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驚厥

謝彬全程低頭沉默不語,人家讓他幹啥他就幹啥,一聲不吭把手放腕枕上,讓西老爺子給他用中醫看診。

孫副院表情略顯得意,笑着對葉澤恺道:“看,我們醫院厲害吧,不僅有西醫科、中醫科,還有中西醫科。”

葉澤恺抿嘴笑着附和:“特別高級,哈哈。”

老專家一邊給謝彬摸脈一邊小聲辯駁:“這有什麽可少見多怪的,我爺爺當一輩子中醫,到我爸這輩兒才轉研西醫,我融會貫通一下行不?”

孫副院趕緊給予肯定:“行,當然行!你是我們院寶藏啊哈哈。”

內科專家轉而看向謝彬,表情慢慢生出些古怪,探究似的問他:“你平時身體怎麽樣?”

謝彬像沒聽見似的悶不吭聲,耷拉着腦袋不搭理人。

葉澤恺替他道:“之前一直挺好的,一年到頭都沒怎麽見他打過噴嚏,發燒打蔫都是這幾天的事情。”

老師醫哦一聲,沉吟兩秒收回腕枕道:“他這是驚厥呀,吓着了,啧……正當壯年的小夥子挺少見的,幹什麽去了吓成這樣?”

孫副院忽然咳嗽一聲打斷話題,問:“驚厥這不小病麽?要不開點兒中成藥吧。”

專家醫師揚眉看老領導一眼,沒再說話,随手拿個紙片寫了幾個藥名遞過去,“按說明書服用就行,三五天沒效果再過來,問題不大,年紀輕輕的身體好恢複快。”

孫副院接過紙條,示意葉澤恺道聲謝,就帶倆人下樓,順路拐去藥房把藥給取了,一條龍服務直把人送上車。

謝彬坐進副駕後葉澤恺被孫副院拽了一把,被老先生壓低聲音質問:“你打人家了?”

“沒有!”葉澤恺被問的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您想哪兒去了?”

孫副院盯着他仔細打量數秒,點頭道:“反正你要是下回帶他來看外科,那可不成!”

“您可放心吧。”葉澤恺上前抱了老先生一下,鄭重道:“我愛人,護着還來不及呢。”

老頭皺眉,“你就為他,和娜娜離婚?”

葉澤恺翻着白眼嘿一聲:“您就別跟着起哄了,我什麽時候和林娜結過啊?你們當年吃頓飯,就把我倆安排了,那我回頭在保寧開一飯店,天天擺流水席,讓大夥兒紅白喜事交替着辦,行不行?明天先讓您跟周院長結一個,後天再讓我三叔辦個二婚,您說這玩意……他還有人權嗎?”

老頭被他逗的噗一聲樂出來,趕緊擺手,“可別扯淡了,回去開車慢點兒啊。”說完趕緊掉頭往門診樓裏走去。

葉澤恺繞到車頭又往前追一步,高聲道:“叔!幫我保密呀!”孫副院腳步沒停,擡手朝後方擺兩下,身影已随腳步末進大門樓洞裏。

夏天太陽大溫度高,車在外面停一會兒車廂溫度就能上到五六十,謝彬一上車就趕緊把車窗降下來透氣。正好從葉澤恺那句“我愛人。”開始聽起。

随後葉澤恺上車來拉拉他手,問:“累嗎?想吃水煮魚嗎?”

謝彬搖頭,看他開空調自己把車窗升起來,又把腦袋貼玻璃上合眼眯着。

葉澤恺道:“快中午了,你有什麽想吃的我們在外面吃點兒。”

謝彬小聲嘟囔:“我想回家。”

葉澤恺沒轍,系好安全帶說好吧,那回家弄點兒簡單的。

謝彬咬咬牙,緊閉雙目鼓起勇氣申訴:“我想回我自己家,你要是真在乎我的感受,就讓我回家吧……”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話峰一轉小聲哀求:“我回杭州等你也行,你,你……你別圈着我。”

這回換葉澤恺沉默,心裏又酸又疼,扭頭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他每次聽謝彬說要走就忍不住想發火,可這個驚厥症顧名思義,就是不能吓唬他。于是深吸一口氣發動汽車,故作随意道:“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你陪我一起扛,我們一起解決問題好不好?”

謝彬眨了下幹澀的眼皮,把手指攥緊又慢慢松開,現在根本不是扛不扛的問題。但是他不敢說,只能低頭捏自己手指頭慢慢放松情緒。

他現在連自己的問題都快扛不住了,再說也不想面對葉澤恺,和這個男人是真心愛過沒錯,可葉澤恺也承包了他這兩年所有噩夢,現在和他說句話都心率過速,這段緣分還讓他怎麽往下繼續?

謝彬這幾天格外膽怯主要源于驚厥症帶來的病理反應,對症下藥兩天之後心慌問題很快得到改善,睡覺也不再發噩夢,不出三天精神就慢慢緩了過來。

但病理反應的消失并不能緩解他對葉澤恺面孔産生的畏懼感。

這張臉他終于記住了,可惜是在一場場被強迫、被強X與被羞辱的噩夢之中。

葉澤恺看他吃了幾天藥,雖然臉色與食欲有所好轉,但精神仍舊恹恹的愁眉緊鎖,待二人用過晚飯後,狀态都較為放松時提議:“彬彬,明天我帶你去醫院複查一下,你想上午出門?還是多睡一會兒,下午再去?”

