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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為什麽呢?

逛街自然不可能繼續,回家的路上,帕塔翻來覆去只念叨這一句話,為什麽?為什麽薄荷要給他一張假照片?為什麽薄荷要騙他?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劉汀束手無策。

他不是薄荷肚子裏的蟲,況且他覺得就算真是薄荷肚裏的蟲子也未必能接收到該非人類的腦電波,再退一步就是真接收到了,也根本無從破譯。于是,他能說什麽?說或許薄荷本來在這上面的不過後來慢慢人就褪色了?還是薄荷天性靈異照相機根本拍不出來?哪種說法都挺靠譜,如果他希望帕塔咬死他。

可是,如果小蝙蝠要哭不哭的話,還不如咬死他呢。

其實劉汀是有些後悔的,他覺得如果早點換個更好的方式把照片的問題拿出來和帕塔讨論,或許後果不會像今天這麽嚴重。可這畢竟只是如果。而且說實話,認識帕塔這麽久,他也早把照片的事情忘到後腦勺去了。

劉汀攔了輛出租車,帶着帕塔坐進去報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卻不想帕塔又報出另外一串。

“薄荷還沒回來呢。”劉汀有些不忍,伸手揉亂了小蝙蝠的卷發,“這麽早回去幹嘛。”

帕塔垂着頭沒什麽精神的樣子,低低地說:“我想在家等薄荷。”

“吵架還是揍他一頓?”劉汀本來想逗他,可說着說着又認真起來,“吵架你是吵不過了,估計他也不會跟你吵,肯定繃着個冰塊臉愛誰誰,打他一頓倒是可行,但……你到底能不能打過他啊?”

“不知道,”帕塔把錢包在手裏翻來覆去的摩挲,就像個要上戰場的新兵,“沒打過。”

劉汀看不下去,一把搶過錢包穩穩塞進帕塔衣服口袋,末了還拍拍對方胸膛:“冰塊現在是理虧的一方,你緊張什麽!”

帕塔不再說話。他從剛剛腦子就很亂,他和薄荷認識四年,交往三年,雖然都是他主動,主動追求,主動同居,主動跟着來中國,可那是因為他始終相信薄荷是喜歡自己的,之所以冷淡,不過是性格使然。可現在,帕塔的信心動搖了。

其實或許本就沒什麽信心,只是他不斷的自己給自己鼓勁兒,從每一次的親密接觸裏提取能量,才堅持到現在。他不是一個長性的人,從出生到現在喜歡過無數東西,有吃的,有玩的,有音樂,有書籍,有明星,有寵物,有男人,有女人,每次有了新的東西,他總會毫不猶豫忘掉舊的。唯獨薄荷,因為實在喜歡,所以舍不得放棄。

但這是有前提的,比如,薄荷也舍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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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不求回報,他只是一直以為自己有收到回應。

薄西岩這一次出差弄得很郁悶。占了春節不說,整個過程也是糾結再糾結,因為技術上的意見分歧,導致他過去沒兩天就被孤立了。誰說美國人開放?抱着自己的小團體比誰都固執,壓根兒聽不進去旁的意見。可這次學術交流屬于政治任務,又不能早退,弄得薄西岩心情降至暴走臨界點。

好容易下了飛機踏上祖國土地心氣兒順了些,不想推開家門居然看見帕塔在,這就算意外之喜了。低頭在玄關脫鞋,順手把外套也挂到牆上,做這些的時候薄西岩一直警惕着,警惕某些大型動物會突然撲過來,把他抱個滿懷。

可,今天着實有些奇怪。

走進客廳,帕塔依舊坐在沙發裏,可頭是微微仰向自己這邊的,所以薄西岩确定他知道自己回來了。于是這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怎麽沒去劉汀家?”難得的,薄西岩先開了口。

帕塔不是能藏住話的人,他等了兩天,已經消磨掉了所有耐心。不過同樣消磨掉的還有怒氣。他現在只覺得難受,還有巨大的怎麽都解不開的疑惑。如今薄荷回來了,他便直截了當地問:“為什麽給我一張假照片?”

