶在自己的肚子上,安安穩穩的坐了下來,心道大不了穿回去,怕他怎的,反正這大肚子她也累夠了。

車馬一路趕了回去,到了顧府門前的時候,已入了夜,許是一路車馬勞頓,一下車徐苒便覺有些不舒服,卻瞧了前頭顧程一眼,他早下了馬,這會兒高高立在臺階上一眼不錯的瞅着自己,門廊上搖曳的燈影落在他身上,有種陰森森的恐怖,徐苒卻覺得這樣的顧程很是熟悉,驀然想起,這可不就是原先的顧程嗎,冷漠,陰森,狠戾,狡詐,這才是真的顧程,顧老爺,男權社會下最典型的男人,即使他抓住了自己什麽把柄,徐苒也不會示弱。

說實話,到了這會兒她還就真不怕了,因為怕也沒用了,徐苒挺直脊背走了進去,并未進書房院,而是直接到了前頭廳堂。

院內屋裏早已掌了明燭,映照的裏外恍如白晝一般,明燭下,雪花紛紛而落,如那亂瓊飛玉一般,卻異常美麗,仿佛有了精魂。

二娘玉芳早迎了上來,眼角若有若無掃了大姐兒一眼,款款蹲身一禮:“爺一路辛苦。”

顧程陰沉沉掃了她一眼,大步走了進去,玉芳卻落在後頭,等大姐兒走到她身邊的時候,玉芳輕輕說了一句:“看你還得意到幾時?”

徐苒立住轉身,看了她半晌兒忽地笑了一聲,傾身在她耳邊也小聲道:“縱我不得意了,也輪不上你。”說着,邁步走了進去,玉芳在她身後攪着帕子臉色異常難看。

徐苒進了屋裏見顧程已坐在了正當間,徐苒看了他好一會兒,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顧程看着她這副自在的模樣兒,心裏更惱,見玉芳進來,開口道:“你進來做什麽?”

玉芳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麽話兒,顧程便冷聲斥道:“還不回你自己房裏去,想在這兒看大戲不成。”

玉芳一愕,便知爺心裏還是舍不得呢,不想當着這些人發落大姐兒,真真一個禍水,怎就把爺迷成如此模樣了,卻素來知曉顧程的脾氣,哪敢違逆于他,蹲身一禮不情不願的出去了。

顧程瞅了大姐兒一眼,忽的一掌擊在旁側桌案之上:“都給爺滾出去。”那響動兒,屋裏幾個小厮婆子都不禁哆嗦了一下,旺兒急忙把人都帶了出去,還把門掩上。

不過一會兒功夫,偌大的廳堂之中,便只剩下了顧程跟徐苒兩個,顧程定定看了徐苒良久,久到徐苒都覺得過了一夜那麽長的時候,才聽顧程緩緩的道:“爺今兒聽得一個笑話兒,說與大姐兒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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