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知秾(一)

紀知秾的主治醫生認定自己經歷了一場醫學奇跡。

瀕死而複生也就算了,怎麽能連傷口都在一夜之間完全愈合?!

這不科學。

“真是太神奇了,難道之前幾天的救治都是幻覺?”他迷惑地看向這幾日一起參與搶救的同仁,同仁也是一臉不可置信,要是一個人的幻覺也就算了,在場十幾位醫護都親眼目睹過紀知秾身上的慘狀,醫院系統裏還詳細記載着他的病歷。

昨晚不過下了一場雨,來了一場天文奇觀,他的傷就全部好了?

被紀擎山請過來的那位專家忍不住上前掀開知秾腹部的衣服,只見本來被捅穿的三處傷口全部憑空痊愈,肚皮光滑而有彈性,根本沒有受過重創的痕跡。

專家搖頭,啧啧稱奇:“是可以送去做人體研究的奇觀了。”

見他檢查完,厲少峣立刻着手把知秾的衣服扣子重新系好。

紀知秾背靠枕頭坐着,十分配合,他醒來後,雖然精神尚可,但話卻很少,察覺到少峣很在意自己露出肚皮這件事,他試探地握住少峣系紐扣的手,朝他輕輕笑了笑。

厲少峣心暖得一塌糊塗。

專家:“不知道紀先生方不方便讓我們抽管血做樣本研究?這很可能是震驚全世界的一項醫學奇跡!”

少峣并不希望聞澈被當做研究樣本,他面露不虞地說:“算不上醫學奇跡,畢竟他不是被藥治好的,所以也沒有研究的必要。”

“厲先生,這種事簡直超出了我行醫五十載的認知,我實在太好奇了,這肯定是需要一個科學的解釋的。”

專家不依不饒,厲少峣卻不打算配合,他心裏清楚,這根本不是人力所及的醫學奇跡,再怎麽研究都不會有任何科學結果,這事要是傳出去,那知秾後半生都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我做了個夢。”正在雙方拉鋸時,自醒來就沒有開口說過話的紀知秾忽然發出了微弱沙啞的聲音,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都轉移到他身上。

紀知秾下意識抓着被子,緩緩地說:“夢裏,我躺在了銀河之上,周邊有許多零碎的星星,那些星星好像都跑到我的身體裏,還有人不斷在我耳邊懇求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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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厲少峣,伸手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如果真的是奇跡,厲先生就是奇跡的締造者,我是為了他回來的。”

“知秾...”

厲少峣反握住他的手,他口述的那條“銀河”,就是少臻編織出來的生命之河,是神跡所在。

在夢裏獲救,太過玄乎,專家是個無神論者,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去信這套說辭,本着嚴謹求真的态度,他是想繼續追問的,但病房外的家屬已經等不及了。

而且這位厲先生看起來不太好說話......他就識相地閉了嘴,同意讓家屬先進來看望。

紀知秾看見門外湧進來許多人,有他的父母和爺爺,也有厲少峣的父親。

他下意識地想後退,但背後就是牆,厲少峣察覺到他的舉動,起身坐到床邊,讓知秾靠在自己懷裏,低聲告訴他:“別怕,我爸爸已經認可你了。”

紀知秾縮在他懷裏,并沒有因為這句話感到放松,厲少峣摸到他的背有些僵硬,似乎依然很緊張。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見他還是慣性地板着一張臉,一定是這副樣子把聞澈吓到了。

他遞了個眼神過去,厲長風和兒子倒是有點默契,意識到自己可能因為關心而顯得太過嚴肅,于是擠出來一個笑容。

是連小孩都會覺得親切的和藹可親。

然而知秾依然沒有放松下來。

“秾秾...”夏以蘭上前一步,第一次這麽親熱地喊兒子的小名,還用了疊音。

紀知秾呆呆的沒什麽反應。

紀天鈞也湊過來,他試圖牽過知秾的手,察覺到他的靠近,紀知秾寒毛倒立,抖若篩糠。

厲少峣最直觀地感受到他的恐懼,一時也覺得奇怪。

聞澈對待紀知秾的家人一向不卑不亢,由于本質不是血親,所以被罵敢頂嘴,被打敢還手,婚後脫離了紀家,根本都不屑去搭理,他從來都沒發現聞澈會怕紀家這群人。

“你們兩個,都吓到孩子了!”

紀擎山推開兩個不靠譜的爹媽,坐到床邊,擡手摸了摸紀知秾的後背,老爺子的手掌又大又暖,知秾緊繃的身體明顯放松下來。

“知秾,我是爺爺,還認識爺爺嗎?”

紀知秾從厲少峣懷中擡起頭,看了一眼紀擎山,見他白發蒼蒼,眼中卻全是對自己的疼愛,一貫是如此。

“爺爺...”

“嗳!”紀擎山中氣十足地應了一聲,笑着刮了刮知秾的鼻頭:“還以為你睡了一覺,就把爺爺給忘了!”

