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禦花園

“你說，咱師父有十幾了？”洗漱完畢，躺在床上，耳聽着外頭肉山大魔王的恐怖呼嚕聲，呂悅低聲向身邊的小馬子問道。

“十七……八歲吧？”小馬子也不甚清楚，“師父跟我家大哥歲數差不多。”

“大哥？”呂悅愣了下，“你大哥是做什麽的？”

“他？他在一家作坊當學徒。”

“那……你是怎麽進宮的？”呂悅家中幾個哥哥也有當學徒的，想必小馬子家的情形也是差不多吧。

“過年了，爹不舍得殺豬，又沒錢過年……哥哥說進宮好，吃飽穿暖，錢給的還多，要是出息了，家裏還能跟着享好處。”

……舍不得殺豬，倒是舍得把自家孩子咔嚓了送進宮中來。宮中好麽？或許相對于連飯都吃不上的人家來說，倒是真的好。可這裏吃人不吐骨頭！要是一個鬧不好，或是運氣不佳，以後怕是再沒出宮的那一日了。

從随喜看的小黃書，聊到各自入宮的緣由，說了沒幾句，因為年紀小精神不足，再加上這幾天聽着外頭的呼嚕獨奏曲鬧得二人都沒睡好覺，沒多久，就再撐不住的沉沉睡去。

次日正值初六，這幾天因為宮裏先後出了兩大檔子事兒，所以皇帝竟連年都沒能過好，原本要大宴群臣的宴會，也從初一一直往後頭推。

平時要是過年間出點兒什麽事兒——如哪裏鬧了雪災、哪裏兵變、又或外族叩邊，也沒一回能似這一回似的，竟能叫皇帝連年都不過了的。

可見，發生在眼前的事兒，同發生在千裏之外的事情對于皇帝及其家人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麽可比性。

換好衣裳，伺候着自家的肉山大魔王起床、穿衣，折騰出一頭汗後又要伺候着這位去葉貴妃處吃早飯。

布菜添碗兒了好半天，跟在暖轎後頭的呂悅這才松了口氣，不由得跟身邊兒的小馬子齊齊嘆了一聲——好累啊……一想到過完年後還要日日早上陪他老人家去上學……呂悅就有種前途無光的悲催感。

随喜腳步慢了二分，嘴不動眼不斜的囑咐道：“跟緊。”

待二人忙打了精神後，才又從牙縫裏漏出一句：“出了正月，會給殿下身邊添人的。”

要不是因為宮裏的宮人損耗太多——各種死。要不是因為太監陪練太費事——又是咔嚓又是訓練。以韶華殿的地位，在那些宮女處置了之後，當天就能要來新人使喚。

只平素小太監們多是年前入宮，咔嚓之後休養加培訓，都要等到來年三月之後才能得使喚。現在如呂悅、小馬子這樣的，都是入宮前在家裏由其家人就咔嚓完畢送進來的，所以才能提前伺候，要不然，這會兒十六皇子身邊真就無人可用了。

呂悅聽了這句話，忙提起一口氣來——堅持就是勝利！等出了正月就好了！還有二十來天，忍忍就過去了！

一路跟到慈恩殿外，這一回随喜為了一日的打算——下午開始還有宮宴，得讓兩個孩子均一均，不能太累了。這才叫呂悅和自己跟着肉山進去，叫小馬子跟着剩下的宮人一起歇息。

一大一小，跟在肉山後面進了殿中，慈恩殿中雖大，裏卻溫暖無比，太後端坐上頭，身後立着宮女及女官們，下面大小兒媳婦依次落座。肉山上去打了個滾、賣了個萌，就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頭了。

今天這日，皇子、貴人們來得早些，沒一會兒就齊齊到了，給太後請過了安，才分男女坐到兩邊，聽太後訓話。

“這幾日宮中事多，竟把宴席延至今日。”太後徐徐朝下頭看來，又轉頭看向皇後，“太子身子這幾日好些了吧？”

皇後忙恭敬垂頭：“妾今日看過了璜兒，氣色比早先強了許多。”

“那就好。”說着，撚動手中的念珠，太後念了句佛，“宮中事多，可宮宴之事再不能拖了，晌午過後，便準備開席，各宮各處的都管好自家門戶，該留的人都留好，萬不能再出事端！咱們是天家的人，要叫群臣看看天家的威嚴，宴上絕不能出半點差錯！”

