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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不找!那我就不嫁人!我也不是非要當法官,現在不是以前了,不是非要進體制才有好的未來,”張若琳反駁,“如果連父親都沒有,我就連根都沒有了,其他的,又能奢望什麽呢?”

“不要說氣話,”張志海的手握住她的,拍了拍,安撫似的,“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我本來也只是打算,去看看你,想看你長大後的樣子,也就夠了,以後如果有機會,也偶爾看看你,但不想再介入你的生活了,爸爸已經永遠是一個減分項,是你所有光輝履歷裏的一個污點,這也是我猶豫了這麽久,不肯去北京的原因。”

“可你是我爸爸!”

“可沒有爸爸你會過得更好!”

“不是的!你不要替我做決定!”張若琳站了起來,“要我覺得好,才是好!我已經來了,就代表我什麽都想清楚了,你休想趕我走,明天我就去租房子,把外婆接過來,在這邊過年。”

她把錢放下,“我有錢,您放心吧,我們一家人,只會更好的。”

這一晚的夜宵終究是沒吃成,張若琳獨自打車回了林振翔家。夫婦倆聽到她終于找到父親,也由衷高興,孟心讓她不要着急,房子慢慢找,一直住在這邊也行,林振翔勸她慢慢來,出獄後适應社會需要時間,有不少人因為适應不了甚至故意犯事重新進去,張志海能夠自己靈活就業的情況已經算是不錯的。

次日一大早,張若琳先是去派出所銷案,再去手機店挑了個中等價格的國産智能機,帶着張志海到營業廳辦了張手機卡,又到銀行辦快捷支付,把那四萬塊錢全部存上,辦好了就在銀行大廳手把手教他下載、使用微信支付寶,再到打印店弄了兩張支付二維碼。

一切忙完又到了傍晚,她陪着張志海洗土豆、削土豆,準備配料,臨近八點才到夜市,兩人皆是沒吃飯,張若琳一碗炸洋芋也就墊巴了。

張志海過了昨天初見時的歡喜,更多地思考未來,他一直都沉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會兒看着忙碌的女兒,猶猶豫豫地開口:“你跟着我只會吃苦,回去孝敬外婆吧。”

“明天得了空我就跟外婆說,把她接過來過年,她一定高興。”

“哎……你大了,我左右不了你,但人有時候應該自私一點。”

張若琳說:“這句你說得對,爸,我長大了,很多事可以分擔,可以做主,很多事我也有知曉的權利了。”

這一晚賣得很快,張志海素來賣得少,備料不多,所以不到10點就已經賣完了,他們收拾好東西,找了家串串香。

“小時候你都不讓我吃這些的。”張若琳拿着竹筐挑選串串,很是懷念,“原來是只許州官放火啊?”

張志海說:“小孩子腸胃不好,你從小就愛吃辣,脾氣也越來越辣。”

“我小時候有那麽不聽話嗎?”

“總之我是挺頭疼的,你就只有在你陳媽媽那裏乖一點……”說到這張志海聲音小下去,沒再往下說。

紅油翻滾,張若琳吃了一串又一串,面前簽子成堆,看着是張志海的兩倍有餘,他們以飲料碰杯,張若琳忽然出聲問:“爸,您和陳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志海杯子剛放下,正添着飲料,聞言手微微一頓。

張若琳将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略微鄭重地說:“你願意把事情都和我說說麽,我們現在只有彼此了。”

“你想知道?”

“嗯。”

張志海無聲地嘆了口氣,似在回想,目光深遠而平靜。

紅油咕咕作響,良久才傳來張志海的聲音,“不知從哪裏說起,也就想到那說到哪了。”

張若琳放下筷子,支着胳膊專注地聽。

“我被查,是老陳舉報的。”

第一句話就讓張若琳差點撐不住下巴,眼眸微動。

“他也是迫不得已,那時候已沒有兩全的對策,他如果沒有舉報我,下一個被牽連的就是他。”

張若琳訝然:“為什麽會走進這樣的境地?”