知秾低聲道:“...我不會忘掉爺爺的,永遠不會。”

見他情緒有所緩和,夏以蘭和紀天鈞就想再接近一次,沒想到紀知秾察覺到他們的意圖,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厲少峣吓了一跳,連忙把他重新抱進懷裏,同時擡眼瞪了兩人一眼,一副生人勿進的護崽架勢。

紀父&紀母:“........”

他們本來以為是阖家團圓的感人局面,再不濟當面被小兒子怼上幾句,他們也認。就是沒想到知秾會如此畏懼,倒像是...幾年前剛被接回來時的那種局促與不安了。

“秾秾,我是你媽媽呀,你別怕。”

夏以蘭不死心地嘗試着套近乎,紀知秾只用後腦勺對着她,他抱着厲少峣的手收得更緊,是一種無聲的抗拒。

“伯父伯母,你們還是先回去吧,知秾需要好好休息。”少峣一邊安撫莫名受驚的知秾,一邊沒好氣地趕客。

紀擎山也察覺出知秾的異樣,發話道:“舐犢情深不在這一兩刻,孩子現在不想看見你們,別在這邊添堵了。”

紀父紀母憋屈得不行,明明是放下身段來示好,沒想到熱臉貼了冷屁股。

他們悻悻離開,夏以蘭臨走前,還說明日會給知秾煲湯,厲少峣心道你可別在湯裏下毒。

這兩位一走,厲長風也有些尴尬。

他厚着臉皮:“知秾,我是阿峣的爸爸,我們似乎還沒正式見過面。”

厲少峣發現紀知秾摟着自己的手松了松,他連忙示意爸爸繼續示好。

厲長風再接再厲:“這次少峣能逃過一劫,多虧你以命相護,整個厲家都對你感恩戴德。”

這話的分量太重了,紀知秾從少峣懷中擡頭,無措地道 :“我...我...”

“我”個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厲少峣忍不住打趣道:“小傻瓜,你怎麽還結巴了?”

知秾又急又羞,幹脆撲進他懷裏,“少峣是我的命,我...我...我救他,也是在救自己。”

厲長風大為觸動,少峣明顯是放下了聞澈,一心系在知秾身上了,而知秾,為了厲少峣更是能以命相護。

情深至此,他哪還忍心苛責紀知秾的過去。

他對紀擎山說:“老先生,等知秾出院了,不如就接回我家休養吧。”

之前都不想讓知秾上門,現在卻主動想着把知秾接回家照顧。

紀擎山明白厲長風的心思,當然不可能不同意,他擡手摸了摸知秾的後腦勺,心道這孩子總算苦盡甘來。

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知秾依然需要好好休養。

厲長風和老爺子也沒有多加打擾,見小兩口劫後餘生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刻,很識趣地結伴離開。

病房裏,便只剩下厲少峣和知秾兩人了。

紀知秾還是抱着少峣不松手。

厲少峣在他頭頂說:“他們都走了。”

知秾慢慢松開了懷抱,厲少峣笑眼盈盈地打量着紀知秾。

沒了那顆淚痣,知秾的外貌和聞澈已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但這些自欺欺人的表面特征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他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聞澈。

“聞澈,我可以吻你嗎?”

“......”

紀知秾微微揚起臉蛋,主動湊了過去。

厲少峣會心一笑,摟過他的後頸,在他的左右臉頰,額頭,鼻尖,眼睛,唇珠各自親了一下。

吻密密麻麻地如雨點般落下,等這場“雨”下完,紀知秾整個人都已經羞成紅撲撲的櫻桃了。

“以前沒見你這麽害羞。”少峣蹭着紀知秾的鼻尖,“是不是因為被我知道了你是誰,所以忽然害起羞來?嗯?”

“你...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羞得話都說不清了?”厲少峣越看越覺得可愛,他低頭親上知秾的鎖骨,紀知秾被迫仰起一段天鵝頸。

他察覺到厲少峣的呼吸粗重了許多,已經可以預想到後續會發生什麽。

但男人僅僅在他頸窩處埋了片刻,便克制地擡起頭,“你太瘦了,得把你抱回家養胖了再吃。”

“嗯?”

從前也不是沒在生病的時候做這種事,甚至強迫着發生過關系,但這回他卻如此克制珍重。

“是因為知道我是聞澈嗎?”知秾問。

厲少峣理了理他的額發:“如果我能早點知道是你,從前那些委屈我一點都不會讓你受。”

“那我要只是紀知秾,那些委屈我就活該受着了?”

“......”厲少峣盯着知秾的眼睛看,紀知秾躲閃了一下,厲少峣忽然道:“你是在吃自己的醋?”

“...我才不是!”

“我巴不得你多吃幾缸醋,這樣,就說明你很在意我。”

“...命都能給你,還不足以證明我在意你?”

厲少峣被他一句話催生出歉意:“聞澈,下次再有危險,我不會讓你做出同樣的犧牲。”

紀知秾低聲道:“你要不,還是叫我知秾吧?”

厲少峣一愣。

紀知秾解釋說:“我是誰,我們心裏都知道就好,你這樣喊我的名字,要是被別人聽見了,不是很奇怪嗎?”

“你說得也有道理。”厲少峣抓着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那我就私下裏喊,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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