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生命的尊嚴
當黎明驅散黑暗,晨光灑向大地之時,宋冬請的專家還沒來,倒是銀行巡查員先到了。
何叔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狠狠剜了一眼,旁邊昏昏欲睡的宋冬;
又目光柔和地看了看我,這才帶人迎了上去。
“呀,你手怎麽又出血了?”何冰轉身來到輪椅前,看着我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的雙手時,輕咬着紅唇問:“疼嗎?”
“沒什麽大事,血都幹了。”我搖頭笑說。
“什麽叫「沒大事」?你看看紗布都浸透了,不行,我得趕緊把你送醫院裏去。”說完她就推着輪椅,帶着我往車的方向走。
我趕緊打住道:“何冰,別鬧了,銀行的人都來了,一會兒查賬的時候,還需要你協助呢!我真沒事,你把我推到宿舍去吧,我睡會兒就好了。”
她的眼神裏明顯有些心疼,但我明白,這種心疼只是出于愧疚,并非源自愛情;
遠處的何叔,開始帶着銀行專員,巡查廠區的情況;
而我的心裏,卻一直裝着馬大美的事情,待傷好之後,我定要找這個寡婦好好聊聊。
再後來我就回了宿舍,因為一夜未眠,我倒頭就睡下了;
再次醒來,已經到了下午,何冰端着滿滿一碗豬肉炖粉條,還有四個大白饅頭,朝我走了過來。
“怎麽樣?銀行審核通過了嗎?”我用胳膊肘,撐着身子坐起來問。
“向陽,這回真的謝謝你了,銀行那夥人特別精,還專門找了個懂行的人過來看;幸虧你把機器都修好了,不然這回……”
我輕輕搖頭,努着身子坐到床邊說:“何冰,答應我件事行嗎?”
她放下手裏的飯,臉頰微紅地朝我笑道:“幹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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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回自己的家。”
“你……你不會又想着去報仇吧?!”
我一愣,随即舉了舉雙腳說:“我都坐輪椅了,還拿什麽去報仇?”
何冰傻傻地轉了轉眼睛,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哦,也是!”
放下碗筷,她突然擡頭又說:“那也不行!你一個人回村裏,怎麽照顧自己?”
“那不還有馬大美嘛!”我張嘴笑道。
可何冰的臉色卻突然一變,頓時冷聲道:“向陽,你……你可真行!好,我現在就送你去找馬大美,我祝你們幸福!”
說完,她憤憤地就把我往輪椅上拉,我忙不疊地說:“飯還沒吃呢,昨晚你就沒給我吃東西!”
“你有馬大美就夠了,還吃什麽飯?!”
她直接把我推了出去,然後又将我弄進車裏,踩着油門就朝村子的方向跑。
我也是無語了,難道我和馬大美在一起,她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車子開進村裏,何冰語氣冷冷地問:“哪個是馬寡婦家?”
我靠在椅背上說:“你直接送我回家就行了,就我現在這身體,見了馬大美也只能幹着急,又辦不了實事兒,遭那個罪幹嘛?!”
“你……你不要臉!”何冰大眼一瞪,脖子根都紅了。
“照我說的做吧,将我送回家後,咱們自此兩不相欠;過了今天,你就再也不用害怕,将來嫁給我了。”說完我閉上眼,長長舒了口氣。
可何冰卻沒有動靜了,她只是将車子緩緩開起,沿着路上灰蒙蒙的細雨,緩緩來到了我家門前。
望一眼我落魄的家,它還是我臨走前的模樣,連門都沒鎖;
何冰要推我進去,我輕輕擋了她一下說:“走吧,從此相逢是路人,你不欠我,我不欠你,往後餘生,各自安好。”
說完,我再沒回頭,搖着輪椅就進去了;
離開的短短半月間,院子裏已經長了些雜草,晾衣繩上還挂着一頂,父親生前戴過的破草帽;
可回首往事,卻早已物是人非。
東面的牆根處,是父親曾經種的大蔥,現在已經蹿出了一米多高;
大蔥旁邊有個坑,裏面是父親埋的蘿蔔。
我搖着輪椅,抄起一柄生鏽的鐵鍁,忍着手上傳來的痛,挖了倆蘿蔔,一棵蔥;
然後返身回到屋檐下,掀開醬缸的蓋子,那是父親曾經腌的鹹魚。
拿牙啃開蘿蔔皮,我就着蔥,吃着鹹魚,老天要想餓死我,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小放養式的野蠻生長,讓我有着異于常人的生命力;
哪怕這世間只剩下野草,我也能嚼着草根活下來。
這樣的生活雖然苦,但至少我有自尊,家裏再落魄,那也是我自己的家!
寄人籬下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所以自今天起,我再也不會踏入何家一步;
更不會接受對方,任何的施舍和憐憫。
尊嚴與生命相比,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尊嚴!
一頓不太飽的午餐過後,我就回了屋,躺在床上發呆;
那時心裏最渴望的,就是身上的傷,趕緊好起來;養好傷,我就可以報仇了。
日落黃昏,又到了晚飯時間,一個病人就是這樣,除了睡,就是吃喝;
還是那老三樣,蘿蔔、大蔥就鹹魚,還順帶着鏟了幾顆荠菜。
正當我吃得津津有味時,外面的門忽然被人打開了;
我沒想到何冰竟然還會來,她大包小包拎了不少菜,還有藥和紗布什麽的;
她脖子上還挂着MP3,腳步輕盈地哼着歌道:“沒餓死呢吧?!我專門跑縣城,給你買了鹵豬皮,對皮膚愈合有幫助。”
“誰讓你來的?出去!”皺着眉,我們早已兩不相欠了!
“我不來,你吃什麽啊?反正我爸,是不好意思再見你了,所以只能我來……”
她話沒說完,就走到了我跟前,卻立刻手捂住鼻子,瞪着大眼吃驚道:“你……你就吃這個?”
“我說了,你給我出去,這裏是我家,不歡迎你!”咬着牙,我冷冷地朝她吼道。
“我也說了,你就指着吃這個活命嗎?”她還來勁了,直接把我的大蔥,給扔到了地上。
閉上眼,我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道:“吃這個,我至少有尊嚴,在自己家裏,我用不上遭人白眼,這難道還不夠嗎?”
何冰卻無語地側臉道:“向陽,你什麽意思?在我們家裏,怎麽就沒尊嚴了?我媽嘴就那樣,你一個大男人,用得着跟她一般見識嗎?”
我搖頭一笑,長長舒了口氣說:“你媽說什麽,我自然不往心裏去;可你那晚,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我一巴掌,卻将我的心都打寒了。”
“我打你不對嗎?你都拿刀架在宋冬的脖子上了!”
“那你就不先問問,我為什麽要那麽做嗎?”
“還能為什麽?你不就是想把他趕走,跟我結婚嗎?”何冰咬牙争辯道。
“好,本來我不打算解釋的,因為我覺得那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但今天既然把話說到這兒了,我也就給自己争一口氣!”說完,我一把揪下她的MP3,直接打開了裏面的錄音。
片刻過後,MP3裏就傳來了宋冬的錄音:“你爹是窩囊廢,這話我聽懂了;可你媽是女憨子,這是什麽梗?等等,我拿手機查查。”
“原來你媽是個傻子啊!一個窩囊廢,跟一個傻子,那生出來的孩子,不是個雜種嗎?一個雜種,也想娶何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