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六月底，歷時兩天的期末考試工作順利結束。

又過一周後，上午各班主任對學生進行假期安全教育，下午學校召開了本學年第二學期放假大會。

會議結束前，教務處主任公布了下一學年城鄉教師交流的名單。

随後，校長等人先後離開。

緊接着，仿佛是一滴水掉進了油鍋，寂靜無聲的會議廳轉眼間就變得到處都是簌簌的讨論聲。

周圍同事陸續起來往外走，初一也合上了筆記本，起身出去。

走到走廊上，同個辦公室的女老師從後面叫住她，初一側身一步靠邊停下等對方一起。

同事走到她邊上，立即就問：“你什麽時候報名的那個城鄉交流啊？怎麽都沒聽你提過？”

在聽到那名單時，她差點都以為是有人和初一同名同姓了，但再一聽是他們數學組，那就只可能真是她了。

兩人往樓上走，初一向她笑笑：“上上個月就申請了的，但當時也不知道能不能通過，就沒說。”

女同事輕嘆了聲，無奈：“怎麽可能通不過啊，學校每年過去的人都不夠，大家都……”不怎麽想去呢。

她沒把話說全。

但初一卻是懂的。

新來的教師一般都會在學校待上五六年，等帶出一批學生有了成績後，才會再考慮要不要申請城鄉教師交流。

回到辦公室，同事又跟她說了好一會兒要注意的事項，最後，又笑着感嘆：“不過去一去也好，這經歷還是很有意義的，而且回來評職稱有優勢……”

結束收尾工作，辦公室三四個老師一起下班走了。

話題又到了城鄉教師交流上，有老師問：“初老師，那你下學年去了溪縣那邊，豈不是要一年都和你先生分居了嗎？”

初一擡手把碎發別到耳後，神情只有過瞬間的一滞，随即恢複自然的笑，“是啊，不過溪縣和江城也不遠，想見家人了随時都可以回來。”

其他人點頭，“這倒也是。”

初一在外面随便吃了點，然後回到公寓，提前準備起要帶過去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他們這次交流是前往溪縣的林溪鎮小學，在開學前兩周到校，辦理手續和進行備課。

學校會安排大巴車接送老師，不過初一在考慮之後，申請了自行前往溪縣。

因為林溪鎮小學那邊給的消息是教師公寓今年暑假在重建中，預計十二月完工，所以他們這批交流的老師暫時住不了教師公寓，但是會有住房補貼。

初一得知這個消息後也在網上找房子了，不過心儀的幾處都是在林溪鎮隔壁的小鎮上，所以她打算自己先過去看一看真實情況如何，再做決定。

不過在離開清城前，周末時她還是先回零苑陪了父母兩天，也去見了席父席母。

兩家人是鄰居，雖然房子隔得不算近，但兩家女主人一得空就喜歡聚在一起。

這天，初一也被拉着留下，兩位女士讓她用了晚餐再走。

她隐隐感覺席時有很大可能也會回來用晚餐，但她一時尋不到理由離開，于是只好坐下陪兩位用下午茶。

傍晚時分，橙紅色的夕陽灑落在院子裏的草坪上，有車輛駛進大門。

初一不自覺地向外望去。

看到熟悉的車牌號，她心裏一沉。

果然……

旁邊，席母注意到從剛才車子進來後，初一就目不轉睛盯着門外看，想到了什麽，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初一并不知她的心思，拿起茶抿了一口，壓下不平靜。

阿姨過去開門，席時換了鞋進來。

初一又一次忍不住擡頭望過去。

兩人對視一眼。

遙遙相望，卻無半分溫情。

初一先別開視線，傾身，伸手端起茶壺，依次給三人添了茶。

但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目光灼灼，叫人忽視不得。

走近後，席時才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微微低頭，和兩位媽媽打了招呼。

然後，他又看向她。

兩位女士繼續聊天。

初一知道席時在看着自己，以為他不會開口，和以前一樣隐身人似的安靜待着。

卻沒想到，在她又一次拿起茶杯時，會聽到他說——

“少喝點，晚上容易睡不着。”

他這聲落，旁邊兩位女士的閑聊也戛然而止。

空氣忽然變得有些寂靜。

初一沉默幾秒，無奈地打破平靜，“嗯。”

算是給了回應。

随後，兩位媽媽也接上話：“是啊，我倒是忘了一一不能多喝茶……”

初媽媽毫不留情地揭女兒的短：“記得高中時候她偷喝了她爸茶壺的龍井，結果淩晨三點多還沒睡，第二天頂着兩個熊貓眼去學校的……”

