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舊情(二)
第二天早上,紀知秾頂着一對黑眼圈下樓,到餐桌前坐下時,還恍惚了一下,險些坐空摔了個屁股蹲,厲少峣及時擡手扶了一把,看着他的眼睛問:“你昨晚沒睡好?”
“......”知秾不出聲,只低頭喝牛奶。
他昨晚睡在厲少峣身邊,卻生生想了一夜陸遠空。
紀知秾覺得自己在精神出軌,因此不敢和厲少峣對視。
僅僅一夜沒睡好,他的精神就肉眼可見的差,面色泛白,眼圈烏黑。
厲少峣見他如此憔悴,伸手想探一探對方額頭的溫度,知秾卻下意識躲開了。
“難道是我惹到你了?”他笨拙地反省起昨晚的失态,“知秾,你把陸筠演得入骨三分,我很感激你,昨晚...只是在讨論劇情,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你...別生氣。”
“......”
知秾一向分得清戲裏戲外,像昨晚那樣混沌淩亂還是頭一次。
他如此在意,僅僅是因為那個角色曾經是陸遠空的投射。
昨晚在腦內天人大戰三百回合,現實裏,卻連給陸遠空打電話時出個聲都不敢,況且六年過去,物是人非,各人有各人的新生活。
再想着舊人舊情,實在矯情,對着一個編劇捏造的人物真情實感,那跟厲少峣找個二次元紙片人的替身又有什麽本質差別?
聞澈告誡自己,好歹心理年齡30歲的人了,不能如此中二,也不該在厲少峣這個小孩面前發這種無名火。
杯中牛奶見底時,他已經自己想通了。
“我沒有生氣,我就是做了個噩夢,沒睡好。”
他主動拿起一片吐司,用巧克力醬擠了個“:)”,放到厲少峣盤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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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少峣很受用,臉上露出一個同款笑臉,知秾不禁失笑,心道果然還是個中二少年,如此好哄。
某人吃完笑臉吐司,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以後做噩夢,可以叫醒我,我抱着你睡。”
“哦。”紀知秾咽下一口雞蛋,“可你睡得跟小豬一樣沉。”
“說誰是小豬?”
他伸出修長的手越過桌子輕輕擰了兩下知秾的鼻子,“你也可以主動來抱我,都睡一張被子了,還跟我客氣?”
“知道啦知道啦!”
“你在敷衍我。”厲少峣較起真來:“為什麽夜裏都是我主動抱你,你都不主動抱一下我?”
“夏天了你不熱嗎?”
“冬天也沒見你抱。”
“晚上補給你還不成?”
“現在補吧。”
說話間,厲少峣已經起身,做好了被知秾擁抱的準備。
紀知秾:“.......”
算了算了,遷就一下這位中二少年。
他放下勺子,走過去給了厲某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厲少峣抓着這個機會,把單純的擁抱發展為不單純的接吻,事後振振有詞:“一個冬天的利息。”
他厚着臉皮噙着笑意:“晚上接着還。”
被吻得面紅氣喘的紀知秾含着生理眼淚痛斥:“奸商!”
要不是阿景這個外人還在廚房,恐怕厲某人就要貫徹“奸商”貪婪無度的原則了。
他看知秾睡得不好,就讓楊依把今天的工作都推後,放知秾一天假。
紀知秾看到鏡子裏的“大熊貓”,也覺得不太美觀,也就同意了休假。
但真讓他去補覺,他又在被窩裏翻起了“春卷”:“我睡不着。”
“睡不着?”
厲少峣放下電腦,提議道:“要不去影院再看一遍你的傑作?”
“你昨天不是剛看完嗎?”
“在家裏看和在電影院是不一樣的,我讓陳清安排。”厲少峣還認真地考量道,“知秾現在也是有粉絲的人了,市中心那家電影院是我名下的産業,你看要不要讓影院清個場?”
紀知秾連忙勸阻:“大可不必!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我也不是什麽巨星,走在路上根本沒幾個人認得我。”
厲少峣篤定地說:“現在不是巨星,以後肯定是。”
陳清是24小時待命的,一收到老板指示,他在一分鐘內就安排好了場次和影廳。
為了能直觀地了解到觀衆的反應,厲少峣甚至沒有包場。
兩人像普通觀衆一樣在電影開場前,坐到了影院後排的情侶座。
整個影廳50人,只坐滿了一半。
今天是電影首映,還是周末,這個上座率實在不樂觀。
厲少峣狀作無意地打量起知秾的神色,因為這道視線太過明顯,很快就被對方察覺。
“怎麽了?”