薄西岩被問了個莫名其妙,雖然帕塔經常會為一些沒什麽營養的東西糾結鬧騰,可還不至于師出無名。所以他沒急着說話,而是先看了看其他地方,比如沙發,比如茶幾,比如茶幾上打開的錢夾。

薄西岩眯起眼,凝視錢夾裏那張照片半秒鐘之後,靈光像閃電一樣越過腦海。那是幾年前給帕塔的照片了?剛認識的時候?剛交往的時候?還真是夠瑣碎,他居然記不清了。更讓他訝異的是帕塔居然還留着。對于根本看不見的人,照片有什麽意義呢?這件事給照片的時候薄西岩就沒搞懂,現在依然。

“薄荷?”遲遲沒等來回答,帕塔輕輕叫了聲,不自覺語調裏帶上些許忐忑。

薄西岩皺眉:“這都什麽時候的事情了,你現在準備跟我興師問罪?”微微上揚的尾音帶出了薄西岩的不快,和一點點狼狽。

當時帕塔纏着問他要照片,他手邊沒有,帕塔不信,那叫一個撒潑耍賴,他也就随便拿個東西敷衍他,他承認,當時的想法是覺得反正帕塔看不見,只要覺得那照片是他,開心就好了。不過薄西岩覺得這些都沒必要解釋說明,甚至于他覺得帕塔翻出這件事都很無理取鬧。

但顯然,帕塔不這麽覺得。

“就這樣?你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一下?”憤怒的火苗又開始在身體裏灼燒,帕塔不自覺就提高聲音帶出了質問的語氣,“你是不是看我被你耍得團團轉特別開心!”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帕塔,我現在剛下飛機,心情很糟糕,從頭到腳都很累,如果你非要拿幾年前的事情跟我吵,那對不住,我陪不了你。”

丢下一句話,薄西岩直接回卧室補眠。

帕塔孤零零坐在客廳,憤怒早散了蹤影,就忽然覺得特別委屈,像有人把切開的檸檬塞到了他的心裏,酸得厲害。

接下來的幾天,兩個人開始冷戰。說冷戰也不恰當,應該是帕塔賭氣不跟他說話,久而久之,薄荷也就不說話了。帕塔的冷處理沒奏效,薄荷的冷處理卻真的很有殺傷力。這個帕塔再熟悉不過了,每回自己犯錯,或者惹了薄荷生氣,對方不打他不罵他也不責備他,除了上班,就是自己窩在實驗室裏,晾着他。

薄荷知道這個有效。

但,或許薄荷并不知道這個為什麽有效。

“薄荷,你不要不說話……”

實驗室是從客廳隔出來的,牆壁很薄,聲音可以輕易的傳入。帕塔靠在門上,知道是徒勞——因為他只是認輸不是認錯,卻還是在沒收到回應之後,更難受了。

他害怕薄荷不說話,因為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如果再聽不到說話,他真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其實不是怕薄荷不理他,而只是害怕安靜。那會讓他特別不安,就好像自己處在一個摸不到天碰不到地的地方,懸着,沒着沒落。

慢慢的,心裏就會生出陰影,陰影再擴大,就成了黑洞,冷飕飕的風從裏面吹出來,像要把他整個吞進去。

但這一次,他不想道歉。做錯事情的明明是薄荷,為什麽要他低頭?而且,薄荷真喜歡他嗎?明明再肉麻的話都說過,可現在,就幾個字,他居然不敢問。

最近幾天,一個念頭越來越頻繁的跳出來。

要不,就分開吧。

跟劉汀在一起都比薄荷要快樂,為什麽還非要跟薄荷呢?

接到劉汀電話的時候戚七正跟爽哥一人一半蘋果的啃,天氣預報說東北地區近期有雨,戚七就拿腳踹踹李爽,說看見沒,這兩天上班都給我帶傘。

然後電話就來了,像四月裏的驚雷。

“帕塔搬去跟你住了?!”戚七一口蘋果卡在嗓子眼兒,半天才咳出來,“薄荷殉職了?”