“那個年代,你不懂,現在政治清明,很多人很難想象那時候是怎樣的社會,到處在拆遷,一團亂,社會治理紛繁複雜,又在蓋新城,利益關系盤根錯節,一座小城像個封閉的魚塘,池淺王八多……”張志海搖搖頭。

其實張若琳能夠感知到一些。別的不說,小學裏就是拉幫結派的,今天打群架,明天又要去“踩”誰誰誰,一個班都能出好幾個刺頭,天天以大哥小弟互相稱呼,小孩子其實都是有樣學樣,小打小鬧,以小見大,可想而知當時社會上是怎樣的。

“你不腐壞,有的是人盼着你腐壞,逼着你腐壞,對方從我這已經得不到更多的利處,視線已經轉向我身邊的人,那時候最親近的就是老陳了,系統裏無人不知,這也是我政治生涯中最大的失誤,就是與老陳過從太密,有結黨之嫌,他舉報我,也是破除黨朋最直接的方式。”

“那,您怪他嗎?”

張志海:“當然怪過,人非聖賢,對我來說這終究是背叛,如果他沒有舉報,我也許來得及彌補。”

張若琳緩緩垂下眼眸,抿一口飲料,纾解口腔的幹涸。

“可在監獄裏我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舉報我,面臨的也可能是兩敗俱傷,他會被拖下水,而我也陷得更深,到那時,就不是十年八年的事了,”張志海把飲料一口悶了,又跟服務員要了瓶二鍋頭,才慢慢又說道,“如果換個位置,我處理得不一定能有他好,他只是選擇了對他來說的最優解,而我滿心怨怒的,只是一個小概率的僥幸沒有得逞。”

張若琳也不自覺嘆了口氣。

其中太多細節她不得而知,也無從評價。

“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她徒勞地安慰。

張志海說:“是啊,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何必再揪着不放,我知道,我在監獄裏,他沒少在外替我打點,出來了也沒少幫扶我,安保公司那個工作少不得也是他的幫襯,所以才決定辭職,不想再牽扯了。各過各的,忘掉最好。”

“爸,您要不要離開這兒?”

張志海連連擺手,“不折騰了,這即使有不好的回憶,也是我的根,雖然也已經不是巫市,但這樣更好,新的城市,卻是舊的人,舊的鄉音,我覺得很好。”

張若琳只是點點頭。

巫市難得下雪,一場短暫的小雪過後,春節的喜慶氣氛開始蔓延。

張若琳擠着春運的人潮回滇市接外婆,老婆子無牽無挂,自然是他們在哪她就去哪,只不過生活了一輩子,還是有些個老友要告別,張若琳陪着她走動,順便收拾東西,不方便攜帶的都提前寄往巫市,緊接着就把老房子挂給中介,看看尋個合适的買家給賣了,其它未盡事宜都托付給了陸灼灼。

張若琳趕在大年夜把外婆接到了巫市。

走進“新家”,張若琳一陣恍惚。

回滇市接外婆前,她在巫市租了套兩居室的房子,一千五的租金同北京一比她連咬牙緊緊都用不着,爽快地簽了兩年的合同。房子裝修簡單,就是空落落的沒什麽人氣。

可這會兒家裏已被裝點一新,門口貼着對聯,玄關貼着巨大的福字,窗簾清洗得潔淨,還添置了不少家具,茶幾上擺着果盤和瓜子。

“爸,這都是你弄的?”

