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假月光(三)

過去幾天,在主卧這張床上翻來覆去煎鹹魚的還是紀知秾,今天就變成了厲少峣。

他回來是給紀知秾搭臺階下的,結果紀知秾不僅拆了臺階,還給他甩臉色?

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人敢給他臉色看了。

他逆反了,也顧不上冷戰中誰先開口誰就輸的既定規則,淩晨一點,厲老總沖到次卧門口,敲了敲門:“紀知秾,你出來,我們聊聊!”

沉悶的聲音穿過門板和空調被傳入知秾的耳朵裏,算不上打擾,因為他也沒睡着,但他決意裝睡。

厲少峣又敲了幾下門:“我知道你睡覺淺,被子掉地上都能醒,你是不是在裝睡?”

裹在被子裏正裝睡的紀知秾:“...........”

“我開門進來了,你不出聲,就代表默許。”

二樓所有房間都是指紋鎖,只要厲少峣想,按個指紋就能暢通無阻地把門推開了,哪怕反鎖都沒用。

他沒有得到回應,這便打開了門,又開了次卧的燈。

見床上卷成一坨,只露出一個炸乎乎亂蓬蓬的腦袋。

厲少峣走過去,想把被子剝開,紀知秾在裏頭拽着被子暗暗和他較勁,兩人拉扯半天,最終厲少峣憑借體力優勢把被子拉了下來。

知秾的眼睛猛然暴露在刺眼的燈光下,被激出生理淚花,兼之近期睡眠不足,面容憔悴,膚色偏蒼白,一副虛弱可憐的模樣,厲少峣登時心軟,嘴上卻不饒人:

“這幾天你有好好反思自己錯在哪嗎?”

這話要是昨天說,紀知秾一定毫不猶豫地認錯服軟,甚至打好了檢讨的千字腹稿。

但現在,他已經不想認這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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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被窩裏,聲音沙啞:“我知道我錯在哪,但我不想認,也不需要對任何人道歉。”

厲少峣看他的目光立時暗了幾分。

紀知秾繼續掃雷,一掃一個爆:“我诋毀的是聞澈,不是你,硬要道歉的話,改天我去聞澈墓碑前磕三個頭,不過我想他也不會介意被我罵這幾句的。”

他無意間對上厲少峣的視線,額上開始溢出冷汗,這個人在外面行事如何狠辣他不管,但在家裏,一貫是副溫和面孔,即使偶爾生氣,在聞澈眼中也更像是小孩子發脾氣,總是雷聲大雨點小,而這回,不打雷不下雨,卻是黑雲壓城城欲摧般壓抑。

紀知秾抓緊被子一角,下意識咽了口口水,喉結不安地上下動了動,不知道真正把他惹怒會發生什麽。

厲少峣的聲音變得又沉又涼:“你是不是很恨聞澈?”

“?”知秾一時沒對上他的思路。

“有時候我覺得你很像他,但也僅僅只是像而已。”厲少峣整個人溢滿悲傷,聲音壓得極低:“你也就是仗着像他罷了...”

“什麽?”

紀知秾還沒能聽清,忽然喉嚨一緊,厲少峣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回床上,他原以為呼吸要受阻,自己會被當場掐死,但厲少峣只是将他按倒,手上根本沒有使勁。

他額前爆出青筋,像一只被惹怒的孤狼,然而真正将獵物按在掌下時,卻刻意收了利爪,僅僅用肉墊狠狠踩了幾腳,虛張聲勢,恫疑虛喝。

力道輕得像在撓癢癢,紀知秾怕癢,他甚至想笑,又着實不敢,忍得辛苦,臉慢慢憋紅。

厲少峣以為他真的喘不上氣,立刻松了手,終究是無可奈何,落寞地起身,準備離開。

紀知秾忽然喊住他,問:“你跟于随什麽關系啊?”

“你這七天......真的都跟他在一起嗎?”

“他今天和我說了許多事,別的我都不在意,就這一點,我不信他說的,你能不能親口告訴我一句實話?”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句話的口吻充滿了在意與醋意。

厲少峣卻聽出來了,他下不了手傷他,卻深谙言語傷人之道。

就像知秾捅了聞澈一“刀”還不知悔過,厲少峣也用同樣的辦法捅了紀知秾一“刀”。

“這七天,我确實跟他在一起,他對我,很重要。”他轉身,看着知秾,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話裏的意思卻暧昧不清:“我跟于随,是失而複得的關系。”

他離開次卧時,門摔得有些刺耳。

紀知秾怔怔地坐在被子裏,呢喃着:“失而複得,好一個...失而複得,看來都是真的了。”

——

第二天早上,阿景明顯感覺到雇主家中的氛圍融洽許多,原因之一是厲少峣回家過夜并且還打算在家裏吃早飯,原因之二,那種吵架冷戰時說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能讓人覺出情況不對的冰冷氛圍已經漸漸化解,沒那麽濃重了。

雇主家庭和諧美滿,他這個打工人也能輕松許多。

早飯精心備好,正要端出去時,紀知秾自己來了廚房,他今日似乎有工作,想拿兩片吐司喝幾口牛奶就走,沒料到牛奶的溫度還沒下去,手碰到杯壁時被燙了一下,整杯牛奶随之傾斜,滾燙的液體都倒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沒出聲,阿景卻吓得大喊一聲,在客廳的厲少峣一個箭步沖進廚房,紀知秾正面不改色地扶起空了的玻璃杯,把手拿到水龍頭下沖涼水,沒顯出需要誰來安撫的脆弱一面。

厲少峣也生生克制住已經跳到嘴邊的關心。

到了飯桌上,紀知秾被燙紅的手格外惹眼,厲少峣到底看不下去,讓阿景拿了藥膏過來。

他拉過知秾的手替他上藥,這一幕卻讓紀知秾想起昨天他和于随的親密。

此刻,他的手沒有搭到厲少峣的手心,也沒有去觸碰深處的指縫,事實證明不用過度親密,也是可以把藥上好的,所以他和于随昨天牽得那麽緊,大概是久別勝新婚,要不是被自己中途打擾,或許已經十指相扣,手心相抵。

這種想法冒出來,聞澈覺得自己像個怨婦,但他忍不住去想這些事,像是病了一樣。

“你的婚戒呢?”

厲少峣忽然注意到他無名指空無一物。

“戴着硌手,拿下來了。”紀知秾敷衍道。

“硌手?”厲少峣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手上那枚,“戴了半年你才覺得不合适?”

“是啊,戴了半年才發現不合适。”知秾收回手,淡淡地笑了笑,“一點小傷就不勞你費心了,厲總,你還是去關心你的‘失而複得’吧。”

厲少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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