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迷霧 他對陸明煜從未好過
面上劇痛, 不過燕雲戈未有動作。
他腦子亂哄哄的,到最後,彙成一句話。
——他恨陸明煜不信自己, 對他下毒,可陸明煜為什麽要信他?
他從來都放任身側人對陸明煜肆意辱罵,此前從未有所制止。是,在陸明煜下毒之前,郭信從未在他面前把“狗皇帝”三個字說出口。可那時候, 郭信待陸明煜就有過尊重嗎?
沒有。
不只是郭信,還有鄭易……甚至他自己。
郭信的話,好像一個線頭。輕輕抽一把, 就能看到之後更多。
燕雲戈恢複記憶以後,一直将在永和殿裏待的數月視為恥辱。偶爾想想陸明煜所說的、他與“雲郎”的曾經,他的态度也是嘲諷居多。陸明煜何其癡心妄想,竟然編造那樣多假話, 騙得他甘願成為天子宮中的一個“侍君”。
可是、可是……
“好”的曾經都是假,豈不是正說明他對陸明煜從未好過?
郭信已經起身了,可燕雲戈仍在地上。
郭信心中猶是怒意, 懶得與燕雲戈多說, 轉身便走。
他好心好意, 想帶着雲戈來放松、找尋樂處,就得了這麽一個回報?
郭信氣得要發瘋。他直接沖進鄭府, 抓住一個小厮,問對方:“鄭易呢?”
小厮哆嗦一下,回答:“少将軍與将軍在談事呢!”
郭信皺了皺眉,稍稍冷靜。
他将人放下,說:“罷了, 我等他。”
話雖如此,可郭信在鄭易院子裏不過喝了兩杯茶,就開始琢磨要不要幹脆出城跑馬。
就在他起身欲走時,鄭易推門進來了。
他和父親沒說什麽要事,只是針對皇帝今日沒有上朝的狀況聊了幾句,猜猜皇帝身體是如何狀況。說到一半兒,小厮來了,告訴鄭易郭信來到府上,顯得怒氣沖沖。
鄭易聽着,第一時間想到自己和郭信此前的商議。
他此刻趕來,先道:“莫非是雲戈……”
同時,郭信道:“燕雲戈太不識好歹!”
兩人對視,鄭易說:“你先說。”
郭信便三言兩語,說了燕雲戈打自己的事。
鄭易聽得頭暈,皇帝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道:“等等,你從頭說。”
郭信有些不耐,但也的确有一肚子怨言想要吐露,于是勉強從昨晚燕雲戈去而複返說起。
鄭易一邊聽他講述,一邊思索。
這麽看來,雲戈出去之後,就遇到了皇帝?可皇帝如何知道他們在那裏?
和燕雲戈昨日的第一直覺一樣,鄭易本能察覺到危險。但如此一來,雲戈後面打郭信的事,又有點說不通。
鄭易想了想,問:“你說皇帝病了?到底是什麽病,有多嚴重?”
原本覺得皇帝也許不是生病,只是因為出了宮,所以未來得及回宣政殿。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止于此?
眼前謎團無數,鄭易努力将其一一理清。
郭信先回答:“什麽病我倒是不知道。但是,的确嚴重——我仿佛看到一件血衣,就挂在房中。”
“血衣?”鄭易徹底摸不着頭腦,喃喃說,“難道昨日有人刺殺皇帝?”
郭信說:“總之,雲戈實在太過分!”
鄭易把跑遠的心思拉回來,說:“你莫急。這樣,我去找雲戈探探口風。”
郭信恨恨道:“口風?依我看,他怕不是正悔着呢!”
鄭易聽着,面色一點點凝重。
“倘若真是這樣。”他緩緩開口。
郭信看他,眼裏帶着催促的意思,要鄭易快些說出下一句話。
鄭易道:“你可聽過一句話?”
郭信茫然:“什麽?”
