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風雪夜歸人
太上皇到底沒熬過冬盡春來, 于正月二十一日崩殂。
天下皆缟素。
因太上皇老聖人留下遺诏,于是敕谕天下:音樂、嫁娶,官停百日, 庶民一月。(注)時人無不稱贊先皇仁厚愛民。
太上皇大行,宗室上下需守制二十七個月,皇帝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即可出孝。但當今與太上皇感情深厚,況且皇帝本性較真,雖持服一節上并未違拗遺诏, 但一直到官民釋服, 當今都從未留宿後宮, 筵宴音樂更是一概不聞, 常服及飲食皆格外克制,大有同宗室一般守足二十七月“國喪止孕”之行。
于是都中雖已除孝, 但臣民皆不敢肆意筵樂,閏四月好幾個嫁娶吉日都荒廢了,偶有幾件喜事,也将大紅花轎換做了藍呢轎, 十分低調。但這終久是外面情形, 并不多影響各家各戶關起門來的小日子。
何況因聖上嚴正姿态, 朝中上下反比去歲冬日更安穩些,不論宗室貴戚, 還是大臣勳貴,誰都不敢在皇帝正悲恸的時候撩虎須。前朝如此, 後宮亦如此:幾位皇子規規矩矩學文習武,皇子們的生母也識趣靜守,大內頗有風平浪靜之勢。可到此情狀才真個是悲喜自知——喜得自然是已有皇兒傍身的娘娘們, 在新進來這好些嬌嫩花朵的當頭,憑白多出近三年韬光養晦的時間。悲的則是方入宮才新封了位階的諸位嫔禦了,空度年華不說,想也知道為先皇守制的這三年不知積壓多少正該指婚的宗室子弟,後年必得再開征選,到時候又有許多新鮮美人兒入宮,出頭之日難再了。
薛寶釵便是這該悲憂傷愁中的一員了。她雖封為貴人,屬于這一次新進妃嫔中品階較高的一些兒,但因她未有封號,于是得排在如婉昭儀、康貴人、敏貴人及幾位已獲招幸的選侍之後,地位不上不下,既不好屈就依附只比她高一點兒的婉昭儀之流,也無好處引旁人來依從她,于是旁人看來更加尴尬。
薛姨媽和薛蟠才高興了兩月,轉眼間就急的心火燎燒,偏薛姨媽無诰命薛蟠無官職,一丁點兒都幫不上忙,只好忙不疊的去求王子騰。只是卻不是早年王子騰想在內宮扶植勢力的時候了,若非薛姨媽弄出的那出金需玉配的風波,王子騰本不打算要親族侄女甥女兒入宮的。
因禍得福也罷,陰差陽錯也好,寶釵入宮得封,随薛家一時狂喜一時衰頹,王子騰是不肯摻和其中的,更甚者,自寶釵得了貴人的品階兒,王子騰就上本請辭京營節度使之職了。如今更是已舊傷複發為由告假在家,以表請交兵權之心固執堅定。做官一向也有個“不進則退”的說法,薛姨媽等人自然分外不理解王子騰這樣做派,可李夫人卻深為贊同,為子孫計,留有餘地後路才是上策,因在薛姨媽勸說又訴苦的時候道:“急流勇退謂之知機,老爺如此,正因外甥女封為貴人的緣故。”
薛姨媽哭道:“難道還是寶丫頭阻了她舅舅的路?大內的娘娘們出身名門的多呢,沒有這道理。”
李夫人正為杜仲、宋辰被調任遼東的事不舍,只不過因這是王子騰與陳子微等人為孩子們盤算謀劃的才沒有反對,此時她正難受,哪裏來的耐心聽薛姨媽這些見識淺短的話,只道:“娘娘們卻沒有一個和尚給的個需要玉才配得起的、錾着‘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金鎖!頂着這個名頭兒,你以為孩子在大內裏頭是好過的?前兒老爺還說此時沉寂對薛貴人來說是福不是禍,倒能躲過去好些算計針對,如此過上二三年,便是有心人重提舊話也無妨了。薛貴人事事小心低調,何嘗不是受拿東西所累的緣故,貴人先前遞話出來要姑太太‘保守家業、切勿招搖’的話你也忘了?”