厲少峣拍了拍知秾的肩膀,鄭重其事:“我真的覺得陸筠被你诠釋得很好。”
知秾這才注意到觀衆不多,厲少峣是怕他傷心,所以拼命鼓勵他。
紀知秾在過去一年被洗得“清清白白”,這也導致許多人對他的印象只有那些不斷反轉的爛俗八卦,壓根沒人記得他的本職是演員。再加上前作口碑尴尬,《踏蘭庭2》并沒有如制片方預期的那樣受歡迎。
厲少峣怕他心态崩,都有些後悔來影院“自取其辱”了,卻聽知秾輕聲在他耳邊道:
“我從沒有懷疑過我的專業能力。”
在屏幕的亮光中,他看到知秾笑得自信又坦蕩。
“我盡我所能做到最好,其他的交給觀衆評判。”
厲少峣的目光從擔心轉為欣賞,他借着情侶座的優勢摟過紀知秾,偷偷親了親他的額頭。
“這很好,這一點,很像他。”
電影的音樂太大了,紀知秾沒聽清他最後說了什麽。
兩個小時的電影,全程無人提前離場,在劇情展開後,觀衆抽泣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尾聲時,又有不少人破涕為笑,兩個小時內,整個影廳二十幾位觀衆完全被劇情和人物牽着走,情緒異常統一。
電影結束後知秾混在退場的人群中,聽到幾句新鮮出爐的評價。
“六年了,陸筠又活過來了。”
“要不是看到演員表,我都以為是聞澈本人出鏡了。”
“你說什麽呢?少碰瓷聞神,不過紀知秾也不差啦,他之前不是老演爛片嗎?開竅了?”
混在人群中的聞澈本人:“......”我 碰 瓷 我 自 己。
出了影廳,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上前遞過一杯熱奶茶,厲少峣接過,轉交到知秾手裏。
知秾:“???”
“剛剛不是說口渴?”厲少峣道:“我讓經理特意去買的。”
“我只是随口一說...”他看了一眼奶茶的牌子,是任何時候進去買都要排一個小時隊的那家。
他連忙和那位男士說:“麻煩你了。”
影院經理滿臉堆笑:“能給夫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知秾:“.........”厲少峣的下屬也太狗腿了!
他拆開吸管,捅進奶茶,吸溜起來,忽然留意到廣告上有一部熟悉的片名,叫《深淵棋譚》,海報畫風就是肉眼可識別的爛片既視感,之所以會特別留意,因為海報上标着“改編自小說《棋譚》”
《棋譚》,對聞澈來說已經是很模糊的字眼了,但只要稍稍回憶,他就能立刻想起,這個小說曾經是他成立工作室後最看重的一個項目,男主裴頌,是他當年親自選中并打算力推的一個苗子,有了這一切做鋪墊,在他看到出品方一欄标着“見聞工作室”時,一切都不意外了。
影院經理發現夫人的關注點,不放過任何一次表現機會,自發上前介紹道:“這部也是今天剛上映的電影,不過沒什麽人看,就是來院線三日游的,三天後,這部電影就要下院線做個不入流的網大了。”
知秾一聽,立刻急道:“為什麽?這麽好的原著這麽好的演員,你們不該給個機會嗎?”
影院經理只當老總夫人是個傻白甜,又不敢逆着他的意思來,直到厲少峣遞過來一個許可的眼神,經理才敢大着膽子說出實情:“裴頌當年确實曾是衆望所歸的明日之星,他一畢業就被聞澈先生簽走了...我看夫人年紀還小,您知道聞澈嗎?”
聞澈:“.......”我這還成童年回憶了?!
厲少峣代為回答:“他當然知道,聞澈在他要學的教材裏出現過。”
影院經理拍手道:“原來如此!這就好解釋了,當年聞澈可是如日中天,他簽下裴頌,外界媒體都報道說這是聞澈的準接班人,日後一定前途無量,事實也确實如此,“聞見工作室”,也就是現在的“見聞”,當年買了不少質量上乘的IP,聞先生很有眼光,事實證明,後來幾年的市場确實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買下的那些作品版權,一旦成功影視化,那絕對是搶占先機的先手一招啊!可惜啊可惜!後來出了那場意外...”
經理不敢在厲少峣面前提及那段往事,于是選擇性跳過。
聞澈根本沒注意到厲少峣的神色變化,他現在也只關心他死後他曾經看好的人和作品都遭遇了什麽,“可惜什麽你倒是快說啊!”
經理惋惜道:“可惜聞先生離開以後,聞見工作室就被他的表弟聞易接手,聞易...一個職校畢業的門外漢,根本不懂公司的規劃運營,聞先生從前的舊部念着舊情在工作室待了一年,據說是實在忍不了聞易的為人作風,後來約定一起辭職了,夫人您現在的經紀人楊依小姐就是那個時候離開聞見的。”
知秾:“......”他當然知道楊依是從原來的工作室離職的,但他沒想到離職是這麽個原因,他一直以為楊依離職是為了結婚和家庭!
“工作人員可以走,但是裴頌走不了,他當時和聞澈簽了十年長約,沒想到合約簽完才半年,聞先生就出了事,裴頌是為了聞澈才放棄了其他大公司的橄榄枝留在聞見的,聞澈不在,裴頌也沒有第一時間毀約,他在聞見待了兩年,拿出的都是什麽《怪獸大戰玫瑰俠》這種所謂的大制作電影,他被耽誤了兩年,想解約,卻被聞易用天價違約金套住了,裴頌家庭只是小康水平,根本拿不出千萬級的違約金。”
“夫人說裴頌是個好演員,他曾經确實是,但六年下來,他身上的靈氣,早就被這些魔改的爛片磨光了,他沒有前程了,還有聞先生之前看好的那些IP,全都被糟蹋了,再好的故事在聞易手裏都發不出光,所以現在他把工作室都改名成“見聞”了。”
“六年了,最開始還有人念着聞澈對這個工作室抱有希望,現在,大家看到“見聞出品”就像看到地上的垃圾一樣,一眼都不會多瞧了。聞澈先生生前的心血,被那群人糟蹋得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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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