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這個春節，和往年一樣。

零苑。

新年一改往日的寂靜。

初一跟着長輩接待了來拜年的客人。

等過了初五，來的人終于少了，家裏也靜下來了。

中午時，就住在隔壁的初家父母也過來一起用餐。

餐桌上兩家父母各自聊着興趣領域，初一偶爾在被叫到名字時應一聲，其餘時候就安靜吃飯。

不知道兩位女士聊到了什麽，對面席媽媽随口提了句——“阿時明天提前回來。”

初一正伸手要去夾菜的動作跟着頓了下，持續了一秒鐘，不過餐桌上一時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她眨了下眼，緩過神來，又默不作聲地繼續去夾那道苦瓜炒蛋。

耳邊的聲音像是被膜阻隔了，她什麽也聽不見，初一稍稍低頭，機械地把飯塞進嘴裏。

原來，他明天回來了啊……

她忽然後知後覺到——

這兩年來，自己竟已經習慣了沒有他陪伴在身邊一起過年、過節。

時間過得飛快。

等到今年六月，又到畢業季，兩人結婚就滿三周年了。

這樣回想起來，她與席時兩人在婚後一起度過的節日可真不多啊。

雖然席時回來了，但初一還住在別墅這邊，初媽媽有提過一次問她什麽時候回去，被她随便尋了個由頭搪塞了。

才過了年，但席時依舊忙個不停，初一也不想回去。

不想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待在家裏，也……不想見他。

這悠閑的日子一直過到了元宵節。

初一包了兩個湯圓，不過形象實在不怎麽樣，被兩位媽媽趕了出來。

正巧門口傳來了點響聲，她以為是有人敲門，正要過去，卻是剛朝門口走了兩步，那門就自個兒開了。

門外，站着的是她這大半個月才見了一面的丈夫。

她臉上笑容淡淡，略有些驚訝：“你回來啦。”

前天席時飛去了外省，還以為他元宵節是趕不回來。

不過初一也沒在意，畢竟連新年他都沒在，畢竟這麽多個節日，鮮少是與他過的。

席時點頭，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視線掠過她衣服上沾着的些許面粉，又問：“在包湯圓？”

“是啊。”初一點頭，忽而又想起什麽，“既然你回來了，我和媽媽說一聲，還得多包幾個鮮肉湯圓。”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就往廚房跑，動作快得連席時伸手想留住她，也只抓了個空。

她像是在躲自己。

席時盯着她的身影，心裏無由地升起這個念頭。

但轉念一想剛剛初一說的話，似乎又沒有哪裏不對。

家裏除了席時，其他人都喜歡芝麻湯圓。

所以他一回來，自然還得多備一種口味。

湯圓作飯後甜點，用了五分飽後才上桌。

待長輩盛過之後，初一才拿了空碗去盛。

不過她收回視線前，又對那餐桌中間的湯碗看了好幾眼。

席媽媽擡頭見了這一幕，随口一問：“一一找什麽呢？”

席時的視線也看過去，神色不變。

席時身前那一碗是另外的，他正好已經用湯匙盛出一只湯圓來，準備要嘗。

初一看向席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但還是實話說了：“找我自己包的那兩個湯圓，不過沒找到。”

她那兩個湯圓和席媽媽包的湯圓比起來，長相實在不怎麽标致，不夠圓，裏頭藏的餡也少。

按理說在那一大碗裏應該格外顯眼才是，但她剛剛趁着盛湯圓時找了一圈，卻沒找到。

難道，因為煮的時候就漏了餡，直接沒被阿姨盛上桌？

她才剛這樣一想，廚房裏的阿姨耳朵尖聽到了她的話，立即就回：“一一你包的那兩個啊，在小時那裏呢！”

……在席時那裏？

忽然間聽到這個消息，初一的第一反應就是阿姨弄錯了。

南方人大多喜愛甜的湯圓，唯獨席時和家裏其他人“格格不入”，他只吃鮮鹹的肉湯圓。還記得初中時有次早餐只有芝麻湯圓，席時那時候是寧願餓一上午也不去碰一口甜湯圓。

所以，他又怎麽可能會去嘗自己包的芝麻湯圓呢！

不過饒是心底否認了一遍，她還是驚訝地看向身邊人，又不确定地問：“你盛走了？”

“嗯。”席時點頭，“想嘗一嘗。”

“……”