薛姨媽心中害怕,越發猜疑道:“怪不得夏太監打發人來說貴人在宮裏的日子不好過,需要銀子打點。可見寶丫頭果然極苦,是我害了她……”
李夫人一聽,登時望過來:“什麽時候的事情?怎麽說的?你可給了?”
“三日前的事。”薛姨媽說那小太監登門也只說了這麽兩句話,要了六百兩,她額外給了些,添足了一千銀票托他帶進去了。
“蠢!”李夫人氣的一拍炕幾:“你慣來愛問個主意,當時怎麽不打發人過來問問你哥哥,問問我?這會子話不趕到這裏,你還沒打算說呢!往日看你行事也有章法,怎麽如今越發昏聩了?”
薛姨媽被李夫人唬了一跳,心內越發惴惴,忙拉着她的手問:“嫂子,不過給了寶兒些銀子打點,難道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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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想起她往日支撐家業是多虧了寶釵扶持,如今寶釵進宮,這小姑子無人勸誡,難怪如此倒三不着兩,只好按捺住火氣:“早些年多有太監勒詐勳戚的事,此一則必也是如此。一則時候不對,國孝當頭;二則宮規嚴正,誰敢将‘打點’說到明處?”
“這許是大內掌宮的大太監所為,又或許是借他的名兒,但有一就有二,你便是将家財全給了他們,我擔保一兩銀子都落不到薛貴人手上,還會叫人小瞧了貴人,還說不得帶去麻煩!”李夫人直接說穿道:“頭一次不過是個試探,你給了還不足,還再添個大甜頭兒,你只等着,不出一月必然還來的——為着你薛家的金銀,薛貴人本來許過的不差的日子,這起子人也得使絆子給攪壞了,不然如何從你這裏騙銀錢呢?我勸姑太太長些心罷,這時候叫蟠兒使些蠻性子吓回去他們才好,只說這薛家是他當家的,不如你這慈軟太太好糊弄,好不好攔住了不給,到時叫外甥當着他們的面打發人來告訴他舅舅,你看那小太監會不會吓得立刻就跑!”
長嘆一聲,李夫人又道:“什麽‘寶丫頭’‘寶兒’的,姑太太慎言罷,別給薛貴人招禍!老爺說了貴人心內有數,最難得的是她敏而不急、沉得住氣的好脾性,只要這家裏的不給她捅婁子,貴人自有盤算……”
薛姨媽失了主心骨,不敢則聲。但後兒王子騰也叫去薛蟠訓斥教導一番,這兩母子果然不敢再自作主張,依言行事不提,連呆霸王在外行事也收斂了許多,誤打誤撞給大內裏的薛貴人省了好多擔心。
再說王子騰夫婦,正值這兩人因兒子兒媳、外甥甥女離京遠任的事不舍得,因薛家的這件事分了二分心,事後更加牽挂杜仲等人,忙不疊的又連送幾封信問到了哪裏?路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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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原來自太上皇山陵崩,海疆形勢不穩,相鄰藩屬國幾次試探,蠢蠢欲動。今上調派布置南海軍衛之餘,也行穩固北疆之舉,替換合适将官,更番各衛所兵士,進一步補替提拔新壯,将北地防衛握于手中。
有過禪位時平叛之功的杜仲、宋辰這批年輕将士,自然被今上歸納為可信可用之人,他們中許多人經由聖上恩封提拔,已在直隸等近君處歷練二三年光景,确實到了撒派出去為君守土護國的時候了。
