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假月光(四)
說曹操曹操就到。
厲少峣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出“于随”兩個字。
紀知秾恰好瞄見了,陰陽怪氣起來:“你的‘失而複得’來電話,還不快接?”
厲少峣:“.......”
他接起電話,才說了兩句,就起身走到園子裏,顯然是在避開知秾。
知秾的視線下意識跟了出去,又被窗簾擋住了,阿景是個機靈的小夥子,他火速上前,把落地窗的簾子拉開,花園裏的一切才盡收知秾眼底,厲少峣察覺到屋裏這道視線,故意背過身,不讓知秾看到自己的表情。
知秾:“........”
大約過了兩分鐘,這通電話才結束,厲少峣回到屋裏,徑自上樓取了件外套,就要出門。
紀知秾實在沒忍住:“你去哪兒啊?”
“我回趟家。”
是回家跟于随去享受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嗎?是去變相和“失而複得”約會嗎?
人心裏想着什麽,臉上就會寫着什麽。
厲少峣見知秾眉宇間溢着哀怨,刻意停在原地等了他一會兒,等着知秾開口,只要他說一句“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厲少峣立刻就能把人帶上,也許不合時宜,但他骨子裏就是無法拒絕紀知秾的請求,其實他清醒地知道這個人不是聞澈,卻還是願意用對待聞澈的溫柔去待他。
就怕知秾不領情。
他果然沒有領情,半天了蹦出一句:“哦”,再無其他。
厲少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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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秾看着他坐上車離開自己的視線,奔往那個熱騰騰的家,他則獨自回到冰冷冷的客廳,坐進沙發裏,心想自己哪有資格踏入厲家的門啊,去了也是讨嫌,他甚至不知道厲家近期究竟出了什麽事需要厲少峣天天往回趕,活脫脫就是個外人。
他本就是個外人,是個替身,是個仰仗厲少峣才能向上生長的菟絲花,真論起誰離不開誰這個問題,自然是紀知秾離不開厲少峣。
但聞澈是個要強的。
起先他受制于原主留下的爛攤子,不得已做了菟絲花,現在他的事業已經有所起色,新上映的電影給他加成不少,他手上那筆錢也足夠去做一筆可觀的投資了。
他厭惡那種深閨怨婦的心境,雖然總是時不時陷進去,好在能及時抽離,總不至于被困進死局。
他給楊依打了通電話,詢問收購見聞的事宜,楊依正巧在往這邊趕。
不多時她就到了家門口,知秾給她開了門,楊依把幾十頁收購合同鋪在桌子上:
“聞易已經同意售出見聞的股權了。我們的團隊和聞易達成了協議收購,最終成交價1700萬。”
知秾:“1700?!之前不是說要2000萬?”
楊依笑着道:“你之前猜測聞易好賭,身上必定背着外債,厲總那邊的人順藤摸瓜一查,果然發現他在灣市賭場負債600萬。”
聞易是聞澈看着長大的,他身上有什麽毛病弱點,聞澈比他父母還清楚,他知道聞易好賭,高中的時候就敢跟人通宵賭牌,為此曾被學校勸退過兩次。
聞易之前在賭博這件事上有點小運氣,20歲時靠賭賺了50萬,還被那群狐朋狗友取了個“小賭神”的诨名,父母又溺愛他,可謂是飄得忘乎所以,那時他沒闖出什麽大禍,是因為聞澈通過人脈知會過大賭場的老板,尚且能管得住他,聞澈一死,唯一能栓住他的人沒了,以聞易的品性,闖出大禍是遲早的事,六年過去,也足夠聞易背上一筆巨債,對外他瞞得好,但只要有人給出這麽一條線索,私家偵探立刻就能查出端倪。
這個便宜表弟實在荒唐,聞澈只好選擇“賣”了他,也是希望能用這筆錢變相幫姑母家清了外債,以免後患無窮。
重生後,他沒打算再回去打擾姑父姑母的生活,畢竟不是親生只是寄養,再回去也是徒增打擾,卻還是和六年前一樣,下意識去收拾養父母家的爛攤子。
楊依繼續說:“那些債主一找上門,聞易就動搖了,加之裴頌跳樓這件事造成的社會輿論,以及見聞這幾年洗....”她硬生生咽下那個字,按照厲少峣的意思,必須把知秾保護在安全的領域,幸好知秾也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她不動聲色地換了個措辭:“見聞這幾年一直處于虧損狀态,現在同意收購是最好的出路,他沒理由不答應。”
“裴頌那件事,是壓死駱駝的稻草。”知秾道:“我知道收購一定能成功,但沒想到還能省下300萬。”
楊依樂道:“厲總手下的人,辦事一向靠譜,更何況,這次還是為老總的愛人服務,他們自然是傾盡全力去争取我方最大利益的。”
“是啊,他的人是靠得住。”知秾掩下失落,笑着道:“那三百萬,拿去犒賞這支團隊吧,就當是我單方面給他們的獎金。”
整個收購團隊就6個人,如果均分,每個人能到手50萬的獎金。
楊依應下之後,說:“我以前跟在聞哥手下時,他也跟你一樣大方,我記得他剛紅那會兒,代言費上了一個臺階,但是被當時的經濟公司層層克扣後,到手也就15萬左右,他覺得15萬太多了,就把五萬塊錢拿給我們這些員工分,說出來你都不信,我跟在他身邊,幾乎每個月都有一筆可觀的獎金拿......我說這個并不是對現在的薪資不滿啊。”楊依意識到這話裏的意思不妥,連忙解釋:“我只是覺得,你和聞哥,在這方面挺像的。”
知秾笑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很想聞澈?”
