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舊情(一)
《踏蘭庭》在6月16號淩晨24點準時上映。
15號白天,紀知秾跑了一天路演,回到家已經精疲力盡,只想倒頭就睡,厲少峣卻硬把他摟到沙發上,興致勃勃地開了投影儀,把制片方送來的片源投到了家庭影院的屏幕上。
在電影開始之前,他還從廚房拿了一大桶爆米花放在桌上。
紀知秾随意拿了一朵往嘴裏塞,苦澀的焦味瞬間溢滿口腔,他抓來垃圾桶把東西吐了出來,質疑道:“是不是過期了?”
“不可能,我兩個小時前才從鍋裏拿出來的。”
“你是說...這爆米花是你做的?”
厲少峣邀功道:“怎麽樣,好吃吧?”
“.............”想說實話又怕傷他自尊,“味道...挺特別的。”
他伸手又抓了幾朵,這回往嘴裏送前,特意看看有沒有燒焦。
通常是抓了一把,裏頭只有四五朵是能吃的。
厲少峣自己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怎麽會焦了呢?要不別吃了?”
“不許浪費糧食。”紀知秾把那桶爆米花抱到懷裏,找了個舒适的姿勢躺在沙發上,有一顆沒一顆的往嘴裏送。
電影正式開始放映。
厲少峣把紀知秾摟到自己懷裏,這才靜下來,眼睛盯着屏幕。
雖然他是投資人,有無數次內部審片的機會,但他硬是把這個機會定在了16號這天,固執得像是在踐行某種儀式。
簡短卻蘊含巨大信息量的片頭過去後,主角陸筠的第一個鏡頭緩緩淡入,雙瞳剪水的桃花眼一眼就望進了厲少峣心裏,六年前那個被聞澈賦予生命成為絕唱的陸筠,六年後,被紀知秾重新注入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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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少峣入魇一般沉浸在電影裏,這是一場清醒的夢,他明知是假的,卻甘願被騙。
陸筠對着鏡頭一笑,他就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揚,陸筠掉一滴淚,他的心就被刀割一般真切地痛起來。
靠在他懷裏的知秾則以一種完全客觀的上帝視角欣賞着自己的作品,雖然拍攝期間鬧過不少風雨,但他從未讓這些破事影響過角色,他竭盡全力地去诠釋陸筠,除了得心應手,更像是和角色在平行時空達到了某種化境。
某種程度上,陸筠就是聞澈本人。
影片進行到高潮部分,一場高強度的打戲後又緊接着一場大悲的文戲,聞澈對自己的作品一向挑剔,但這場哭戲他自覺能打個99分,多一分是怕自己驕傲,這是他正常發揮的水平,如果還能超常發揮,至少能破格再加20分。
這個時候他還沒想過這種水準的演技出現在紀知秾這個萬年爛劇男主身上有多吓人。
他的注意力全被一旁的厲少峣抓了去。
這人平時在外威風八面,現在看部電影卻哭得像條狗。
“............”知秾抱着爆米花起身,抽了張紙巾遞過去,“雖然劇情是悲了點,但你也不至于共情成這樣...”
厲少峣的眼淚跟開了閘一樣噴湧而出,神奇的是他沒有哭出聲響,最多哽咽兩聲,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趴在角落裏獨自淌淚到天明。
紀知秾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因為這個高潮過去,陸筠還要被最信任的愛人捅上一刀,這才是聞澈覺得最虐的地方——誰能忍受被最愛的人背叛捅刀?
很快,劇情就進展到了捅刀這裏。
導演很會拍,畫面感染力太強了,紀知秾不自覺捂上後背,仿佛演這段戲時,這裏真地被捅穿過一般。
厲少峣看到這一幕,眼淚都快趕上洩洪的架勢了。
商場殺伐要求理性之上,他感性成這樣還能穩坐厲氏第一把交椅,屬實天賦異禀了。
紀知秾一邊啧啧稱奇一邊暗自敬佩。
劇情很快進入轉折,畢竟陸筠是男主,置之死地而後生,被虐之後就開了挂大殺四方,最後斷情絕愛,獨自隐居,電影步入尾聲。
厲少峣的眼淚也快流幹了。
投影儀關閉後,他默不作聲地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臉,出來時,眼睛腫得像兩顆水蜜桃。
“ 其實第一部 裏,陸筠的結局是很好的。 ”知秾困惑不解地提問道,“ 是你硬要讓編劇把第二部改成悲劇,還把陸筠的愛人寫成了反派。我就不懂了,人家本來青梅竹馬, 情比金堅,忽然轉了性子,反手捅了陸筠一刀,這個轉變過于戲劇化了,現實生活中,根本不會有蕭臨這樣的人。”
蕭臨就是陸筠曾經的官配,第一部 ,蕭臨和陸筠是神仙眷侶。第二部,蕭臨反手捅了陸筠一刀,而他黑化的原因僅僅是為了權和錢。
“你怎麽知道不會有蕭臨這樣的人?”厲少峣的語氣冰冷嚴肅,他逼近紀知秾,“陸筠被捅一刀還有命活着,那是因為他是男主,他永遠不會死。如果他不是男主,那一刀下去,會要他的命的。”
“...你,你怎麽忽然這麽嚴肅?”紀知秾被他的反應吓到了,“我只是在跟你探讨劇情,你卻像親身經歷過一樣?”
厲少峣稍稍斂下過度的情緒,盡量冷靜地告訴知秾:“我希望你記住,蕭臨就是個人渣,淩遲這個結局,都算便宜他了。”
“......”
編劇和他透露過,蕭臨被淩遲這個結局,是厲少峣特地授意加的。
紀知秾越想越覺得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在拍攝時沒有察覺,但看完成片,他更直觀地感受到了蕭臨的可惡之處,甚至可以預料到這個角色即将遭到觀衆的謾罵和攻擊。
但是,但是蕭臨怎麽會是壞人呢?他曾經是陸筠的白月光啊!
當年聞澈塑造陸筠時,正值蜜戀期,他曾經為了入戲,把對陸遠空的愛意投射在蕭臨身上。
他對蕭臨這個角色,是有特殊感情的。
把陸筠寫成反派都比把蕭臨寫成反派要讓他好受些。
這一晚,他翻來覆去,煩躁得睡不着,甚至想把身邊的厲少峣叫醒,總想着替蕭臨辯白些什麽。
他想來想去,終于在天亮時醒過神來。
他不是在為蕭臨意難平。
他是在為厲少峣間接抹黑了陸遠空而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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