因遼東偏遠,雖沃野千裏,但當地民風彪悍,前幾朝更多為流放犯人之地,尋常文武官員很難适應、壓服住本地望族,是以朝廷任命官員時多考慮出身,歷任遼東都指揮使司的官員有不少都是本地籍貫。宋辰在開平衛數累功勞,又正因出身遼東望族而被破例提拔,升遷為遼東都司下後衛指揮使司三品指揮使,外加參将職銜,握有領兵實權。
而杜仲,因從京衛指揮使司外調地方,按慣例也該升半級,朝廷大規模調更将士時,杜仲便通過同僚舊友向遼東使力。遼東在大多數人心眼中不過是個苦寒之地,便是升任那裏也是苦差事,從遼東升調進京不容易,可要調任那處卻不難。杜仲此番行動還遭他兵部的朋友幾番勸阻,蓋因遼東武官更疊緩慢,一旦派往那裏,往往數年、十數年不能脫離,縱有升遷,也多限在這一地域。若要累功歷練,不若海疆等地,若要享平富腴,更比不及江南遠矣……
但杜仲看中的就是“穩”這一字,他從前就幾番生出帶妹妹遠避遼東的心思。此番師弟兼妹婿要帶安安回歸故裏,他一方面是不舍得不放心妹子,一方面卻因他并無封侯拜相的野心,要躲開朝中漸起的風波,遼東正是個平穩的好去處。
陳子微及王子騰卻考量的更遠:聖上及諸皇子争鋒必涉軍權,拱衛京城的三大營是重中之重,亦是最好幹涉的地方,武官傾軋在所難免。一旦如此,如杜仲、宋辰這等中上将官首當其中,難逃池魚之災……既然要躲開旋渦,在有能力自保前孩子們終究是要離京的,連直隸都不能待,如此一來,何不選個最能保證安穩的地方?
這幾個人上人、老狐貍,每一個都是從詭谲鬥争中獲勝的,可他們肯耗盡心血去争去鬥,卻并不舍得子侄也如此,難免要鋪就一條“平安為重”的路出來。遼東雖看起來差,于此處折戟甚至送命的文武官員也不少,但細查過就知這裏頭死于傾軋鬥争的很少,文官多死在不适應氣候體弱患病上,武官則多因剿匪殺賊而亡。杜仲、宋辰皆是武将,料身體不至于如前一例孱弱,而于後一則是死得其所,但凡将士及其親眷,都有明悟。
陳子微等人都不太懸心他二人折在兵事上,只憂慮孩子們在派系博弈上送命,于是遍數各方,極北之地便成了最好的歷練之處——況且宋辰出身遼東大姓望族,自帶根基,他們師兄弟多年互為依護,默契十足,兩人又都有掌兵實權,立穩腳跟不在話下。在遼東做十年官,該學會的都能學會了,再回京時品階官位也到了一些程度,自保亦有餘力了。
于是三月末宋辰就直接從開平衛往遼東赴任了,而杜仲則晚了半個月,亦如願升調遼東後衛,比妹丈官職矮了半級。朝廷調令期限頗緊,不好帶女眷一同,雲安和迎春在都中又有好些事情要處理,于是直到七月暑氣漸消,姑嫂姊妹二人才動身。
可直至十月,師兄弟兩個還未等到嬌妻,師兄弟兩人起了一嘴燎泡,若非信件未斷,這二人都已生出擅離接人的心了。親衛和心腹随從不斷派出去,可除了一二個遣來回話的,連其餘那些派出的人也都留下了,都說奶奶吩咐辦事,好不容易接信說已入襄平地界,車隊卻又轉去黑水村去察看莊子了。
又等了五日,杜仲愈發心焦,眉頭緊皺:“你信裏沒催安安?”
宋辰搖頭,他信裏只囑咐安安注意身體,餘者都是講自己近況、此地迥異風俗和些趣事,連帶暗訴些衷腸而已,若是催促的話寫上了,一則怕她們貪快不安全,二則依安安性子,怕就不肯寫那麽多頁的信了。宋辰自覺不傻,他既見過安安當初從都中到開平衛一路的興致盎然,知道她喜歡路上的見聞,如何會在這上面潑冷水,縱然思之如狂,亦不願寫信催促。
只是師兄這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太氣人了,宋辰頓一頓,反問:“師兄催嫂子了?”
