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榮光的衰敗5

咔嚓一聲，火焰席卷了煙草，古德裏安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看着桌前成堆的公文，修長蒼白的指間夾着香煙，慢慢燃燒，灰青色的煙霧彌漫開來，站在面前的士兵額頭冒汗但絲毫不敢動作。

“你剛才說，發生了什麽？”将軍暗綠色的眼睛冷漠的看着自己，埃裏希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知所措，他所向往的目标就坐在自己的面前，那壓迫的視線與威懾，分明是由無數鮮血洗滌而來。

“昨天我跟着洛·斯特瑪斯去了市圖書館。”埃裏希不明白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為什麽會讓将軍親自來和他談話，少年嗫嚅了一下，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麽。

古德裏安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冷靜而一絲不茍的臉上出現了難以言說的煩躁，“你一直在他身邊？”

整個空間的氣氛更壓抑了一些，幾乎讓埃裏希喘不過氣來，他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正打算點頭，但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中途...我幫他找書，大概過了不到五分鐘的樣子...但我很快就找到他了，沒有異....”

将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猶如一潭死水般的眼中起了一絲波瀾，古德裏安面無表情的命令道：“出去。”

埃裏希終于放心了下來，正打算出門就聽見身後将軍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忘記整件事。”

“...是，長官。”

晚上，古德裏安終于從忙碌當中脫身出來回到房子裏用晚餐，洛盡責的為将軍倒上紅酒，得到允許坐在男人的對面，和他一起享用晚餐。

即使是在這樣親密用餐的情況下，洛依舊不敢輕易開口，他的心中還想着放在裏層衣服口袋中的手-槍，這種不安定就像是放在身體裏的定時炸-彈，稍微一觸碰，就會将整個世界夷為平地。

“你昨天出門了？”男人似乎只是無意間提到了，他甚至沒有看着洛。

青年握着刀叉的手一下子用勁，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有些欲蓋彌彰的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是的将軍，我去圖書館找了本書看。”

“如果你想看書可以去我的書房。”書房向來是男人在家中處理公務時的地方，一般根本不允許他進入。

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麽，洛在心中想到，這是一個陷阱，他就像是做實驗的兔子，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生命。

男人優雅的用餐巾擦了擦嘴，面無表情的注視着青年，突然開口道：“什麽書？”

“《人類簡史》，将軍。我也只是一時興起。”完全沒了食欲，洛謹慎的端坐在椅子上，生怕不小心暴-露出了昨天的事實。

古德裏安從煙盒中抽出了一根煙，随意的塞進了嘴裏，洛立刻起身找出打火機為男人點煙。将軍低垂着眸子，濃密細長的金色睫毛遮蓋了那雙冷酷無情的綠眸，帶有歲月痕跡的臉上生出了一些細紋來。

将軍并不是一個喜好抽煙的人，但他也會通過這種方式來放松自己的情緒。殺人機器并非真正冰冷的武器，他也是一個擁有着火熱心髒的人類。

男人嘴中吐出灰白的煙霧，他依舊在思考該怎麽處置眼前的青年。

但他願意給兔子一個機會，只要對方說出真相。

“和你見面的人是誰？”古德裏安出聲道，低沉而沙啞的聲音當中沒有任何的感情，比天秤更為準确比刀尖更為鋒利。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也像是日常的寒暄，洛沒有感受到殺意。

但青年的手指還是不由自主的顫了顫，他舔了舔因為緊張而便的幹澀的嘴唇，試探性的回複：“我并沒有和別人見面，将軍。”

古德裏安擡眼看着洛，青年挂着僵硬的微笑，簡直礙眼極了。男人合上了眼睛，鼻息間滿是尼古丁的味道，但莫名的，愈發煩躁了起來：“你的保護會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如果你還想活下去，洛，那你就應該忠誠于帝國。”

“...那您會殺了我嗎？”青年沉默了，然後才艱難的開口道，古德裏安看向他，發現青年已經離他很遠，并且槍口對準了他。

“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嗎？”古德裏安吸了口煙，似乎并不擔心自己生命的安危，他抖了抖煙灰，然後将煙頭摁滅在餐桌上，留下漆黑的痕跡。波瀾不驚的綠色眼睛裏猶如冰封一般的冷酷，他很不高興，“讓你殺了我。”

将軍站起了身，很是随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朝着青年走去：“站這麽遠，你确定能射中我？如果一發子-彈沒辦法殺死我，那麽外面的士兵就會進來将你處死。”

“不要動！”青年肉眼可見的慌張，明明他才是拿着武器的那個人，可看上去也是他在遭受絕望，“我真的會開槍的。”

槍口抵住了男人的胸膛，古德裏安低頭看着不斷顫抖的青年，緩緩開口道：“你說過你無法殺人的。”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魔咒，握着槍的手變得柔軟無力起來，洛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紅着眼眶大聲的控訴着男人的罪行：“因為我是人類，不是惡魔...我不可能去殺害自己的同類！”

男人動作溫柔的從青年手中拿走了槍，然後扔到了不遠處的地上，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緊緊擁抱住了哭泣的人，手按在了對方的腦袋上，讓青年埋進了他的頸窩。

洛忍不住的扯着男人的衣服，将一向熨燙整潔的衣服扯得褶皺不堪。他無聲的哭泣着，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怯懦，但他真的無法讓自己的雙手沾染鮮血，無法讓一個人倒在自己面前。

聽着将軍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恍惚間發現這個惡魔竟然也有心跳，原來他真的是人類。

“你很善良。”古德裏安這樣評價到，他用了一個很正面的詞彙，而并非“懦弱”。

這只兔子，古德裏安想讓他活下去。

他簡直是自己的反面，柔和、善良、愛哭，這樣的品質像是他這輩子都無法觸及到的禁锢，但就是這樣的人現在正待在自己的懷裏。

很奇怪，那種郁結在心中的煩悶消失不見了。好像生命中缺失的部分重新回歸，男人就像是溫和的長輩一般，吻了吻青年的頭頂。

“洛·斯特瑪斯。”古德裏安的視線平視前方，只是叫着青年的名字，并未有任何別的舉動。

——————

“這把槍的工藝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柏名斯坐在沙發上觀察着這把小巧精致的手-槍，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将軍可以告訴我您是在哪裏得到的嗎？”

古德裏安只是平靜的看着他，簡短的命令道：“找到背後的人，其他的你不用知道。”

“是斯特瑪斯嗎？那些人接觸了他？”柏名斯靠着自己猜到了真相，“将軍，你不能再将他放在身邊了，他很危險！”

“夠了。”古德裏安面色不虞，打斷了柏名斯的話，“我有自己的判斷。”

“将軍？”柏名斯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個向來冷酷無情的常勝将軍，為什麽現在看上去卻像是變了一個模樣，“我們占領了他的國家，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恨我們，恨帝國...這樣的人是無法被信任的。”

“你只需要完成我的任務。”男人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神色中帶了一絲不耐，“其他的，不要多問。”

那潭死水當中好像多了些什麽。

柏名斯看不真切，他張了張嘴，啞口無言，最終還是放棄般的敬了軍禮：“收到，長官。”

“另外，這件事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

【當前任務主線進度60%，可關閉任務，評級B。】

這麽快？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紋，數着秒數。

冷血的殺人機器竟然真的願意為了保護一個敵人而放棄自己以往三十多年的信仰嗎？情感還真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