李爽剛把耳朵豎起來,聽這話有想掐小孩兒脖子的沖動。

不過聽完劉汀對整件事情包括後面的冷戰來龍去脈的細致描述,戚七倒真心希望那王八蛋殉職了:“有沒有搞錯!他騙人在先,不道歉就算了,還敢甩臉子?”

“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搬來說要跟我同居啊……”劉汀的哀號連李爽都聽得一清二楚。

“住一起就住一起呗,冷那冰塊幾天也好。況且你以前不總撺掇人家過來嘛。”

“……”

“等一下,他不是真跟帕塔分手了吧?”

“你才反應過來啊!”劉汀哭的心都有了。本來薄西岩對他跟帕塔就疑神疑鬼的,這下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确定不是氣話?”戚七還是不太相信,說薄荷跟帕塔分手有可能,帕塔主動提?這概率太低了。

“反正你趕緊過來吧,他現在正在享用我精心給他炮制的泡泡浴,等會兒指不定還有什麽幺蛾子呢!”

挂上電話,戚七直接往身上套衣服。李爽只聽了個大概,便和他說:“不用這麽着急吧,他不是好好在劉汀那兒麽,這都晚上了,明天再去看呗。”

“不行,我擔心。要沒什麽事兒劉汀不會給我打電話的。”因為罪魁禍首是薄荷,所以戚七就有些遷怒,“你最好現在馬上立刻給那個破冰塊打電話,讓他負荊請罪把帕塔接回去。”

李爽被刺兒紮得莫名其妙:“那你也得先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于是接下來的兩分鐘,戚七說,爽哥聽,算是了解了七八分。

“也就是說因為不知道多少年前薄荷給了他一張假照片所以他現在鬧着要分手還跑到別的男人家裏宣稱要跟對方同居?”

“為什麽我覺得你這話裏話外帶着嚴重的個人感情傾向?”

“不用懷疑,”李爽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我就是覺得帕塔這件事情做得欠妥。”

“可冷戰是薄荷先挑起來的,而且他有錯在先!”戚七不樂意了,他以為李爽理所應當該站在自己這邊兒的。

李爽下意識後退半步,免得被友誼之火噴到:“我不是說薄荷就沒有錯,但首先,薄荷沒提分手對吧,而且誰不知道他就那死樣兒啊,冷淡到不行,帕塔跟他一起這麽久了,還不明白這個?”

戚七眯起眼睛,忽然問:“那你覺得薄荷真喜歡他嗎?”

李爽想了很久,努力在回憶中挑取那些可以給他信心的小細節,最終還是沒敢下結論:“應該吧。”

當天晚上,李爽和戚七兵分兩路,各為其友。

戚七趕到劉汀家時,只看見劉汀坐在餐桌旁邊,對着空蕩蕩的桌面叽裏咕嚕不知說着什麽,走近了再一看,得,桌面上還一只小蝙蝠。

“他幹嘛變身?”戚七把帶來的帕塔愛吃的水果統統塞進冰箱。

“這你得問他,”劉汀嘆口氣,趴在桌子上跟小蝙蝠鼻子對鼻子眼對眼,“洗完澡沒穿衣服,直接變身飛出來了。之後就一直這樣。”

戚七走過來,看着桌面上一動不動的帕塔,沒發現異常,便疑惑地問:“什麽樣?”

劉汀對他翻個白眼,吐出倆字:“裝死。”

李爽也拉出椅子坐下來,學劉汀的樣子趴到桌上,認真道:“帕塔,薄荷要真欺負你了,我倆幫你報仇。一個人難受多傻啊。”

小蝙蝠不出聲,不撲棱翅膀,不吱吱叫。

戚七扭頭看劉汀,略帶驚慌:“不是真死了吧?”