杜仲:“……”他也沒舍得催妻子和妹妹。
師兄弟相顧無言。
門外掃地的兩個親随暗暗搖頭,只是不等兩人嘀咕嘲笑廳裏的人,他倆望一望宅院,就先為自己嘆氣——老天爺,兩處大宅院,卻連上正廳的爺在內統不過只剩有六七個人!奶奶們再不來,光灑掃就難為死他們這些粗漢了!
與此同時,距離襄平郡郡府約五六十裏的鶴野城中,遼東宋氏祖宅中,一個打扮頗有江南之風的中年美婦對宋家老太太道:“聽說辰哥置辦的那大宅中竟無一個丫頭媳婦使喚,這……辰哥媳婦未免有些善妒了罷,連個伺候哥兒漱洗的丫頭都沒有,事事都要辰哥兒親力親為,如何使得,不如老太太調派幾個得力的過去伺候?”
宋老太太似睡非睡,半阖着眼,好半晌才慢悠悠笑道:“辰哥兒是個武官,在兵營的時候也沒甚麽丫頭伺候,早就習慣了。況且多半是他自己不願意的,辰哥兒媳婦人還沒來,咱們反先派上一篇不是,這是不明事理,可算什麽長輩呢?況且咱們北地的女孩兒金貴,家裏這些丫頭也都是好好對待的,到了年紀也是別家裏正頭的當家娘子,自來沒有輕賤丫頭的事!怎的你出幾兩銀子雇用人家女孩兒幾年,就要破規矩拿人家不當人了,由得你豬狗一般拿捏?”
美婦人忙起來福身:“兒媳不敢。”
宋老太太又一會子才點頭,擺擺手:“坐下,坐下。我記得你屋裏的兩個丫頭快二十歲了罷,唉喲,不小了,很該把身契給人家了!她們服侍你一場不容易,這麽着,我給她們出嫁妝,你二伯爺那裏有十來個正當歲數的夥計呢,都是好後生,叫兩個孩子自己好生挑一挑,中意哪個告訴我……”
啰啰嗦嗦小半個時辰,美婦人才出了松鶴堂,搖搖擺擺、銀牙緊咬:說的是辰哥兒的事情,老糊塗又給扯到沒幹系的丫頭身上去了!絮叨了半天,正事沒辦成,反把自己從前好容易才挑出來的兩個标致丫頭放出去了!換了其他粗手大腳的毛丫頭,這日子更沒法過了。
松鶴堂裏,宋老太爺從後堂出來:“老五媳婦又來啰唣?她又想挑什麽事?”
宋老太太此時倒不做那昏昏欲睡的模樣了,捧着熱茶啜了一口:“說辰哥兒媳婦好妒,不給他安排丫頭伺候。”
“混賬話!當年跟辰哥兒的娘過不去,如今又搬弄是非到辰哥媳婦身上了,那時逼得老大媳婦寧肯帶着辰哥兒再嫁,這回又打什麽壞主意了?老婆子,可該治治了!”