“是。”下面衆人齊齊起身，行禮道。衆人皆知，太後說的“門戶”，指的就是之前那位洋美人的事情，人好端端在宮中，衣裳卻被偷兒給偷去了！且還是貼身的！

雖說定是這大盜身手利落，就算那洋美人再是無辜，只叫皇上心中膈應了，也能一撸到底！宮中女子本就衆多，她們可沒那個心思去同情那位，卻也要記得，這事能生在旁人身上，卻萬不能生在自己身上！

太後這才緩緩點頭：“哀家年紀大了，屋子裏頭悶得慌，你們這些孩子哪裏又坐得住？”說着，指了指坐在男子中次一位座位上的二皇子道，“玳兒帶着你的弟弟們去園子裏頭走走吧，等午膳時再一同用膳。”

太子病了，這會兒帶領衆兄弟行動的任務自然就要落到二皇子的頭上。二皇子起身行禮，規矩至極，下面又有衆兄弟起身一同應聲行禮。

前面主子走着，後頭下人奴才們跟着。

呂悅低着頭，正跟在肉山身後要走呢，就聽一個女子笑道：“不如我帶着妹妹們也去轉轉吧。”

見此人出聲說話，衆皇子們齊齊止了腳步，恭敬的等着那女子。

呂悅微微擡眼，見說話那人正是坐在公主們頭一位的，想必就是能與太子并肩，入宮後可住東宮西面的那個茜園的長公主，珍玲公主了。

“去吧去吧，都這麽大了，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只知道玩兒。”太後聽了，沖她笑着說道。

“外頭哪有宮中的景致？孫女入了宮，自然就愛在宮裏面玩兒呢。”珍玲公主笑着起身，沖太後撒嬌道。

“少渾說，誰不知道你那長宮主府裏宛若仙境？宮裏這山水都是多少年前的了？”太後假裝板了臉，指着她道。

珍玲公主上前幾步，拉着太後的袖子直晃蕩：“是孫女的錯！等今年天暖和了，就請太後、皇上、母後一起去孫女那玩玩兒還不成？要是到時看了我那府上，覺着不及宮裏，可是要叫祖母再給孫女重建成仙境的！”

衆人湊趣的笑着，肉山這裏聽了兩眼直冒光，腳上也颠着，拉着邊上的十七皇子道：“大姐姐的公主府聽說可漂亮了！這下子定能跟去了！”

十七翻了翻眼球：“頭年大姐就邀大夥兒一起過去，偏你病了，這怨得了誰？”

“又不是我樂意病的！”

上面長公主已經同太後請完了罪，帶着衆公主們走了過來，離得近了，呂悅才看清楚，這長公主可沒有繼承她父親的那個翻鼻孔！瓜子臉，水汪汪的一對桃花眼，眼角垂着，看上去楚楚可憐。身材袅娜，宛若扶風若柳。

聽說這位長公主同太子同歲，且還要比太子大上幾個月的模樣，可此時看來，哪裏像是個二十七歲的輕熟女？說她二十出頭也是能的！可見身居高位，日子過得舒坦惬意，人，自然保養得好啊！

再細瞧她身邊帶着那八九個公主，哪一位也沒生出這般模樣，想必其肖像其母，難怪當年她母親死後，皇帝竟能把她帶在身邊親自照看，比太子也不差多少。

“園子裏頭雪還沒消呢，可都不許淘氣！不然哪個着了些涼，祖母和你們母親可是要拿了我的！”走了過來，那悅耳清脆的聲音中就似帶着三分撒嬌一般的話聲就傳進了衆皇子的耳中，從二皇子以下，衆人皆作揖道“不敢”。

“素籮，你随他們同去吧，照料一二。”太後那裏又點了葉女史跟同，孫字輩兒的這才齊齊退了出去。

呂悅跟随喜一路跟在肉山身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怕肉山同志出點兒什麽差錯。不過好在，雖然肉山平時十萬分不省心，且脾氣性子也不是什麽懂事的孩子，但他有一個好處——懶！

他好吃卻懶做，跟着兄弟們出來玩兒，路上不能坐轎子，才走到禦花園裏面就嫌累了，別的皇子們都要走走轉轉，偏他，嫌冷又嫌累，沖着園中一處燒暖了的閣樓就走了過去，要去歇息吃點心。

