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等待 愛他、敬重他,心裏眼裏都只有他……
正月十六依然空閑。陸明煜睡到晌午,總算緩過精神。
再歇息一下午,慢慢地,過年的心思收起,又要開始做事了。
正月十七,建文帝開玺。當日五更時,宮門外已經出現很多大臣的身影。
待到宮門開,諸臣依次進入其中。
陸明煜在宣政殿上見到群臣的時間還要再晚一點。他坐在龍椅上,視線微微垂下,便能看到那一張張熟悉面孔。
燕正源、鄭恭、郭牧……
天子的目光未在這幾人身上停留。短暫注視片刻後,他便轉過視線,狀似随意地看向其他人。
武官看完,目光到文官處。
對着文官,天子沒了那點“心虛”,注意力反倒停留得久些。
這下子,他眉尖挑動,仿佛發現什麽有趣的事。
兩邊士氣完全不同啊。
武官們凝成一股繩,文官卻隐隐有分裂跡象。
陸明煜甚至察覺到某位大人衣擺上蹭了灰。并非此前和郭牧起沖突的孫青,而是一個早前鮮明站隊二皇子的臣子。
此人姓陳,名修,是二皇子外祖父的學生。後來二皇子失勢,他的外祖父沈閣老也因一些事辭官歸家,過去經營的人脈卻完完整整地保留下來。陳修算是裏面的領頭羊、佼佼者,如今位至戶部尚書。沈黨有什麽事,都愛去找他商量。
都是讀書人,到底有敬重天子的思想在,不至于給陸明煜惹出大麻煩。卻也真的替二皇子做過不少事,如今怕天子惦記,又遺憾于當初二皇子與皇位失之交臂。一來二去,抱團抱得愈來愈緊。
燕正源他們要是懷疑二皇子,自然會從他們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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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煜看了片刻,轉回視線。
陳修有所察覺,松一口氣,同時更惱怒于早前武将們的挑釁。
真是夠了!燕正源沒了個兒子是不容易,可他們還打算折騰到什麽時候去?
陳修眼神暗了暗,面上愈發不動聲色。
年後初次上朝,大臣們不免要再問天子幾句安好。
陸明煜如今已經能很輕松地處理這些。他笑着說了幾句,語氣逐漸嚴肅下來,轉向政務。
雖然有去年年末的許多準備,可北方的許多地方還是大雪成災。
這是自然的力量,不可避免。
如今開朝,各地的報災折子也一一遞上來。上面寫清楚有多少人受害、多少人流離失所,而各地官員遵循天子從前頒布的政令,已經放去多少糧米,用去多少棉花布料。
饒是陸明煜早有心理準備,看着折子上寫的景象,也難免心驚。
昨夜得見“盛世”的喜悅一點點散去。他眉尖始終沒有松開,與諸臣商議接下來該如何。
這時候,文官的重要性恰好被凸顯。他們引經據典,根據過往經驗,給陸明煜提議。
一個早朝硬生生被上到晌午。諸臣餓着肚子,但每一個人敢說話。皇帝都沒喊吃東西呢,他們有什麽好抱怨。
好在再晚一點,李如意猶豫着提醒了一句“陛下,龍體要緊”。陸明煜終于停下,疲憊地說了句“今日就到這裏”。但這還不算結束,他又點了幾個名字,要他們留下,随自己回福寧殿議事。
其中正有陳修。作為戶部尚書,他在處理雪災一事上的作用不容忽略。
文官們一一應了。留下的,和天子一起用午膳。退朝的,不是說就輕松了,同樣得絞盡腦汁做好自己能做的。
至于武官。按說日後押糧北去的事情,也離不開他們。故而陸明煜也沒完全忽略燕正源等人,提了句讓燕大人仔細想想,回去以後列個适合辦這差事的名單上來。
燕正源應了,這才退下。
走出宣政殿時,郭牧明顯有話要說。不過鄭恭拉了他一把,把人攔住。
一直到更晚時候,幾人聚集在燕家,郭牧才說:“将軍,那咱們之前準備的那些折子,還上嗎?”
為了“報仇”一事,燕家已經幾乎偏執了。
朝堂上哪個官員能真的完全清白?收受賄賂、縱仆傷人……一個個找過去,清廉的大臣可以在小輩、在妻族裏找麻煩,當初二皇子的外祖父不就是被他那個廢物兒子拖累?慣愛貪污的自不必說,平日皇帝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他們做事,可如果燕家把證據整理好、拿上去,有些事情就容不得皇帝忽略了。
整個過年期間,燕家,包括其他武将們都出動了。看架勢,是要把半個朝堂都拉下馬。
這也與他們從司正司查出來的東西有關。從各樣證據出現的方式入手,一個個接觸者排查過去,二皇子奶娘的兒子、四皇子妃的遠方表哥等人出現在燕家視野中。
兜兜轉轉,事情又回到原點。
所有在奪嫡之争裏失敗的皇子都摻了一手,害死了他們的少将軍!
郭牧目光灼灼,看向燕正源。
燕正源皺了皺眉頭,卻是看向鄭恭。
他問:“你怎麽看?”
鄭恭深吸了一口氣,回答:“現在不能上。”說着,又解釋原因,“陛下如今正要用人。北方遭了災,不少地方的存糧已經告急。再有,災後必有重建,這些都離不開那些人安排。”
郭牧憤憤道:“難道就要放過那些雜種?”