這對老人家正是宋辰嫡親的祖父母,多年前宋家老大早逝,他妻子帶着兒子二嫁給謝爵爺。本來遼東之地男多女少,寡婦再嫁的事十分尋常,但帶着先夫之子的卻不多,這是因本地普遍崇重宗族之故,若父死母嫁,宗族會撫養本族兒女,尤其像宋家這等人丁興旺的大家,祖父母叔伯俱在,別說只宋辰一個,就是十個也能養育的很好。可當年宋五之妻為首的一些人鬧出一串事情,徹底逼急了宋辰之母,如今的謝夫人亦出身遼東望門,謝夫人父母族長親自登門商議,到最後不僅謝夫人再嫁,還不肯将宋辰留在宋家。
那件舊事的根源就在宋五太太身上,這位宋五太太出身他鄉的書香人家,因緣巧合嫁來了遼東大戶宋家。遼東粗犷,宋家家風寬厚,女眷慣受尊重禮遇,偏宋五太太不覺,反以為粗鄙,無處不談說教育那些束縛女子本身的婦德教條。宋五身子骨不好,從本地門戶相當的人家不好娶妻,這才花了大筆聘禮從外地聘取,誰知娶來的極不合心意,新婚次月這宋五太太就自作主張給帶來的丫頭開臉提拔成妾室,只叫宋五成為本城少有的納妾的兒郎,真正丢臉——北疆的女孩兒少而金貴,這一來,宋五日後兒子的親事也作難了。偏宋五太太還自認為大度賢德,連宋五本人勸說都聽不進去。
許是夫妻實在不相得,宋五郁郁數年就過世了,膝下只遺留下一個兩歲的女兒。五太太立志守節,将所有媒人和宋家人勸說都拒之門外,宗族裏看她如此,也便随她了,只令好生對待奉養她就是。誰知這五太太魔怔一般,立着“節婦”的款兒開始引帶起這股風氣來,因她能說會道,真蒙住了些女子,信她的貞潔大度……
初初一年,大家都未當一回事對待,不過就是不愛聽她那些言語的女眷躲開她就是了,直到宋辰之母守足三年夫孝準備歸家再醮,這五太太跳出來,明裏暗裏一通折騰,幾乎要逼死人,此時阖族方知其害:北疆之地歷來男多女少,本地轉房婚都不少見,祖祖輩輩都沒有不許寡婦再嫁的道理!若是依從五太太嘴裏那種男子三妻四妾、女人從一而終的狗屁道理,只怕大半兒郎都要打光棍,不出幾代,人口就蕭條到不能抵禦野獸的地步了,到時,光狼群就能屠滅人煙。
當時宋氏宗族出面,一面禁足五太太,一面讓步到任謝夫人帶兒子再嫁。宋家不是沒起過将五太太送回娘家的心,只不過這五太太的娘家不肯接人,又換做五太太幾乎被她娘家人逼着上吊明志。宋家無法,老太太将四孫女接到膝下撫養,撥了個小院子給五太太守節,她不是要清淨守節嗎,于是都不許打擾她。這十來年,宋五太太再宣揚她那套說辭,連她親生的女兒都不聽不信,只不過這人許是作繭自縛到不肯明白的地步,依舊死守着她的“婦德”,偶然間跳出來指手畫腳。
比如此次,原不過是有跟随宋辰麾下的宗族兒郎們回家打趣兩句,傳進這位五太太的耳朵裏,立刻就無事生非,跑到松鶴堂讨示下了。
宋老太太倒不似老太爺那樣厭惡,搖頭不在意道:“理她做什麽,跟本說不通,何必白費口舌。她自己把自己框死了,連出門做客都不肯,也不過跑到我這裏和老二媳婦那個當家嫂子那裏胡謅幾句,誰搭理她呢,能有什麽妨礙,随她去罷。好不好看在咱們芝姐兒面上,當個啰唣的雕像供起來便是。”
老人家說着,心思已轉到宋辰那裏去了:“不知辰哥兒媳婦是什麽脾性的?怎麽這樣久還不來,別是嫌棄咱們這裏苦寒偏僻罷?”聽說亦讀書識字,佛祖保佑可千萬別是五媳婦那種‘反叫書給讀死了的’,哪怕像一點兒,她老人家都接受不了。
相伴大半輩子,宋老太爺還看不出老妻那點心思,當即搖頭晃腦:“那個什麽詞怎麽說來着——對,杞人憂天!辰哥兒自己經過他娘的那些舊事,如何會願意娶個禍頭子?再說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大舅兄,那杜小子,可是個好孩子!有這樣的兄長,咱們三孫子媳婦孬不了!你快把瞎操的老心放你肚子裏去罷……”
“你這老家雀兒,懂個屁!”老太太白一眼,沒聽跟着辰哥兒的人說嗎,這孫子媳婦是什麽一品诰命夫人的義女,疼的眼珠子似的,還是縣君娘娘教導過的,又生的極标致,又知書達理,又持家有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完人,便是有,也落不到他們老宋家這小廟裏!
