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小産 可是,陛下不是女郎啊!……

清晨時分, 有人拍響了平康巷前那家醫館的門,喊:“大夫在嗎?大夫!!!”

動靜太大,很快驚醒醫館內的人。

有學徒匆匆披好衣服, 一邊在心裏罵着哪裏來的人,怎麽這樣無禮,一邊将門拉開。

一瞬間,幾個身材高壯的“家丁”圍了上來。

學徒原本要說的話被硬生生咽回去,改為磕磕巴巴一句:“什、什麽事!”

為首的“家丁”往他身上打量一眼, 看出學徒年歲小,便問:“你們這兒的大夫呢?”

學徒舔了舔唇,後退一步, 留了句“我去叫人”,迅速跑開。

一盞茶工夫後,提着藥箱的大夫被侍衛背着進了醉花陰。

他被帶到一處房中。一進門,先嗅到酒味, 又有血腥味。

床上躺着一個人。身子隐在帷幔之後,看不出模樣,唯有小臂露在外面。

又有數人守在他身側。一個正落淚的中年男人, 一個沉着臉的年輕男子。再有, 不遠處的角落裏還有一人仍在呼呼大睡。

旁邊挂着一身濕淋淋的衣服, 整個下裳都是暗紅色。

饒是在嗅到血腥味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這裏, 大夫還是面色一變,隐晦地想:這是流了多少血?居然把人傷成這樣!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唉……

“是大夫嗎?”那個中年男人先開口,嗓子仿佛比尋常人要細一些,“快來快來!”

大夫不敢耽擱, 趕忙上前,要拉床上的帷幔。

動作到一半,被年輕男子攔住。

“搭脈即可,”他的嗓音也是沉的,言簡意赅,“多餘的事不要做。”

大夫當即去看那中年男人,說:“總要看看傷處!”雖然來的時間短,但他已經察覺了,這幾人中,最挂心床上人的還是此人。

他沒想到的是,中年男人皺了片刻眉頭,也說:“搭脈吧。”

大夫一頓。他自然不知道,作為天子身側日日伺候的人,李如意最清楚,天子雖然身下雖然總是有紅,卻并無外傷。真有傷口,也是在身體內裏。太醫都沒法子的事,這大夫又能如何?

只能讓對方粗略幫陛下瞧瞧,更多處理,還得等張院判來了再說。

眼看兩個男人的态度都是這樣,大夫嘆口氣,到底還是照辦了。

他拿出脈診,放在床上人的手腕下,将手指搭了上去。

片刻後,他面色微變,說:“是了,我早該想到的!”雖然花樓中的男女大多時候只能任人消遣,可既不管不顧、硬要人性命的客人還是少數。會出這麽多血,最大的原因在另一處。

大夫話音剛落,李如意急急問:“到底是怎麽了!”看這大夫的樣子,難道整個太醫院都說不出的問題,就這麽被發現了?

他問完,旁邊燕雲戈嘴巴抿起一點,把自己方才要脫口的話咽下去。

他的懷中仍有一片濕跡。仿佛還能感受到天子在自己懷中,身體冰冷、僵硬,像是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大夫已經又開口了,斬釘截鐵,說:“這是小産啊!”說着,去叫自己的學徒,吩咐對方快回醫館,去拿一株參來,“失了這樣多血,唉!即便有參吊命,也不知往後會如何了。”

說完這句,身側寂靜無聲。

大夫一愣,目光轉去,心想:這兩人衣着皆頗華貴,看起來不像付不起錢的人,所以我才說取參。可現在這又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們其實不打算救人?

大約是他目光中的含義太明顯,過了片刻,其中一人開口:“……你所說為實?”

是那個年輕男人。

他這問話裏的五個字,像是一字一字從牙縫裏擠出。講話的同時,目光死死盯着眼前大夫。大夫被他看得脊背發涼,身體下意識後頃,嘴巴上卻說:“自然為實!我看這女郎的脈象,她過去數月是否時常腹痛?是否有點滴出血?是否……”一臉問了數句,越說,底氣越足。

他可是能在長安城裏開醫館的人,對自己的診脈手藝十分自信。雖然比不上宮中禦醫,可平素裏,也有些朝廷大員找他拿藥。

随着他的話,那個中年男人的面色一點點變得恍惚。他接連說了幾聲“有”,最後卻道:“可是……”

可是,陛下不是女郎啊!

李如意腦子發懵。他險些把正想着的話說出來時,旁側燕雲戈道:“大夫,這種時候,可否施灸止血?”

大夫說:“自然可以!”說着,要從藥箱裏取艾條。

燕雲戈卻又攔了他一下,說:“你且告訴我,要往哪一處穴位上艾。”

大夫皺眉,聽出他話音裏的意思是不讓自己動手。到這裏,他終于忍不住不滿:“你們究竟還要不要救人!”