初一已經瞥到了在他碗裏的自己包的湯圓，那兩個“奇形怪狀”還沾着點黑的芝麻湯圓和另外四五個圓圓白白的肉湯圓放在一起，說不出的奇怪。

忍下了想從他碗裏搶回自己包的那兩個湯圓的想法。

他只是捧着瓷碗，神色平靜如常。

初一盯着席時看了好幾秒，視線又落回到他碗裏，輕聲道：“不好吃就不要吃了。”

說完，她就收回了視線。

席時也垂眸看向自己碗裏。

對于初一剛剛那句話，他什麽都沒回應，動作慢條斯理，将湯圓一個一個吃了個幹淨。

倒是坐在對面的席媽媽看完兩人這段短短的互動，微微擡頭，故作随意自然地時不時看眼兩人。

要是放在以前，聽到席時想吃甜芝麻湯圓，初一定是會激動地站起來給他盛一碗新的，然後和他誇上百遍甜湯圓的好，誓要将他拉入甜湯圓陣營。

不過今天，不知道是因為她知道了不該做這般小女生幼稚的事，還是因為累了，初一都再沒有了半分想動的意思。

席媽媽也察覺到了初一的變化，雖然她和以往一樣乖巧，但好像還是有些變化，性子似乎變得更安靜了。

飯後，初一牽着家裏的柴犬去散步。

席媽媽把席時叫到了書房，本想着好好談一談，不過見兒子那張仿佛永遠不會變的臉，心裏反而更加郁悶。

“你和初一最近怎麽了？你是不是惹她不開心了？”

席時聽了媽媽的話，微微皺眉，眼裏流露出一絲疑惑，“沒有，我們倆沒有發生什麽事，一直都好好的。”

席媽媽不信任地看了眼他。

明明小夫妻間沒有吵架，但她總覺得哪哪兒不對。

或許，她也忘了——

席時這大半個月幾乎都在外面，和初一根本沒有多少時間的相處。

春日。

陽光暖烘烘的，連風吹過，都不在裹挾着凜冬的嚴寒，而是溫暖又舒服。

又是一個新的周一。

生機勃勃的校園，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不過往日早自習前最是安靜的六年級三班，今天卻格外熱鬧。

三十一個小朋友今天都央求着家長提早把他們送來學校，而等一進了教室，就紛紛放下書包，然後跑到那塊大黑板前圍成了一個大圈，開始開大會。

“你寫‘生日快樂’這四個字吧，然後齊琪再在旁邊畫個大蛋糕！”

“對！你就寫那種很好看的字，就跟之前你們畫黑板報時寫的題目一樣！”

“中間空空的但很漂亮的那種！好像叫……花型字？”

齊耳短發女孩拍拍胸：“沒問題！”

“诶你不是在學畫畫嗎，要不然就在黑板上畫個初老師呗！”

“對啊對啊，畫個初老師在上面吧！初老師進來一定會很驚訝的！”

另個紮了雙馬尾的女孩“诶呀”了一聲，眉頭一皺，小臉十分無奈：“我是學畫畫，又不是畫家，而且初老師這麽好看，我、我要是把初老師畫醜了怎麽辦呢！”

“那倒也是！”

剛剛最先提議的男生贊同地點了點頭。

三十一個學生在十分鐘的讨論後，确定下來，黑板上還是寫一行“生日快樂”，再畫個漂亮的生日蛋糕。

找的兩位小同學都是班級裏畫板報的優秀選手，所以這次的任務對她們來說是小case，不過因為是要給喜歡的老師看，所以下筆時更用心了。

初一在早自習開始前拿着課本走出辦公室。

她教六年級兩個班的數學，今天是三班的早自習。

從辦公室走到三班教室，要從後門經過，她在窗外順勢往裏瞥了眼，先看到了學生們。

和往常一樣，每個學生都在自己座位上安靜看書，她臉上已經泛起淺淺的笑。

不過，等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她餘光忽然注意到了些什麽不同。

前一晚值日生擦幹淨的黑板，今天卻還是有粉筆字留在上面。

初一偏頭，認真看了眼。

等看清黑板上的字和畫，她已經不自覺地腳步頓住，愣在原地。

“初老師，生日快樂！”

坐在下面的三十一個學生，此時也異口同聲地用最真摯的語氣喊出來。

清朗又輕快的少年少女音帶着滿滿的祝福，與他們眼中坦誠熱切的喜愛，這一切過于美好的讓初一不禁熱了眼眶。

早自習并沒有被這一段小插曲打亂節奏，但即使做着最令人頭疼的數學題，每個小朋友臉上都洋溢着笑。

在學校的這一天，初一聽到了無數聲的“生日快樂”，無論是她教過的學生，還是她未教過的學生，每個孩子臉上都洋溢着最真摯的笑容，或害羞或大膽地祝她生日快樂。

初一也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正是因為有這些祖國的花朵在，校園也才會這樣熱鬧又可愛。

