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暴雨 (15更)大股血色從陸明煜身下……

旁側的人看到這一幕, 哪裏不明白這兩個錦衣郎君之間有所糾葛?

氣氛有了短暫凝滞。不過很快,湊來的男女之中,一女郎嫣然笑道:“郎君, 莫要理會那等冷清無心之人了,不妨來與我們姐妹一同喝酒。”

這話說出來,原是要讨好陸明煜的。可她話音最後的那個“酒”字,又讓陸明煜想到自己曾經做過什麽。

他心口一痛,前面的自傷迅速淡去, 再變作對從前作為的後悔不疊。

就算燕雲戈真是如此作為,他又有什麽立場責怪?兩人之間的關系原本就不清不楚,燕雲戈從未給他什麽承諾。倒是他, 燕家分明是忠君之臣,他卻不分青紅皂白,親手鸩殺功臣!

如若不是下在酒中的毒出了岔子,百年、千年之後, 後人再讀周史,說起他,恐怕都要罵一句昏庸。至于燕雲戈如今行事, 卻不過是年輕風流。

兩者根本無從比較。

陸明煜嗓音略帶沙啞, 說:“不用。”

他再往前去。

這時候, 燕雲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陸明煜眼前了。不過前路只有一條,他沒有猶豫地往前走去。不多時, 到了院中。

花樓裏的男女見狀,原先還想攔他。可也有有眼色的,看出無論燕雲戈還是陸明煜,身份一定有所不同,何必被扯入這兩人間的是非裏。

這麽一說, 朝陸明煜聚來的人逐漸散去了。唯有李如意,依然愁眉苦臉地跟在天子身後。

另一邊,燕雲戈提着酒、摟着一個女郎,進入方才與郭信一同待過的屋中。

郭信原先已經喝得微醺了,聽到開門的聲響,暈頭暈腦地擡眼,正要喝一句“是誰”,就對上燕雲戈冷而沉的目光。

郭信本能地抖了一下,可腦子還是木的,愣愣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燕雲戈一言不發,放開手邊的女郎,在屋中案邊坐下,又開始一杯一杯地喝酒。

在塞北的時候,一年之中倒有一半兒時候都是苦寒氣候。要熬過漫漫寒冬,人人都要飲酒。

燕雲戈不說千杯不醉,也的确是可以把酒當水來喝。

饒是如此,看他這架勢,郭信還是有些心驚肉跳。

“哎!”實在看不過眼了,郭信伸手,攔了燕雲戈一下,“雲戈,你還沒說……”

一句話講到一半兒,看到燕雲戈側頭,往窗戶開的小小縫隙望去。

郭信跟着望去,見到了院中那個人影。

他動作徹底停住。饒是對皇帝厭得緊了,這會兒也要不可思議:“那狗——”一頓,到底記得這塊兒是什麽地方,不好把陸明煜的身份喊出來,“怎麽在這裏?”

燕雲戈沒說話。

郭信卻不愧是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他瞬時和燕雲戈想到一個地方,開始憤憤:“原先看他待寧……”又停下,含混過去,“是那樣,我還當他真有幾分悔過之心!如今來看,也不過是裝模作樣!”

燕雲戈閉了閉眼,道:“阿信。”

郭信看他,憂心忡忡,又惦記:“雲戈,你說,他盯你這樣緊,會不會?”

燕雲戈思索片刻:“不。”

郭信還是略有懷疑,不過眼看好友篤定,他也相信燕雲戈的判斷。

他再看一眼陸明煜,随後轉頭。

屋子裏的琴聲、歌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再無一個花娘開口。

郭信問燕雲戈:“現在要怎麽辦?”

燕雲戈靜了片刻,冷笑:“他要在外面,就讓他候着。”

郭信幸災樂禍,說:“是該如此。哎,你們別愣着啊,繼續唱。”

花娘們猶猶豫豫,又開始彈琴唱歌。郭信則和燕雲戈碰杯,再怪笑,說:“我還當你是真不近女色呢,原來是我想錯。”

顯然是說剛才燕雲戈攬着一個花娘進門的事。燕雲戈聽着,心中煩躁,不過沒有反駁。

他偶爾會聽到窗外傳來的雷聲。

雨愈發大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窗口已經積下一小片水。

郭信已經開始困倦。照他原先的想法,自己要與雲戈喝一段酒,随後就各自找個房間、摟着花娘睡覺。到如今,雲戈似乎不打算動。

郭信自我安慰:原先就是來“尋歡作樂”的。如今看,外間那位吹着冷風、淋着冷雨,大約也算一重樂子。就算侍衛、太監們給他搭了個棚子,可在這樣的大的雨水裏,身上怎會幹爽。

剛才窗戶被風刮動的時候,他可是往外看了一眼。狗皇帝頭發都快濕透了,身上的衣服更是被淋到看不出原先是什麽顏色。

想着這些,郭信心情好了許多。

他看到的,燕雲戈一樣看到了。

他仍然喝酒。

剛剛買的酒喝完了,他看一眼不遠處的花娘,花娘立刻道:“我們醉花陰自己釀的酒同樣好喝呢,前些日子剛剛開壇,郎君可要嘗嘗?”