初一也想到了那一次。

那一整天她都困得不行，早上到學校後，她又困又累一動也不想動，于是撒嬌讓席時幫她去學校超市買杯冰咖啡，結果席時回來了，手裏拎着的卻是熱牛奶。

初一低頭看了看塞到自己手裏的熱牛奶，覺得應該不是因為自己睡眠不足出現的幻覺，一臉迷茫，“我咖啡呢？我冰咖啡呢？”

席時：“喝咖啡不好，而且你最近也不能喝冰的。”

“啊。”初一咬唇，雙眼輕輕阖上像是當場就能給他表演一個睡覺，“可我好困……”

看出她臉上的倦意，席時的聲音也柔和下來：“上課不要睡覺，課間可以補覺，中午也可以休息。”

初一嘴撅着，有點不開心，捧着那袋熱牛奶捂臉，“我下次一定不喝茶了嗚嗚嗚……”

客廳裏氣氛又活躍起來。

她回過神時，想到了自己當初做的傻事，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點笑意。

席時微微側目，看見她一直平淡的表情終于有了點變化，目光漸漸變得柔和。

晚餐時，席時一如既往地不多言，初一時不時回答長輩的問話，有說有笑，看起來一切如常。

飯後幾人坐在客廳，閑聊敘話。

初一捧着杯水，走神間手指無意識地在杯壁摩挲，是在猶豫接下去要不要說她和席時已經離婚的事。

席時在和父親聊公司的事，但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初一的身上。

也看到了她明顯是走神在思慮某件事的狀态。

他心裏微沉，剎那間，忽然想到能讓她在家庭聚會的時候走神還去想的事情，只有……

這時候，席時看到原本在沉思中的初一擡起頭，眼神不再迷茫，似是已經做了決定。

她看向對面的父母，緩緩開口：“爸媽，我和席時——”

“我們先回去了。”

席時忽然開口蓋過她的聲音。

初一偏過臉，神色不解地看向打斷她說話的人。

席時向四位家長微微颔首，然後起身，低頭看向身邊的初一，漆黑的眼眸裏翻湧着情緒，像是在祈求她。

被他這樣注視着，初一覺得眼前出現了幻視，自己竟然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卑微，仿佛能感覺到他在求自己不要說離婚的事。

她沉默下來，在說與不說中搖擺。

那邊父母本就想催着小兩口去過二人世界，說：“行，那你們先回去吧。”

又叮囑道：“路上開車都小心些，慢一點。”

初一遲疑片刻，起身。

兩人都沒說話。

走到院子裏，席時忽然問：“回公寓嗎？”

初一點頭：“嗯。”

頓了下，“我自己開車來的。”

所以也得把車開回去。

後半句話，是她為了阻止席時可能會提議讓她和他一輛車回去而臨時補充的。

不過，席時卻是笑了笑，說：“那順路，我坐你的車。”

初一：“……”

他這是什麽意思？

初一停下來不動了，擡頭看向他。

席時也跟着停下，低頭，對上那雙純黑澄淨的眸子，像是在無聲地質問他。

席時忽然有些緊張，解釋：“車子有點事，剛才讓司機送去4s店了。”

停頓一秒，他試探着提議：“或者我開車，可以嗎？”

初一看着眼前的人，忽然間覺得這不像是她認識的席時。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太違和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

席時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伸手在她身邊揮了揮，像是在趕走什麽。

初一正對他的舉動覺得莫名，心生煩躁，克制不住想皺眉的沖動。

忽然，她聽到他柔聲說：“先去車上，院子裏蚊子多。”

初一沉默。

但心裏剛剛洶湧的煩躁情緒，莫名被這一句話就安撫緩和下去了。

兩人在院子裏停留時間過久引起了裏面的注意，于是管家被派過來送兩人。

初一不想在管家面前和席時吵，直接從包裏拿出鑰匙遞給他。

車子駛出零苑。

兩邊路燈灑下光亮。

車裏只有音樂聲，沒有人先開口，提剛才本該說的事。

一直到公寓樓下，等車進入地下停車場，四周變得昏暗，初一看了眼周圍環境，問：“剛剛在家裏，為什麽不讓我說我們離婚的事？”

席時手裏握緊方向盤，把車停下，“是不是太快了？”

他聲音帶着些小心翼翼。

初一反問：“那你覺得什麽時候合适？”

他卻又回答不上來。

外面有車進來，車燈從眼前晃過。

初一閉了閉眼，等那輛車過去後，她也下車。

席時緊跟着下來，在她身後。

走進電梯，初一摁了“17”。

他沒按樓層。

電梯抵達17層。

初一拿過他遞來的鑰匙，擡頭和他對視，她的神色無比認真，她說：“這是最後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她對他的妥協。

然後，初一走出電梯，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