宋老太太也有些見識,知道別處越是那高門大戶裏的閨秀便越講究女德,況且天子腳下規矩本來就更多,像老五媳婦的人在那裏才正常呢。如此想想,這滿是贊譽的三孫子媳婦多半是個板正人,可讓老太太怎能不犯思量呢。
“阿嚏!”鶴野城百裏開外的官道上行着浩浩蕩蕩幾十輛馬車,靠前的一輛車裏,雲安忍不住打了大噴嚏,納罕的揉一揉鼻子:誰在念叨她?
“着涼了?”迎春有些緊張,一面把手爐塞進雲安懷裏,一面從座下拿輕裘鶴氅:“快穿上氅衣。”還沒進十月,來路上已經過了幾場大雪。
也已嫁做人婦的梅月湊近車窗,對外面喊道:“後面車裏的熱水,給我們一壺。”
梅月的丈夫,宋辰麾下的一位小旗忙忙的調轉馬頭,從後面拎來一個銅壺,從車窗裏遞進來:“馬車走穩點兒,媳婦小心燙。”
梅月睨他一眼,又趕忙把皮簾子放下系緊,将寒風擋在外面,回身給雲安兩人的杯裏續入熱水:“是不是太淡了,不如再續些果醬?”
雲安笑道:“別費心,我沒着涼,好着呢。”
邊說着邊擎一擎手中厚厚的賬簿,對迎春又道:“這潘又安倒是有幾分才幹,這次買下合心的莊子多得他出力了。”
迎春搖搖頭:“看在司棋面上才用他罷。這人到底有膽小怕事的毛病,需得再看看,不然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司棋給他。”
雲安但笑不語,這潘又安确實膽小,先前竟因家裏撞見他偷偷給司棋送東西而畏罪逃了,舍下的司棋和諸人連叫住說明白都不能,幾乎把個剛強烈性的司棋氣死哭死。只不過再多不是,但雲安仍記得這個人有一點真心是原書裏那些個情聖情癡都比不了的,是他肯為司棋徇情。正因這一則,才又給了他這次的機會,倒不料這潘又安在買賣生意上,果真有些才幹——将她們這一路行一路收貨倒賣賺來的一筆熱錢真給換成了可心的小莊子。
新添置的溫泉莊子雖只有二百畝,但就在遼東郡府郡城邊上,正合家裏的嚼頭用,況且山根處還有幾處泉眼,日後仿照京西龍尾莊子也建一處小小別院,豈不美哉。
她兀自又想的入神了,迎春和梅月兩個相視一笑,梅月将杯碗從她手裏取出來,嘆氣道:“好姑娘,好奶奶,先別想那銀錢經濟莊子田地了,眼看就要進城了——不是明兒就是後日,可就得去姑爺家中拜見了,不如慮一慮這則罷!”
雲安聞言,拍拍梅月的手臂:“人都還未見呢,我憂慮也無益,何必自尋煩惱,左右有你姑爺。”男人什麽時候使,這中時候本就該他出馬做調和粘合的那劑良藥,不是因為宋辰,宋家又與她何幹呢?