“畢竟六年過去了,也不能說很想,只是偶爾看到和他有關的人和事,心裏總是難受。”楊依撐着發酸的眼眶,說:“有時候真覺得,老天不長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每年清明,最惦念他的居然是那群長情的粉絲,他從前最在意的那群人,一個比一個貪,卻又一個比一個活得好,我真是恨啊,但是沒有辦法,誰都沒有辦法。”
知秾想了想自己最在意的那群人,除了家人,似乎只有陸遠空。
“你...能不能跟我多說說聞澈身邊人的事情?我就是...就是好奇,沒有惡意。”
他沒有惡意這點實在很難說服楊依,畢竟這人不久前才罵過聞澈是短命鬼。
楊依也不是很想提那些惡心的人和事,就翻開手邊的合同,轉移話題:“我們還是先簽合同吧。”
“楊依,我是真想知道聞澈死後......”
“簽合同吧,紀先生。”楊依頭一次打斷他的話,“簽了合同,後面的流程才能走下去。”
她明顯不想提,知秾也不敢再逼。
收購進行得異常順利并且十分迅速,中間跳過了許多審查流程,這種情況但凡謹慎點的人都不會同意,但聞易急于變現還債,雙方就這麽風風火火地把這筆交易錘定了。
知秾成了見聞的實際控股人,花一千多萬把自己的心血重新買回來,聽着也是挺荒唐的。不過人死如燈滅,這六年間,聞澈名下所有財産估計都按繼承法分配給了姑父姑母和表弟,說不定都被揮霍完了,這間工作室也是千瘡百孔,爛攤子一個,卻也是他唯一能握在手裏的舊物了。
之後一周,知秾開始全面接手見聞的項目,拿到實際控股權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了裴頌的十年合約,盡管裴頌目前還在昏迷中,但他起碼自由了,他醒來後,至少能選擇自己的未來。解約函送到裴頌父母手中的同時,還有一筆工傷賠償,楊依說他單純,剛接手工作室就倒賠了一筆錢,紀知秾卻覺得只有把這些事做了,他才能心安。
原先工作室那批人全部被開除,一個沒留,而招聘新員工的工作則挂在了厲氏的人力資源部,這是厲少峣的意思,那裏有完備的人才篩選機制,至少不會招到歪瓜裂棗,規避了許多風險和麻煩。
他畢竟有10%的股權,自然能幹涉公司事務,他幹涉的第二件事,就是把工作室的名字從“見聞”改回了“聞見”。
半個月後,工作室的人員構成就有了完善的雛形,不過他們都遵循着一條隐形規則:公司事務如有異常,第一級彙報人是厲少峣,而不是紀知秾。
這事知秾是不知道的,他對財務行政沒什麽敏感度,也因為有厲少峣在背後把關,他才安心地做了個甩手掌櫃。
財務是從厲少峣手下直接調過來的,原先應對的是一個集團的賬目,現在只需要處理一個剛剛起步的工作室的賬目,工作內容輕松了還給漲了工資,何樂不為,原以為是個輕松的肥差,沒想到入職第一天就摸到了雷。
財務接到的第一項任務:審查見聞過去五年的賬務。
這些賬務的實際負責人是聞易,本該是機密文件,就算被收購也不能輕易洩露給甲方,但在整個收購過程中,厲少峣讓秦小火這個計算機天才做了點小動作,這筆賬務就在交接業務時,順便滑進了厲少峣手中。
財務一審查,立刻發現有數筆來路不明的彙款以及陰陽支出,通俗點講,見聞過去五年的賬目有一大半都在利用影視項目做假賬,并且牽涉數額巨大,是10年有期徒刑起步的那種。
還好是舊項目,再大的問題也跟現在的老板無關。
財務将這個異常上報,厲少峣得知後反而是松了口氣,似乎早有預料。
誰也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一無所知的紀知秾興致勃勃地在挑劇本和新人,六年前他想做的事業,六年後終于重新拾起。
他整個人都處在亢奮的狀态,誓要闖出新天地,盡快擺脫菟絲花的處境。
他太投入了,以至于完全忘了和厲少峣還在吵架這件事,兩人的冷戰從知秾主動在飯桌上問他公司經營的相關問題時,似乎就達成了和解。
雖然知秾從那天開始,整整半個月沒回主卧睡,雖然厲少峣願意和他搭話,但總是以冷場和話不投機結束。他這段時間還是經常往家裏跑,紀知秾從好奇到習慣,最後連問的興趣都沒有了,事後兩位當事人回憶起來,都覺得這半個月,像杯涼掉的白開水,既沒有溫度,也沒有味道,又冷又淡。
這天,知秾窩在書房看劇本,手機忽然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個國內的陌生號碼。
本想挂掉,但最近正值畢業季,他給好幾個看好的科班畢業生遞過橄榄枝,希望能招到一個值得重點培養的好苗子。
怕是哪個學生打來的,他這才接起來。
“你好?”
“..........”
對面沒有回應,知秾又打了聲招呼,依舊是沉默,他認定是詐騙電話,不再予以理會。
另一頭,陳清走進總裁辦公室,神色異樣,彼時正有兩個高管在彙報業務,厲少峣擡手止住他們的話頭,讓他們先出去。
人清幹淨了,陳清這才說:“半個小時前,我們的人監測到陸遠空在Q市有入境記錄。他突然回國了。”
厲少峣翻合同的動作一頓,擡眼看了陳清,陳清下意識把頭埋低了。
他跟在厲少峣身邊這麽久,深知這位大老板的紅線是哪根,這個時候他連大氣都不敢喘。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冷笑,厲少峣将合同扔在桌上,冷幽幽地道:
“他敢回國,我就敢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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