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揭穿(上) 你若真的這樣愛我,為何又……
但這不妨礙燕雲戈說:“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的場面實在古怪,到了他無法縱容自己忽略的程度。
清光有事瞞着他。如果他真的是江湖人,他見到的景色為何不是濤濤江河,巍峨峻嶺,乃至尋常坊市,而是塞外戰場?
他身上有铠甲,在提刀斬外族,精疲力竭時常常睡在馬腹之下。這根本不會是“江湖人”會有的生活,相反,如果他真的是“将軍”,一切就能說得通。
“夢到有人發覺了你我的事,”不知不覺中,燕雲戈已經能順暢地把謊話說出口,“一定要你納妃。”
講到這裏,他轉頭,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皇帝。
陸明煜顯然意外于他的說辭。他面上佯裝出的就迷蒙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目光,說:“這又如何?雲郎,我與你說過了。這些事,你不必煩憂。”
“我如何能不煩憂?”燕雲戈反問,“你畢竟是天子。何止文武百官,天下都盯着你後宮的位置。”
陸明煜皺眉,“那又如何?”
燕雲戈說:“你總要封一個皇後,總要——”
陸明煜打斷他,堅決道:“不會。”
若他喜愛女郎,或許會有那麽一天。他和某個女子成親,相濡以沫度過一生,絕不做父皇那樣的人。
可他分明只對男人有感覺。既然這樣,何必平白拖一個清白女郎下水,在宮裏日日對鏡話凄涼?
燕雲戈卻顯得不信。他不再說話了,而是靜靜看着陸明煜。
瞳仁很黑,讓陸明煜想到了深深潭水。只是其中并沒有能将人拖進去溺斃的攻擊性,唯有淡淡悲傷。
陸明煜心中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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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不信……
燕雲戈輕聲道:“陛下,已經這個時辰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陸明煜瞳仁一顫。他心中的天秤倒向一邊,滿心只剩對燕雲戈的痛惜憐愛。他不無惆悵地想,燕雲戈從前是草原上的海東青,如今卻只能留在深宮裏。誠然,燕黨自作自受,如今已經是燕雲戈最好的結局。可雄鷹被折去翅膀,到底令人惋惜。
陸明煜摟住燕雲戈肩膀,讓兩人身體貼在一處,體溫都融在一起。
“不會,”他認真地、鄭重地告訴燕雲戈,“雲郎,我知口說無憑。可往後你我還有百日、千日,你總會知道,我與你說的都是實話。
“我只要你,只會有你。一生一世,都不辜負你。”
說到此處,陸明煜記起什麽,攏起自己一縷長發。
燕雲戈怔然看他動作。
他方才那樣表現,僅僅是想要打消天子的疑慮。可當下,陸明煜把自己的一縷發與燕雲戈的一縷發打成結,再笑盈盈看他。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燕雲戈喉中酸澀,想:你若真的這樣愛我,為何又要騙我?
“雲郎,”天子又問他,“你信我否?”
燕雲戈無法說“不信”。
可他要開口,腦海中又閃過夢裏的圖景。
“信”字同樣難以說出。
燕雲戈心潮湧動。他吸了一口氣,幹脆往前,以親吻封住天子口唇。
仿若是因皇帝方才一番剖白心意而激動,情難自已。
他含着天子的唇舌,聽着陸明煜低低“呀”過一聲,很快變成配合地唇齒糾纏。兩人倒在床榻上,天子的嗓音裏都多了微微顫動,叫他:“雲郎,莫要、莫要——”
燕雲戈稍稍起身,自上而下看天子。
天子的腿正屈起,碰在他腰上。分明已經很動情了,偏偏還要為明日正事強忍。眸中有水色潋滟,見了他的視線,又彎眼一笑,将他拉下去,咬着燕雲戈的唇,低聲說:“明日再要你侍寝,好否?雲郎,我也好想。”
燕雲戈只慶幸如今天昏,自己又背着窗外照進來的淺淡月色,皇帝多半看不清自己神色。
他答了一聲“好”,嗓音是嘶啞的,顯得隐忍又深情。
天子便笑。他側過身,還是與燕雲戈相擁。畢竟夜深,心境開闊之後,倦意跟着湧了上來。陸明煜咕哝一句“你也快些睡”,就閉上眼睛。
燕雲戈心中五味雜陳。半晌,他把陸明煜往自己懷中攬了些,心想:等我弄清楚這件事,只要你沒有騙我,不,哪怕你真的騙我,只要有你的理由,我都願意繼續留在宮裏。
做你的雲郎,等你的承諾。
燕雲戈想着這些,心情同樣一松,也跟着睡去。
他下了決心。首先,陸明煜身邊這些人不可能和他說實話。那麽,還是得再往外間去。
燕雲戈琢磨着如何從衆多宮人眼皮子底下離開的時候,長安城內,鄭易垂頭喪氣,回到家中。
他昨夜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細說起來該牽累全家下獄的事。雖然也是父親授意,可鄭易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
抱着這樣的心情,鄭易來到父親書房,說:“不是雲戈。”
鄭恭皺眉。
鄭易說:“我看了,永和殿裏的确有一個男人。身量與雲戈相似,也同樣是習武之人。不過,不是雲戈,只是一個尋常出身的侍衛。”
聽到這裏,鄭恭露出厭惡神色。
鄭易也覺得皇帝太薄情。雲戈沒了才多久,他就如此行事?不過,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好好想想怎麽把這件事告訴燕叔。
思及此處,鄭易頭大如鬥,尴尬萬分。若不是他信誓旦旦說那人身形與雲戈相似,燕叔怎麽會抱有那樣大的期望?