謝彬把身體靠向椅背,雙手在膝蓋上蹭了蹭,垂頭輕咳一聲,悶悶道:“葉澤恺,我想跟你談談。”

葉澤恺知道他要說什麽,無非又是老生常談,心裏和謝彬一起說話:“你不能一直這麽關着我。”但是這次有些不一樣,謝彬下一句話讓他驚喜交加。

謝彬說:“我記住你的面孔……你的樣子了。”

“真的記住我啦?”葉澤恺神情喜悅、激動的像極了一位被妻子告知他要當爸爸的準父親。謝彬終于記住他了,這種喜悅對葉澤恺來說好像确實不亞于迎接一段屬于自己的新生。但随即又搖頭笑得又有些難以置信:“彬彬,你不會是哄我開心的吧?”

謝彬搖頭,“并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葉澤恺……我噩夢裏那些臉全都是你。”

葉澤恺臉色瞬間刷白下去。

謝彬曲起手指,捏住一塊膝頭處的褲子布料用指尖緩慢撕扯,繼續喃喃道:“其實我前兩天就想跟你說,我已經……沒辦法,沒辦法不怕你了,你懂嗎?你就算關我一輩子,我也就這樣了。”

葉澤恺張口結舌好半天,他明白謝彬的意思,謝彬說的“也就這樣了”就是兩個人的關系再無轉圜餘地的意思,什麽傾心什麽愛慕,統統已經煙消雲散,謝彬說“怕”他已經非常委婉客氣,實際上可能是怨恨到想把他挫骨揚灰?

他身體前傾,心中忽然緊張起來,躊躇地緊抿起嘴唇,最後小心翼翼問道:“我……我們,曾經也有過很快樂,很幸福的時光,你……那些記憶,你一點都不願意保留嗎?”

謝彬緩緩擡起頭看他一眼,但馬上又把眼皮垂下一來,嗫嚅道:“如果沒有那些,我早就想方設法報警了。”

葉澤恺把手按在臉上,深深吸氣緩緩呼出,雙眼泛紅沉默許久,最終卻十分堅定:“彬彬,你提醒我了,等下我會把露臺門鎖起來,手機也不會再帶進這個家門,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報警,也不會讓你有機會離開,這件事我們之前已經談過了......你可以恨我,但不能撇下我。”

謝彬低着頭咧了咧嘴角,仍喃喃勸導:“何必呢?像圈牲口一樣圈一個沒法兒再喜歡你的人。”

葉澤恺瞠大雙眼神情哀痛的盯住他,隔好半天才潸然道:“彬彬,你不用刻意拿話紮我,我知道我想要什麽,我也知道該怎麽做。現在放你走......我們倆才是真的完了,相反只有把你留下,我們才有機會重頭來過。所以還是那句話,我愛你,我決不會放手。”

謝彬擡起頭,但是把臉偏到一邊,仍然不願意面對他的樣子,讷讷開口:“會有人找我的……我又不是孤兒。我爸媽知道我最近要回家。”

葉澤恺手指緩緩蜷縮成拳,表情歉然給他解釋:“我每天都有幫你回短信,我說你和朋友又接到一個新的項目,讓他們不要擔心,你自己在國外這麽多年……他們很信得過你。”

謝彬牙齒咬得嘎吱一聲輕響。

葉澤恺聽不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但能看見他側臉下颌線繃緊,額角因憤怒浮現出淡青色的筋絡。

但憑他對謝彬的了解,氣歸氣,卻不會輕易暴發出來。

果然兩三分鐘後謝慫慫做了幾個深呼吸,又把頭低下去悶悶的說道:“我有時候會想……也許我從前對季童要求太高了,我們在JP那些年,也有很多快樂的……值得珍惜的回憶。而且他其實沒強迫我做過什麽。那次就算我拒絕替他援交,他也不會把我怎麽樣,至少不會把我關起來,又或者綁着我讓我……我……”

“住口。別再說了……別說了!”嘩啦一聲,杯碗盤碟被葉澤恺猛地一揮胳膊掃下桌摔成一地狼藉。随後噌地站起身,上前一步扣住謝彬肩膀把他從椅子上拽起來,滿臉傷心欲絕,壓抑怒火沉沉控訴:“謝彬,我這些天一直在跟你道歉,你可以不原諒我,也可以視而不見,但你怎麽能把我跟他相提并論?怎麽能拿我跟他比?”

謝彬雙手攥拳身體向後轍,緊閉雙眼勉強撐起一股志氣反駁:”我沒有。你,你……還不如他!”

葉澤恺呼吸一窒,險些當場被他氣暈過去,用粗重的呼吸壓抑怒火,他知道謝彬在激他,激到他傷心絕望放他回家。

于是不由分說把人按進懷裏用力摟緊,恨聲道:“行吧,我不如他,我不如他矯情虛僞裝大度,他要裝B選擇放手,我不會,我死都不會放你走。”

謝彬一口氣撐到頭,又開始手腳發冷頭腦泛昏,這局沒談下來只能休戰再伺良機,于是立即服軟怏怏哀求:“你先放開我,我想……”他說着吞了口唾沫稍微停頓兩秒,從新捋清楚口齒:“我不舒服,我想休息。”

葉澤恺皺眉,一彎腰把他打橫抱起來,“不行,現在時間太早。”

謝彬以為他要和自己幹什麽,身體極其誠實地瑟瑟顫抖起來,哽噎出聲,“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再對我做那種事了!……你,你還是人嗎?”

等他勉強把話說完眼睛已經紅得像兔子一樣。

葉澤恺邁步走向大起居室,把他放沙發上,深吸一口氣,放軟語氣解釋道:“我只是想說,你這時候睡覺夜裏容易失眠,咱們一起看部電影再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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