同僚多年,鄭恭已經習慣郭牧的性格,此刻立刻回答:“不。只是現在上折子,陛下多半不會對那些人有什麽處置。還得等等,到了三月往後,這些事差不多結束,那些東西才有大用場。”
一邊說,一邊看向燕正源。
燕正源點點頭,說:“我也是這個意思。”講着講着,沉默片刻,眼裏仍有哀傷。
郭牧深吸了一口氣,看面色仍是不平,卻也不說更多了。
鄭恭和他又在将軍府待了些時候,仔細商量過後面行事,也把合适做押糧差事的人拟個名單,這才離開。
路上兩人同行,郭牧嘆道:“将軍如今的樣子,我見了,便覺得擔心。”
鄭恭道:“将軍如今一心為雲戈報仇,有個目标在,精神氣也好些。”
郭牧想一想,贊同,複又咬牙對害了燕雲戈的人咒罵一番。
鄭恭只是聽着,不說話。同時眼觀六路,确保郭牧說的話沒被不該聽的人聽見。
等到把該罵的罵完,差不多也到了兩人要分開的時候。
郭牧長嘆一聲,說:“郭信昨日還與我說,他正月十五見了個人。原先是鄭易提起,說那人仿佛有幾分眼熟。郭信最先不以為意,回去以後想了半天,猛地記起來,說那不是雲戈嘛!唉,倘若雲戈真的還在,沒給那勞什子皇帝擋災,該有多好!”
鄭恭心想,這麽一來,死的就是皇帝了。皇帝無子,搞不好還要便宜害了三殿下的二皇子。
一本爛賬,但雲戈活着就是好事。
想到這裏,鄭恭跟着嘆口氣,說:“誰說不是呢。”
再說宮中。
陸明煜與諸臣在福寧殿前殿待了整整一下午。到宮門即将下鑰,終于把人放走。
大腦高強度運轉了一整天,此刻隐隐作痛。他不以為意,依然在看折子。
李如意原先想問一句,陛下今日是否要去永和殿?可看了天子的樣子,他就知道,這話不必出口。
他私下讓一個小太監跑腿,去永和殿知會一聲,今日不必再等。
剛吩咐完,就見天子擡頭,說:“對了。已經這個時候,找人告訴雲郎,我今天不過去了。”
李如意暗暗得意于自己對帝心揣摩得十分透徹,笑道:“陛下,方才已經讓人去了。”
陸明煜聞言笑了聲,點頭,随意道:“還說要他教我騎射,結果攏共也沒學幾日。”
再往後,又安靜下來,只剩下翻動折子的聲音。
類似于此的日子,接連過了一旬。
一波糧食出了長安,另有許多春種已經在由南而北的路上,陸明煜總算能稍稍安心。
也就是這天,他終于去了永和殿。
去之前,陸明煜想:我從前處理政務,又不好讓他出現在人前。雖然許多天不見,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一遍遍默念下來,心情平靜不少。至于元宵那日發生的事,眼看燕家沒什麽新動靜,便暫且被陸明煜忽略。
興許真的沒被發現吧?對鄭易他們來說,燕雲戈畢竟是個“死人”了。
一路到了永和殿。尚未進入,陸明煜先一怔。
天色已經暗下去了。可永和殿看起來黑黢黢的,沒有點燈。
陸明煜略有猶疑。他緩步下了龍辇,進入其中。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院子裏的東西。
——一尊放花木偶。
與前幾日他與燕雲戈在街道上看到的極相似,只是更加高大、華美。看上面木偶的雕工,興許是皇家火藥局的手筆。
陸明煜怔忡片刻。也就在這個時候,燕雲戈來到他身邊。
陸明煜側頭看他,見燕雲戈面上含笑,沒有半分被冷待的不悅。
他溫和地看着天子,說:“那日我與清光一同看那木偶,卻被人從中打斷。我遺憾至今,于是試着吩咐宮人,看他們能否找到類似的東西。後面果真找來了,又想,什麽時候能與你一同看。”
剩下的事不必說:他等啊、等啊,等了這麽多天,終于等來了皇帝。
沒有一句抱怨,偏偏聽得陸明煜心中酸軟。
心疼,愧疚,種種情緒占據了天子的心房。
他微微笑了一下,說:“那就放來看看吧。”
有皇帝這句話,自有宮人去點引線。
耀目光彩出現在原本暗淡的宮室,“噼裏啪啦”的熱鬧聲響仿佛把天子重新帶回元宵之夜。
陸明煜心神飛起,飄飄然的,像是踩在雲上。
看了片刻,他想對燕雲戈講話。說宮中的木偶果真更加漂亮,煙花也更加燦爛輝煌。可一轉頭,才發現,原來燕雲戈始終未看煙花,始終看着自己。
這一瞬間,陸明煜的所有話都被卡在喉中。
他看着燕雲戈眼裏的自己。那麽清晰,明亮……
過往不愉快的種種之上像是被蒙起一層煙霧,天子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今日的燕雲戈愛他、敬重他,心裏眼裏都只有他。
“雲郎,”燦燦光輝之下,陸明煜忽而再次拉住燕雲戈的手,朝他一笑,“朕忽然想起來,你病愈至今,仿佛還從未侍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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