迎春也有些擔心,幸好宋家祖宅并不在府城,妹婿又少小離家,已算是分家單過了,這樣一來不過一年裏見幾次面,平日勤打發人請安送東西也就足夠孝順了。
梅月握住雲安的手,翻開掌心,點着還殘留的幾道劃痕道:“別的不提,可千萬不能再做這樣的事了,聽說姑爺的祖父母都有了年紀,萬一吓着了老人家,才是真糟了!”姑娘自成親後,被姑爺寵的越發縱性了,連往日那種表面文章都不願做了:兩日前官道上被山石粗木堵了一截,阻了好幾隊車馬的路,她一個沒看住,叫姑娘披着個爛羊皮襖子溜下去幫忙,虧得天上飄着雪花姑娘又捂得嚴嚴實實,這才沒驚動旁人,只是現在自家車隊裏還有人說起那天有個矮墩墩的小子力氣大得很的事呢。
雲安趕忙握拳抽回手來,那日風雪漸大,後頭人又趕上來,掉轉繞路都不成了,不由她不心急。何況自打成親之後,她的力氣仿佛開光得了加持一般,比從前更大了,只怕連哥哥都比不上了,這樣的天賦當用時不用,多可惜——雲安曾想給親近的人表演一下“倒拔垂楊柳”的大場面,無奈大家幾乎駭吓的搶命一樣攔下,只有黛玉捧場……
“唉,謝家大哥動作忒慢。”雲安嘆一聲。
引得迎春也嘆一聲,在太上皇崩逝前,謝林兩家終于定準了親事,可謝将軍早也謀了外放離京,真真是好事多磨,怕還得一二年功夫才成。需知謝将軍雖不在襄平郡後衛,可也在北疆任職,這應是三個男人早商議過的。定城侯一脈本就是鐵鳳城祖籍,謝鯨還是三人中最先調任的,隸屬山東承宣布政使司下的遼東都司。後面宋辰是順水推舟,杜仲則是着意如此。若是謝鯨動作快些,說不得她們姊妹三人就能一起北上了,玉兒與她們兩個可能不在同一郡府,但到底不是現在這樣相隔千裏。
姑嫂兩個商量着再寫一封長信交托興隆镖局遞送進京:“再下幾場大雪,道路就更難行了,恐怕年前難送到妹妹手裏。”
對給林姑娘通信比給姑爺們還要頻繁的事情,梅月繡桔等人早習慣了的,如今連護送這趟行程二個多月的镖行的人也不奇怪了,反正這信件往複越多,他們镖行賺的越多麽。
正說些雜事兒,前面忽然傳來一聲吆喝:“進城嘞!”
梅月的丈夫也靠近馬車,低聲回禀道:“正等城門檢看。已遣了人速去家中報信了。”
将車簾挑起一些,雲安果然看到鐵灰色巍峨城牆,天将晚,又灰沉沉的,簾外北風嗚咽,竟卷進來了幾片雪花——“又下雪了。”車中女眷不約而同地深吸一口氣,突然迫不及待想看一看這座未來數年安家之地。
方進城中,遠遠的就有兩個身影騎馬冒雪前來。
“回家了。”師兄弟兩個衛在這輛馬車兩側。
其餘車馬及人等早由機靈的帶着繞別的路分散往宅院的各門。
雲安從車窗裏朝正彎腰低聲問她累不累等話的宋辰笑,不知為何,心中突然飄過一句話:“風雪夜歸人。”
只還未等雲安品度一番這難得文绉绉的心境,馬車角落裏一堆軟墊中傳來嬌滴滴的一聲“咪嗚——”
睡了大半日的獅子貓雪團兒醒了,伸腿弓腰咧嘴打着哈欠伸一個懶腰之後,大名雪獅子的貓咪就跳進雲安懷裏,擡起金碧異瞳,兇巴巴的朝窗外坐在馬上的宋辰呵氣。
宋辰:“……”
這只被他視做定情信貓的小東西不記得他了?
另一側,從後面馬車上蹿下來的虎子正蹦着高對杜仲撒歡,杜仲笑道:“虎子,聽話。”
對比人家的狗,宋辰連連看了好幾眼雪獅子,無奈貓不屑人心。
直到進了宅子,宋辰扶雲安下車的時候,已長成威武大貓的雪獅子仍賴在安安懷裏,此時馬車已進二門,宋辰睨一眼懶洋洋的白貓,索性張開披風連人帶貓一起抱進懷裏。不等大貓反抗,幾大步抱進游廊下,不叫雪水沾浸安安腳上的繡鞋——
“喵!”雪獅子極兇。
“咳!”先一步扶妻子下車的杜仲沒料到師弟這動作。
看一眼貓再瞥一眼師兄,宋辰心內原想直接抱着安安進廳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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