“最近街上也沒什麽生意,我就沒出攤,在家裏捯饬捯饬,”張志海還有些不好意思,把外婆迎進門,“這不是媽來了,收拾收拾迎接您。”

外婆在火車上就反複抹眼淚,這會兒正是淚花閃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只緊緊握着張志海的手,反反複複地喊他“志海啊,志海啊”。

張若琳汲了汲鼻子,出門領取寄過來的快遞,把外婆的東西一一收拾妥當,張志海帶着外婆出去熟悉周邊環境,還順便采購了年貨,回來就忙活開年夜飯。

炮竹聲,孩童撒歡的叫喊聲,廚房裏乒乒乓乓廚具碰撞的聲音……雜亂無章,此起彼伏。

張若琳在沙發上看央視春晚預熱,一邊刷着手機。

朋友圈裏不少人已經開始曬年夜飯了,各地不同,路苔苔是最早的,下午4點就開吃。

她一一點贊過去,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頭像。

熟悉而久違的頭像。

那個灰調的,男人與狗的背影頭像,發了一條朋友圈。

。:【祝你阖家歡樂。】

配圖是他的狗叼着一張福字。

疑點有二:

1.他不是把她删了?她怎麽還能看到他朋友圈?

2.這條朋友圈下午3點發的,已經三個多小時過去,評論點贊區域居然一片空白,這不符合他衆星拱月的人設。

張若琳心裏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又不敢确定。

她調出路苔苔的聊天框。

“陳逸今天發朋友圈了嗎?”——不行不行太直接了删掉。

“今天有沒有誰朋友圈拜年比你還早?”——太委婉了這貨看不懂删掉删掉。

最後。

張若琳:【苔!陳逸家的狗戴的項鏈你是不是也有一條?】

路苔苔秒回:【??????你罵我?】

張若琳:【不是,你看他朋友圈,今天剛發的。】

過了幾秒。

路苔苔:【沒有啊,他今天沒發朋友圈啊,大過年的,你罵我?】

張若琳退出姐妹的聊天框,任姐妹怎麽叫嚣也心如鐵石,她再次點進朋友圈,确定以及肯定,下午3點,陳逸,發了一條朋友圈。

僅她可見。

張志海端菜上桌時,就看到張若琳抱着手機在沙發上嘤嘤打滾……

年夜的佘山一片寂靜,各個別墅距離遙遠,像孤零零遺落在草坪上的珠寶盒子。

陳逸牽着洛希才到院門口,聽見裏邊談笑聲不斷,就知道年夜飯要開席了。

外祖家人丁興旺,他有三個舅舅一個姨媽一個小姨,一輩生一輩,到他這一輩人就更多了,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到現在他都對不上名字。

今年川河不回來過年,唯一熟悉的表哥不在,他可謂無聊至極,于是他就帶着洛希,一會兒出去撒尿,一會兒出去玩,借着遛狗清淨不少。

見他回來,一衆小孩都圍過來,哥哥哥哥叫不停。

一衆小姨姨媽在沙發上樂不可支。

“你們看,小逸整天看着冷冷淡淡的呀,這群小屁孩還就喜歡他。”

“小小年紀,就知道挑好看的玩啦。”

“小逸可是越長越好看,跟他爸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怨不得當初姐姐非要遠嫁。”

“了不得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女孩子的青春了。”

他們寫了一下午的毛筆字,這是外祖家的傳統,家裏大大小小的對聯和楹貼都是親筆書寫,每個人都有份。

這會兒小表妹拉着他的手撒嬌說:“哥哥,你答應給我寫祝我越來越漂亮,還沒有寫呢?”

陳逸失笑,“現在給你寫。”

小表妹半大的個,拖着他就走,“哥哥,這要是你今年的頭號祝福哦!”

頭號祝福,也是長輩們每年寫字寫煩了弄出來的新玩法,跟頭柱香差不多個意思,選最好的字,送給今年最想祝福的人,一家人還要因為這個名頭搶來搶來,好不熱鬧。

“那不行了,我的頭號祝福,已經送出去了。”陳逸說。

小姑娘作哭臉:“哥哥送給誰了,快去要回來。”

陳逸說:“這可要不回來了。”

“你給誰了,我去要,一定能要回來的!”

陳逸蹲下,輕聲說:“哥哥送給最喜歡的女孩子了。”

小小的人眨巴眨巴眼睛,好似懂了。

陳逸眉目溫柔,從兜裏摸出那張小小的福字。

不知道她看到了沒有。

——我的女孩,祝你阖家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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