燕雲戈看她一眼,嗓音微啞,說:“去取。”

花娘歡歡喜喜地去了。不多時又回來,身側跟着兩個龜公。龜公把酒壇子擺在燕雲戈身側,花娘又湊來,殷勤地為他倒入杯中。

恰好又一次有風吹來。這男女挨得甚近,“親親熱熱”的場景,恰好落入屋外人眼中。

一窗之隔,仿若兩個世界。

雨水之中,陸明煜靜靜注視着不遠處的那扇窗子,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自己還在等些什麽。

要他前去質問、解釋,他做不到。

他做錯了事,想要求得雲郎原諒。這個過程,應該是他去改正、去付出,而不是再要求雲郎什麽。

可他同樣做不到就此回宮。

那就只能靜靜地看着。看燕雲戈與那花娘講話,花娘面上露出妩媚微笑。

燕雲戈似乎也笑了。這之後,又是一陣風,窗子阖上。

陸明煜一動不動。

到這會兒,李如意已經認命了。他吩咐了近衛去找人泡壺姜茶,弄得熱熱的端來給天子喝。又拉扯一下搖搖欲墜的篷布,還是發愁。皇帝不聽勸,自己也只能做到這樣地步。可皇帝身子不好,真不知道這一夜過去還要有多少磋磨。

“……是去年釀的酒呢,”花娘正在給燕雲戈說,“采得是五陵的杏子,請的是揚州的師傅。都說這酒甜而不膩,又清又冽。郎君嘗嘗。”

一邊說,一邊将杯子端給燕雲戈。

不遠處,郭信已經歪着身子,呼呼大睡。

燕雲戈聽着好友的鼾聲,心中的煩躁更多更濃。他起先還有不解,直到記起:“你說這是什麽酒?”

花娘一愣,回答:“杏子酒。”

燕雲戈的面色又沉下去。總之窗子阖上了,他不必再假做笑臉。

陸明煜曾給他說過,哪年元宵,兩人一同上街游玩,他和酒坊老板關撲,以五枚銅錢為注。

講得那樣好,那樣真切,可通通都是假話。

花娘看他神色變化,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

不過燕雲戈也沒遷怒。他端起酒,到底喝過一口。看花娘戰戰兢兢,還額外誇了一句:“好酒。”

花娘聽着,心落下來。再看燕雲戈這喝悶酒的架勢,又想想外間仍然站着的人。花娘思來想去,勸了句:“郎君,便是有什麽事,說開便好了。外間那樣冷,一直淋雨,怕是要生病的。”

一句話沒說完,就對上燕雲戈的幽幽的目光。

花娘哆嗦一下,澀然道:“奴說錯了,自罰一杯。”

燕雲戈靜了片刻,說:“不必。你出去吧,不用再來了。”

花娘咬咬牙,到底站起、離去。屋中只剩燕雲戈與郭信,郭信翻了個身,咕哝兩聲,睡的昏昏不醒。

這種境況下,燕雲戈想到愈多當初。

在永和殿的那段日子,虛假,屈辱,是燕雲戈最難以回首的記憶。陸明煜大約也是心虛,才說那麽多謊話來騙他。

什麽江湖少俠,什麽兩廂情願。

他冷冷地“哼”了聲,想:陸明煜不是最愛裝模作樣嗎?如今在外面站着,怕也是什麽苦肉計,總要讓我心軟。可我怎會再信他?他要站,便讓他站吧。

如此過了一夜。

天色将明時,李如意打了個呵欠。

他自己也已經被雨淋透了,這會兒哆哆嗦嗦,盤算起是否要先找個腿快的侍衛,把太醫宣到宮門口。皇帝一進宮,就能搭脈、開藥。

正想着,身側忽而一晃。

屋中,燕雲戈只聽得一片驚呼。

他喝了太多酒,思緒已經顯得混沌。起先不明所以,到後面,意識到,那似乎是李如意的聲音。

“陛——少爺!少爺,你怎麽了!”

“快來人啊!快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李如意聲嘶力竭的嗓音沖入燕雲戈耳中,他瞬時清醒,起身往窗邊去。

推開窗子,滂沱大雨鋪在面上,淌入眼睛。

燕雲戈将其擦去,定睛一看。

只見陸明煜倒在地上,正有大股血色從他身下漫開。

同時,他雙目緊閉,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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