這句話說出來,沒有人回答。

李如意反應過來了。倘若陛下真的以郎君之軀小産,這絕不是能讓旁人知道的事情。最多、最多加一個全副身家都被天子捏在手裏的張院判。而眼前人,不過一個民間大夫。他若知道,後患無窮。

至于燕雲戈,他面頰微微抽動一下,重複:“哪一處穴位?”

被他看着,大夫又一次開始覺得脊背發涼。他咽了口唾沫,到底低聲說了。

往後,他被請出門。

屋內逐漸飄起了艾草燃燒的味道。這樣味道中,躺在牆角、被人遺忘的郭信咳嗽了兩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床邊,燕雲戈的唇依然緊緊抿着。他按照方才大夫的話,舉着點燃的艾條,湊近陸明煜的幾個穴位。

李如意在旁邊心驚膽戰地看着,時不時又往窗外看一眼,見天色愈發明亮。

他在心中計算張院判家到平康的距離,把滿天神佛都求了個遍,終于求來了張院判。

這時候,原先找來的那個大夫已經被侍衛們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臨走前,盡了最後一份力,把參片切好,讓李如意墊在天子舌下。

張院判來時,看着周遭景象,一個字兒都不敢多說。再一搭皇帝的脈,他腦子“嗡”的一下,幾乎動彈不得。

“院判不必多想,”這時候,李如意開口了,“好生治好陛下就是。”

張院判頭腦還是空白,但常年累月的經驗,讓他這會兒能機械地說出:“前面的處理很好。那大夫有開方子嗎?讓我看看。”

……

……

從卯時到巳時,天子身上的出血終于止住。

他的眼睛依然緊緊閉着,面色青白。僅有微弱呼吸,證明天子依然活着。

張院判擦了擦汗,正好聽李如意問:“院判,陛下如今這樣,能挪動否?”

冷汗又下來了。張院判不敢再擦,想來想去,到底知道把一朝天子放在花樓裏太不成體統,于是勉強說:“把轎子裏外都裹緊了,讓人慢慢地、緩緩地走,應該可行。”

李如意憂心忡忡,讓人去準備。

又一番折騰。到晌午,這番動亂終于結束。

也是這會兒,在張院判來時終于被人記起來、“請”出去的郭信終于等到出來的燕雲戈。

郭信大致琢磨清楚了。皇帝昨夜發了病,看起來快死了。可惜大夫來得快,人還是被吊住。

如今見到燕雲戈,他迎上前,問:“雲戈,如何?”

燕雲戈的腳步都是僵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郭信在和自己講話。

他腦海裏仍然充斥着方才所見、所聞。張院判低聲和李如意說了幾句,關于天子身體的特殊狀況……這些暫且不論。最重要的是,如果陸明煜真的有過一個孩子,那這個孩子,一定是……

光是想到這點,燕雲戈就渾身發冷。

他勉強回答:“約莫能好吧?”這話說得太不确定,完全是在自我安慰。

“能好?”郭信卻失望,“我方才還想,那狗皇帝若真這麽沒了,豈不是正好?”

其他王子還沒到長安,整個城中唯有寧王、安王。安王之子的年紀比寧王還小,到時候,只要……

郭信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他暗暗得意,自己這段時間聽多了鄭易等人的分析,竟然也有能這樣洞悉局面的時候。

這麽想着,也就沒有察覺燕雲戈望來的陰沉目光。

郭信又開口:“不說這些了。他這個樣子,對你我來說畢竟是好事——雲戈,你做什麽?!”

他衣領被燕雲戈扯住,後者嗓音冰冷,說:“你方才說什麽?”

郭信懵了。他看出好友生氣,卻想不明白,燕雲戈在為什麽生氣。

他下意識重複了自己剛剛才的話:“那狗皇帝若是沒了,對你我是好——啊!”

郭信只覺得面頰一麻,最後才是疼痛。

燕雲戈一拳砸在他面上,将郭信的頭砸得往旁邊一偏。牙齒刮破腮肉,口腔裏迅速多了血腥味。

“燕雲戈!”郭信大怒,“你做什麽?!”

燕雲戈說:“誰準你這麽說他!”

郭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燕雲戈說的“他”是皇帝。

他怒極反笑,問:“你到底是怎麽了!我從前不也是這麽說那狗皇帝的嗎,從未見你多說什麽!到了今日,怎麽就不同了?!”

這話如同一擊重錘,狠狠砸在燕雲戈心口。

他驟然想到:對啊,郭信說得沒錯。在陸明煜登基之後,不,甚至是在他登基之前,提起陸明煜,郭信從來都是這樣的态度。

自己從前,從未多說過什麽。

燕雲戈不知所措。趁這當口,郭信反客為主,從燕雲戈手中抽身,同樣一拳朝他面上砸去!

燕雲戈“唔”了一聲。論蠻力,他還真比不過郭信。此刻三下兩下,就被郭信壓在地上,面頰一連又挨了數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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