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知秾(二)

知秾在厲少峣懷裏伸了個懶腰,“活着的感覺真好。”

厲少峣替他把掉下去的被子往肚子上掖了掖,“一夜之間完全複原,你就不覺得奇怪?”

“我知道我做的那個夢其實不是夢。”知秾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我雖然無法睜眼,但能聽得見。”

“所以昨夜的一切...?”

“我都知道,是你哥哥救了我,他還給你放了場煙花,對嗎?”

厲少峣頗有深意地道:“昨晚那場煙花你沒看到确實是可惜了。”

他轉了轉自己左手中指的那枚素面戒指,慢慢摘了下來,執過知秾的手,将戒指套進他的無名指,“這是我哥送我的唯一一件禮物,他說能保平安,以前我不以為然,昨晚那件事後,我恐怕這枚戒指比廟裏開過光的平安符還要靈驗,你戴着它,此後的人生一定能順遂。”

戒指剛套入無名指時,看着是有些寬松的,慢慢推進到指縫後,知秾明顯察覺到戒指在收緊,最後和自己的手指尺寸完美嵌合,在陽光下能看見微弱的藍光。

兩人雖然都經歷了昨晚的奇遇,但還是對此感到神奇。

“我們坐的那輛車當場就被撞報廢了,按理說就算你把我抱在身下,我也不應該只是擦傷,也許冥冥之中,這枚戒指也發揮了些作用。”他牽過知秾的手,輕吻了他的手背,“現在我希望,它能像保護我一樣去保護你。”

紀知秾大為觸動,“從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嗯?”厲少峣問:“你是...想起了陸遠空?”

雖然短命,但聞澈短暫的一生可稱得上“人生贏家”,只看他死後六年還有一群素未謀面的粉絲挂念他就知道他活着的時候至少是被許多人真情實感地愛着的。

厲少峣自動把他的這句話理解成了“陸遠空從沒有對我這麽好過”。

提到陸遠空這個人,紀知秾嫌棄地搖搖頭:“他那種人,連跟你比的資格都沒有。”

除了厭惡,再沒有夾雜其餘複雜情感,厲少峣只當聞澈是徹底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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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秾又想起來問:“那天的庭審是不是被推遲了?”

厲少峣神色嚴肅了幾分,“連環車禍的目的就是無限期推遲庭審,只要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死了,朱銳那夥人就能繼續逍遙法外。”

如果是紀知秾,那麽這件案子就會因缺乏關鍵證人而繼續拖無數個“六年”,如果是厲少峣,那朱銳那夥人更開心了,畢竟這麽多年敢跟他們對着幹還能把他們幹倒的只有厲少峣這個毛頭小子。

“可惜他們的計劃全部落空,連那個逃逸的司機都落到我手裏了。”

“那我能幫你嗎?”知秾躍躍欲試:“之前的許多事,我都想起來了。”

“你是說關于紀知秾的那部分記憶?”

“...對,可能是...撞到了頭。”他又開始有些結巴,但他太想幫厲少峣把這個心結了了,“朱銳早年的交易,包括他的人脈,我都記起來了,只要我能上庭,我就可以幫你。”

“我寧願你永遠不要想起來。”少峣摩挲着紀知秾的手背,“那畢竟不是什麽好事,我怕你有心理負擔,之前那段視頻就讓你平白受了那麽多委屈,我現在想想,紀知秾的過錯讓你來承受,對你真是無妄之災。”

“過錯?你覺得那些事...都是紀知秾的過錯?”

“難道你想起了其中的隐情?”

“他...他是被逼無奈的。”紀知秾摸了摸額頭,似乎是經過一番努力思考才說,“朱銳會給他遞酒....不喝的話,就會挨打,酒裏放了些東西...”他說着說着,已經把頭埋得很低,“你...你會不會覺得很髒?”

厲少峣只覺得心疼,“我了解過張家的背景,能理解他當年的處境,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被人逼着去謀生,又被那群位高權重的人掌控,走投無路,羊入虎口,當然不能責怪羊的弱小。我知道紀知秾是個可憐人,但你本沒有義務去承受他身上的這些負擔。”

知秾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紀知秾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承擔一些代價好像也無可厚非。”

“就是因為你有這種想法,所以之前才一直隐忍着不告訴我重生的真相?”

“這種事情,說出來誰又會信?剛剛那幾位醫生恨不得把我拿去做實驗,要是被他們知道我還是個重生的實例,我後半生豈不是要被綁在什麽秘密基地做個生物樣本了?”

厲少峣被他這樣的設想逗樂了,“你說得也很有道理,不過你可以告訴我。”

“...誰知道你喜歡的是...我啊!”

“看來得怪我,怪我藏得太深了。”他蹭到他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撲進紀知秾耳蝸:“聞哥哥,那你是怎麽想的?你一定早就發現我對你有這種心思。”

“...我...我...我...”