鄭易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說罷,他抿一抿唇,露出從容神色。
看着好友這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樣子,郭信撓撓頭,說:“不明白。不過既然無事,我便安心了。”
鄭易卻說:“也并非全然無事。這樣,等我見完雲戈之後,再做打算。”
郭信吐出一口氣,說:“也只能這樣了。”
鄭易說得堅決,但事實上,他第一步就折戟。
跑去燕府一問,才知道,燕雲戈壓根沒回去。
鄭易想了想,道:“燕叔總是在的,我既然來了,總要拜會一下。”
小厮知道鄭家少将軍與自家郎君關系一直很好,對老将軍而言,也是相當于半個兒子的親厚小輩。聽到他的話,當即笑呵呵地答應下來,引鄭易進入屋中。
昨夜下了一夜雨,到這會兒,天色已經放晴。
鄭易見到燕正源時,後者正在書房寫信。
見了鄭易,燕正源也未避諱什麽。鄭易看他把信塞入一個竹筒中,交給旁人,才來招呼自己。
接待客人,最初幾句話自然是寒暄。不過緊接着,鄭易往前一步,對他說了些什麽。燕正源的笑意一點點收斂,眉尖攏起。
于長安的百姓而言,這年的五月談不上好壞。
下過一場雨,往後就是晴天居多。平日行走在城中,還是像往日一樣做做買賣,其他就是柴米油鹽的瑣碎生活。
但對朝中諸臣來說,五月,尤其是五月下旬,整個朝堂都蒙在一片凄風苦雨之中。人人見了面,都是一副憂愁神色。
這是必然。皇帝病得起不來身,接連半個月都再未出現。宮中始終沒傳出什麽消息,而現在看,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況,至少說明皇帝的情況未再惡化。
這種時候,除了禮部專門負責官員以外,明面上,甚至沒人再讨論幾位王子怎麽還沒進長安的事。
誰都知道皇帝召這些王子來長安,就是帶着要從他們之中挑選太子的意思。說得直白點,依皇帝身體狀況,他要是在近幾日裏崩了,第一個進城的王子,就會成為下一任皇帝。
這會兒說起此事,豈不是咒皇帝早死嗎?被言官參上一本,誰都受不了。哪怕真有什麽念頭,也該咽到肚子裏。
至于燕家少将軍忽而病了的話,更是只被零星說起,沒有更多人留意。
一直到了六月,皇帝的狀況終于有所好轉。幾個先帝留下的輔政閣臣被召進宮一次,證明皇帝已經有了初步與人議事的能力。
也就是這會兒,張院判被同僚換下來,可以回家歇上兩天。
他挂念着兒子讀書的情況,一邊擔心皇帝的狀況,一邊歸心似箭。
張院判自己當了太醫,卻決心讓兒子換條路走。在兒子不到五歲的時候,就給他找了遠近聞名的先生開蒙。
如今張大郎十六歲,再過不到兩個月就要參加院試。
回家以後,張院判徑自去了兒子院中,看他讀書如何。
在宮中待久了,他走起路來輕聲輕腳。到了地方,先止住小厮行禮地的動靜,再悄悄探頭,往兒子書房的窗口看去。
第一眼,張大郎捧着一卷書在讀。
張院判露出欣慰神色。可下一刻,張大郎“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自言自語,說:“我可一定要把這記下來,明日……哎,爹?!”
張大郎一擡頭,就和張院判的目光對上。
張院判面色沉沉,大步踏進書房,說:“你在做什麽!”
張大郎小幅度地哆嗦一下,沒說話。
張院判問:“馬上就要院試了,你不讀書,卻在看些什麽——”說到一半,定睛往兒子手上望去,見着封面上“異人錄”三個大字,更是恨鐵不成鋼,“這都是什麽玩意兒!”
張大郎小聲解釋:“阿父,這裏面說,像是寧王那種狀況,從前也有。”
張院判:“……”
他鼓足了的氣勢被兒子一句話打斷。而張大郎說到興處,又道:“自古以來,都有捉白獸、獻祥瑞的說法。照這本書裏講的,無論白虎白鹿,還是像你說的,寧王那樣白發白膚的人,其實都是得了同一種病症。”
寧王的情況注定不好公開,如今算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一個都不知道”。張院判也不是親眼所見,而是僅僅聽天子說起。
張大郎說完,張院判還在恨鐵不成鋼,沒接兒子的話。
張大郎卻越說越興奮,問:“寫這書的,也是一個大夫。我看序言,說他行遍名山大川,見過不少怪人怪事,再在老年時将他遇到的怪人們寫成一冊。照這書上寫的,寧王的眼睛會是淡紅色。阿父,可是真的?”
張院判眼角抽了抽,說:“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一頓,“陛下和我提過,寧王的眼睛是黑色。”話中的重點還是問他,有無辦法對寧王的情況遮掩一二。
張大郎聽到這裏,頓時失望,說:“看來這書也不過是有人胡亂寫來。唉!他前面一頁還寫過,行至西南時,曾見到一個郎君亦可懷孕的村落。我就說,世上哪有這等事。”
張院判聽到這裏,先是微微一愣,随後往前一步,從兒子手中一把抄過那本古書,“嘩啦啦”翻了數下,偏偏因太心急,未找到兒子所說的頁數。
他又把古書塞進兒子手裏,急聲道:“你說的那些東西在哪一頁?快指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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