看了兒子神色,鄭恭嘆一口氣,道:“還是我去與将軍說。”
這邊鄭家父子的對話、燕正源的狀況,燕雲戈自然是一律不知。
轉眼,天子在上林苑的行程已經過半。他待燕雲戈是真的頗上心,從各樣獸皮到自己親獵的鹿肉,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搬到雲郎面前。但是,也絕口不提燕雲戈離開行宮、在附近轉轉的可能性。
“嘩嘩”的削木頭聲中,燕雲戈靜靜思索。
他曾經試探過。只要自己接近院門,就會有宮女太監過來,問他需要什麽。他說自己在門口看看,那些宮人面上還是笑,口中卻無論如何都不答應。不是明白的拒絕,而是以各樣手段岔開話題。一次兩次還能是巧合,三次四次,燕雲戈已經能夠肯定,陸明煜一定要求過,讓他們“看着”自己,一定不能讓自己出去。
他手下動作一頓,腦海裏冒出一個模糊念頭。
也許清光的目的就在這裏。
他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一旦其他人看到自己,就會暴露一些事情。
那要怎麽辦?
手心裏的木雕已經有了雛形,是一只喜鵲。
燕雲戈最近幾日實在太閑。他不能出門,想練武,空間也沒有永和殿院子寬敞。到最後,幹脆發展一門新的手藝。
出乎意料,他做得不錯。幾次嘗試下來,就能精細地雕刻出喜鵲的身體輪廓。方才打磨好喙部,接下來,就是再細細刻畫每一根羽毛。
這是一項漫長活計。據燕雲戈估計,如果一切都按照最細致的标準來,回到長安都不一定把這只喜鵲雕完。
他吹了口手邊的木屑,心不在焉,想:眼看就要回長安了。一旦回去,我人在宮中,更是誰都不能瞧見。再要知道答案,是真正千難萬難。事情在心頭積得久了,只怕會愈發難捱。不,決不能如此。
他必須出去看看。
光明正大地從門口走是不太可能了。但若是謊稱自己要歇息,從牆上翻出去應該不難。
萬一被發現……嗯,清光會生氣嗎?
會。
那麽,清光會原諒他嗎?
燕雲戈很不願意承認,但他似乎真的在憑借天子的寵愛,計劃做一些絕對違背天子意願的事。
他告訴自己:會的。
清光愛他,愛到願意連皇後宮妃都不要,頂着那樣大的壓力,只想與他相守。
他或許會一時生燕雲戈的氣,卻不可能永遠生氣。他會原諒燕雲戈,至多,呃,有三五個月不能侍寝。
燕雲戈掂量一下,覺得如果這是讓自己安心與天子度日的代價,似乎可以接受。
他做好打算,把雕到一半的喜鵲放在一邊,按照先前計劃的那樣,說自己要休息一會兒,讓宮人們不要打擾。
宮人們退下了,燕雲戈翻窗而出。
他身手絕佳,直到進了馬廄,都未被人察覺。
燕雲戈随意牽了一匹馬,往外行去。
他一路小心謹慎,饒是如此,還是出了意外,被人撞見。
不過撞見他的是一個剛剛被分到上林苑當差的小太監,并未認出身前将軍,只問他從何處來,這是要做什麽。
燕雲戈編了話答,順利脫身。往後,他來到無人處,騎上馬,随意往前。
清風吹來,他的心情逐漸鼓噪。
在這兒騎馬,感覺與在宮中完全不同。
更加寬廣遼闊,天高地遠。
他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樂聲,那是天子所在。而在這荒僻處,除去零星走獸之外,唯有他燕雲戈一人。
馬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燕雲戈來到一處丘前。
他拉住缰繩,馬蹄騰空而起。燕雲戈舉目四顧,聽着風吹過草叢的聲音。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丘陵之後的溪谷。溪谷往後,則是開闊無際的平原。
他知道。
他來過這裏。
這一瞬間,燕雲戈倏忽無比肯定。
過往的記憶依然隐在霧中。可燕雲戈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什麽東西。
他擰眉思索。正在這時,旁側林中傳來一陣“沙沙”響動。燕雲戈心尖一跳,意識到,有人來了。
是誰?
他轉頭望去。這一瞬間,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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