入了園子，衆皇子、公主們就四散了開來。這裏的禦花園雖不大，卻也不小，這會兒只有少數幾個沒資格去太後處請安的妃嫔在裏頭轉悠，除此之外，并無旁人。

呂悅随喜跟着肉山進了暖閣，就伺候他脫了靴子靠在一個大軟枕頭上面歇着，那邊取過了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反季節葡萄，呂悅一粒粒的剝着皮、去着籽，送到他面前的小碟子上面，叫他拿牙箸自己戳着吃。随喜那邊從不知哪兒取了只裝滿滾水的銅壺，細細的沖出了一小壺花香肆意又帶着些香甜氣的花果茶——這還是從葉貴妃處帶出來的，肉山就愛喝這一口。

正在這裏剝着葡萄投喂肉山大魔王，那邊傳來了陣腳步聲，“蹬、蹬”的踩着木頭樓梯上了樓來。

二人一側眼，看到上來那人後，随喜就忙跪下：“八殿下。”

呂悅身上一僵，連手中的葡萄皮都還沒放下呢，就連忙跪到了随喜身後，盡量縮小自己的身子。

那邊八皇子臉上帶着絲笑，眯着的眼睛在呂悅身上掃了一眼，就朝正費力從榻上掙紮起來的肉山大魔王看去：“歇着你的吧，我不過也是過來偷個懶的。”

說着，人走到榻邊，在另一頭坐了下來。

肉山雖然沒能順利爬下來行禮，卻也嘀咕了句“八哥好”，然後……然後他就真的再躺了回去。

“小十六啊，這些日子怎麽樣啊？”八皇子有一搭沒有搭的跟肉山聊着，十六皇子也就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着。

說着說着，八皇子從懷裏拿出了張絹，仔細打了開來，上頭密密麻麻的寫着一堆蠅頭小字，湊到了肉山身邊兒，低聲跟他咬着耳朵。

“真的？！”肉山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好事似的，兩眼亮了起來。

八皇子笑嘻嘻的沖他點點頭，把那張絹塞到了肉山的懷裏，然後擡起眼來，狀似不經意般的說道：“這孩子是新上來伺候你的？”

肉山順他說的方向看了過去，見他指的是呂悅，點點頭：“是啊。”

“看着倒是挺機靈的。”八皇子伸手摘了個葡萄，随手丢進自己口中，還要待說些什麽，那邊随喜垂着頭，神色微微一變，沖呂悅道，“你出去園子一趟，回慈恩殿，把殿下的衣裳拿來，再把小馬子一起叫來伺候。”

呂悅聽着上頭八皇子的話頭不對，雖沒擡頭向他看去，卻也感覺到他那兩只眼睛仿佛探照燈一般的不住往自己這裏打量了過來，吓得腿肚子都快轉了筋，聽了随喜的話，就跟得了仙谕似的，轉頭就沖下了樓梯……

八皇子見狀也不在意，微微一笑，繼續在肉山那裏使勁。

呂悅就跟從樓上滾下來的似的，叽裏咕嚕的沖下了樓，下來之後，就……茫然了——禦花園的大門朝哪頭開啊？

所幸，人嘴兩張皮，呂悅又不是啞巴，這處暖閣下頭守着的還有宮女太監什麽的，随手抓了一只拉住問問，叫人家指明了方向，呂悅這才放心的朝着那邊走去。

按裏來說，這處暖閣就在禦花園西南邊，進了西南門兒後沒多久就是這裏，樓下的小太監們又給呂悅把路線準備的指了出來，只要按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不就行了？

可呂悅是誰？她可是傳說中的路癡！路癡中的戰鬥機！

花園中的小徑雖然沒有九曲十八彎，可也總是要轉上幾圈的，順着那小路走了走，再繞過塊大塊兒的假山石頭，她……就找不着北了。唔，貌似她也從來就沒找到着過北來着。

等發現自己找不着路了的時候，她已經連之前出來的那個暖閣都看不見了。唉，迷路神馬得，對于呂悅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啊！

一臉茫然的站在原地，呂悅有心想要轉回去再重找找路，可卻發現，她現在連自己是從哪條路上過來的都不知道了……

正愣着呢，那邊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心中一喜，就想朝那邊過去，只要能找着個活的，就能讓人幫着指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