厲少峣皺了一下眉,憂心道:“怎麽結巴得這麽厲害,該不會是什麽後遺症吧?”

“...我有看到那張照片。”知秾終于流暢地說出話來,“夾在《博弈論》裏的那張拍立得,邊角都被磨損了,你一定對着那張照片睹物思人很多次吧?那時候我就猜到了。”

厲少峣恍然大悟:“你真是心細如發。我以為我藏得很好,沒想到破綻如此明顯,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你跟于随在辦公室調情的前一天晚上發現的。”

“...!”

“我沒有!”厲少峣急忙解釋道:“那是誤會,我跟于随...”

“咖啡倒在于随手上,你給他上藥而已。”知秾替他把話先說了,“你跟我解釋過了,我都知道。”

少峣松了一口氣,小狗勾一樣趴在知秾肩上,反省道:“我以後再也不跟你說氣話了。”

“我...早就不生氣了。”

“那把婚戒重新戴上吧?”厲少峣可憐巴巴地盯着知秾空了的無名指,“那枚婚戒本來就是五年前給你準備的。”

“...我還以為是你為紀知秾專門定制的呢...”

“那天只是去店裏讓工匠縮了個尺寸,你現在戴着也剛剛好,我本來以為沒機會把這個戒指給你,幸好...”少峣擺弄着知秾白皙修長的左手:“我今天下午回趟家,給你收拾些換洗的衣物,順便把戒指拿過來。”

“你身上的傷好全了嗎?”

“本來也只是一些擦傷而已,都好了。”少峣把袖子撸起來,知秾看見,傷口果然已經愈合得很好了。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跟你一起回家?”

厲少峣一邊把袖子放下來,一邊說:“車禍這件事,外面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那天被人拍了幾張照片,現在網上都在傳你重傷難治,你要是突然好了,外界難免猜疑,我會讓人把這些言論打成謠言,但保守起見,你還是在醫院多住幾天,就當是受傷未愈,需要住院養一段時間,才符合常理。”

“還有那幾位專家的好奇心也得壓一壓,醫生本來也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但我怕你成為他們學術論文的樣本,所以會安排律師去和醫院簽個保密協議,防止你真被送去實驗室。”

他把一切都替自己想到了,紀知秾也想替他着想,“那等我出院了,我就出庭給你去當證人?”

“不,我不會讓你出庭做這種證人。”

本來讓知秾配合已經是勉強,現在知道他就是聞澈,厲少峣更不可能再讓他卷進這種風波,“現在也未必要你出庭,有個好消息是,裴頌前兩天醒了,他很感激你替他解了約,作為回報,他願意指證朱銳的洗錢行徑。”

“他醒了?那就好。”

厲少峣看他還算淡定,打趣道:“我還以為你要蹦下病床去看他呢?”

“...要不我去看看?”被他一提醒,紀知秾才想起自己應該去在意裴頌的生死。

“你好好躺着。”厲少峣把他按回被子裏,“裴頌那邊有我的人看着,出不了事。”

“聞澈,我現在終于明白你當初為什麽會把裴頌的不幸攬為自己的責任了,你真是個傻瓜,裴頌和聞見的悲劇,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千萬不能再把自己困在那些無謂的自責中了。”

“......”知秾眨了眨眼,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

他曾為了裴頌的事情病倒過,急匆匆地收購聞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救裴頌,如今聽說裴頌脫險,卻很淡定。

厲少峣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他在知秾額頭上親了一口:“把那枚本屬于你的戒指戴上,我才有種失而複得的實感。哥哥,你把戒指放哪了?”

“戒指...”知秾回憶說:“我放在了次卧的左邊枕頭下。”

厲少峣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把它扔了,我要去家裏的垃圾桶翻。”

紀知秾較真道:“你送的東西,我一定不會扔的。”

“...我知道,我開個玩笑。”厲少峣摸了摸他的右臉,溫柔地笑了笑。

他心裏隐隐覺得聞澈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之前鬧了一個月的別扭,他深知聞澈骨子裏的烈性與傲嬌,原以為聞澈會回一句“我是想扔垃圾桶來着,給忘了”,沒想到他卻如此順從地回應,甚至有點讨好的意味,似乎在害怕自己會生氣?

難道這是心意相通後特有的相處模式?

厲少峣有些捉摸不透。

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能有哪裏不對?

中午,他就辦了出院,急匆匆回了一趟家,直奔次卧,走到床邊,掀開左邊那個枕頭,一眼掃過去,并沒有找到戒指。

他心跳莫名漏了半拍,耐着性子仔細翻了翻,手心忽然被膈了一下。

那枚婚戒果真安安靜靜地躺在枕頭邊的被子底下。

厲少峣拿起這枚婚戒,被懸挂而起的心髒安然落地。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剛剛那是個什麽心态。

生死都經歷過了,怎麽會在這種小事上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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