只是，從熱鬧到冷清，好像也不過一瞬間。

家裏沒有人。

阿姨有事請假了一周。

至于席時，初一覺得自己快要習慣他不在的日子了。

畢竟，就算他在家裏，也沒有什麽動靜。

難得有了休息日，也是一個人待在書房，不會和她一起觀看電影讨論劇情。

他太過理智、冷淡，所有事情都有規劃，在外面是這樣，連在家裏也是這樣克制着自己。

但席時不會過多的來管她。

初一在家裏可以随心所欲。

白天的好心情讓她做什麽事都是滿滿的動力，但到家後，卻是說不出的累與困。

初一關了手機，早早睡了。

三天後。

初一在學校用了晚餐後才回家。

樓下，她鎖了車，再等電梯時，手機浏覽器忽然推送了一條新聞。

《天娛影業21個項目落戶，2021海城影視博覽會閉幕》

初一很少會去關注這方面的消息，但是今天，看到這條标題，她指尖在屏幕上方頓住。

沒劃走。

兩秒後，完整的新聞內容彈出。

她一手開門，視線卻一直盯着手機屏幕。

屋內燈火明亮。

初一擡頭看到時，還怔了幾秒。

視線一轉，她看到卧室門口剛換了身家居服走出來的男人。

眼裏的驚訝不覺加深幾分。

剛剛那一剎那，初一心裏閃過了好多種可能。

是媽媽過來了？是阿姨提早回來了？還是自己早上走時忘記關燈？

卻唯獨，她沒有猜……

“初一。”

她被席時的這一聲從思緒中扯出來，重新對上他的視線，卻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自她進來後，席時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問：“你吃飯了嗎？”

初一回神，點了下頭：“阿姨請假了，我最近都是在學校吃完回來。”

話落，她的視線再一次不經意地掠過他……身上的家居服。

這一套是她去年購物節和自己那套一起買的，但之前就算是在家裏，席時也都是穿着合身熨帖的襯衫。

要是放在以前，她應該會很開心。

但此時，初一恍然覺到，自己的心毫無波瀾。

除了最開始在家裏看到他時的驚訝。

兩個小時前，清城機場。

上車時高揚照例詢問了席時，是回公司還是回宜居小區。

席時擡手揉了揉額角，似是有些累，閉上眼睛說：“明天再去公司，早上八點前把所有文件發到郵箱。”

高揚愣了會兒，才回過神來連忙應下。

雖然已經四點多，但他以為今天還是和以前一樣，會先回公司處理了這次會議後續所有的事。

轎車平穩行駛在柏油路上。

高揚偷瞄了眼後座閉目養神的男人，心道奇怪。

出了名的工作狂，竟然有一天也會先放下工作了。

席時并不知道助理的疑惑，他閉着眼，卻沒有睡過去，而是在想三天前的事。

那晚他發給初一的那條信息，似乎石沉大海。

她可能生氣了……

車子駛入小區。

高揚站在車邊目送老板遠去。

他的視線緩緩落在了席時右手拎着的那個袋子。

精致的設計，外面印着燙金色的logo。

他多看了一眼，很快就認出了那是國內歷史最悠久的手表品牌。

回到卧室，初一打算先洗漱。

她順手摁開屏幕早已熄滅的手機，屏幕上還是剛才她看的那條新聞。

新聞中間穿插的配圖是——

男人站在臺中央，身形修長挺拔，即使鏡頭遙遠，屏幕前的人卻也能察覺到他臉上的幾分冷淡疏離。

【天娛影業——席時】

初一盯着屏幕，思緒卻飄遠了。

她慢慢地回想了這三年，這八年。

已逝去的那些曾經往事，這時候，在腦海裏忽然變得明晰清楚。

過去與當下，她已然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最後，初一想到了中午刷到的某個情感博主的微博。

“熱情就像是想要去融化冰的火，或許冰被它融化了一角，但火在那一剎那也已經熄滅了。”①

不過是無意間刷到的微博，一滑就過，但初一這一次卻莫名地記了下來。

心中不再是初看到這句話時的茫然，覺得有異樣，卻又抓不住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感覺。

此時，她心裏逐漸清晰明了。

作者有話說：

ps：①“熱情就像是想要去融化冰的火，或許冰被它融化了一角，但火在那一剎那也已經熄滅了。”這句靈感來源于網絡上的一句話，有過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