劉汀扶額,覺得自己已經快對生活失去信心了:“媽的,你倆是老天派來組團兒折磨我的吧!”

李爽抵達薄荷家的時候,末班公交司機都下班了。

沒有提前打電話,因為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所以看見薄西岩家亮着燈的時候,李爽長舒口氣。

但是敲門無人應。

李爽囧,敲改成砸,終于才在锲而不舍中把人砸了出來。

薄荷站在門口,歪頭,很認真的凝望他,目光裏透露的訊息爽哥懂的:大半夜的你來幹嘛?

“戚七去劉汀家了。”李爽決定開門見山。

薄西岩的反應是一個“哦”字,然後轉身,回屋。

李爽忙脫了鞋登堂入室:“你一個人擱家幹嘛呢?”

“做實驗。”薄西岩頭也不回地進了那個李爽好奇許久的小隔間,并且沒有關門。

李爽一瞬間忘了自己來的目的,颠颠兒就跟進去,仿佛第一次上化學課那種心情,看哪哪兒都是新奇的,當然最讓他好奇的就是薄荷面前酒精燈燒着的小試管兒了。

“啥玩意兒?”爽哥沒敢湊太近,只站在薄荷背後。

“溶解劑。”薄荷頭也不擡,十分專注。

“溶解什麽的?”

“吸血鬼。”

“那個,就真戀愛不成也不用下這狠手吧……”

薄西岩總算回頭賞了他一眼,李爽立刻露出讨好地笑:“那請問這是什麽原理呢?”

這話問到了薄荷心坎兒上。

“類似于小說裏的那種化屍粉,但它是通過血液起作用,吸血鬼也是有血液的,只不過和人類的不同,溶解劑呢則會侵入它們特有的血細胞,先是慢慢腐蝕血管壁,然後滲入肌肉,到最後從外表看軀體還在,可內部機能完全喪失。”

李爽聽得整個人拔涼拔涼的,偏還要忍不住賤兮兮地問:“那是成一張鬼皮了還是一灘膿水?”

“還沒有做過實驗,”薄西岩認真地想了想,“不過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爽無語,想對牆壁翻白眼,不想又看見了新奇的東西。

“那這個白的是什麽?”

“人造血漿。”

“紅的呢?”

“致幻劑。”

“藍的呢?”

“液化噴霧。”

“幹什麽用的?”

“提取淺的指紋。”

“那這個黃不黃綠不綠的呢?”

薄西岩終于放下手裏的器皿,擡頭對着問題寶寶溫柔一笑:“有,劇,毒。”

爽哥把瓶子放回去,爪子乖了,便只能動嘴了:“薄荷,我覺得用做實驗來排遣抑郁是種非常糾結的方法,我本人不太提倡。”

薄荷輕瞥他一眼:“我覺得用離家出走來表達情緒是種非常幼稚的方法,也不值得提倡。”

“那誰讓你冷着人家了。”

“你第一天認識我?”

“大哥,咱倆是同事你倆是同居,這能一樣麽。”

薄西岩沒說話,起身,出了實驗室。

李爽連忙跟上,趁熱打鐵:“你就不怕他在劉汀那兒,真變心啦。”

薄西岩忽然停住,轉過身,認真得甚至近乎逐字逐句:“李爽,我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性格,不喜歡,一開始就別過來。我不會變,性格不會變,其他也不會變,可別人要變,我攔不住。”

薄荷在生氣,李爽感覺到了,或許,還有別的什麽。

“那看你想不想攔。”李爽語重心長。

薄西岩嘴角微微牽動,一個淡淡的近乎無痕跡的笑:“不想。”

李爽想揍人。

眼看薄荷要回卧室,李爽眼疾手快把他攔下:“喂,你也別那麽鐵齒,你就能保證你始終如一,不管啥時候人家一回頭,哦,原來你還在這裏?”

薄西岩停住,回頭靜靜地看了他半晌,問:“這難嗎?”

李爽愣住了。

難,非常難,但他忽然覺得,或許薄西岩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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