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火星

孟嘉浩的房子也買在了淮東路的這棟頂級公寓裏,因為隔壁街開着寧曼可最喜歡的私房川菜館,他的車位才會經常被那丫頭占用。

不過問題倒是不大,作為一個标準的富二代,他經常都得喝到後半夜才回家。

今天他喝得不算多,但走出電梯門的時候,卻疑心自己是不是喝大了——

隔壁的房門虛掩着,這深更半夜的,居然還有光透出來,若是再加點環境音效,都可以直接拍鬼片了。

這棟公寓既然敢號稱頂級,安保自然是極好的,忘了關門,本來也沒什麽大不了;但最恐怖的是,孟嘉浩知道,他隔壁最近剛搬來的鄰居,是靳翊。

靳翊搬來有幾天了,但兩人一直沒有見過面,這也是為什麽之前在國內,孟嘉浩能成為靳翊身邊為數不多的朋友——

他知道靳翊這個人的性格,對方不願意說,他也從來不會湊上去自讨沒趣。

但就因為了解,所以他可以斷定,靳翊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居然連門都忘了關,肯定是遇到什麽事了。

作為朋友,平時可以不打擾,但真遇上什麽事,他也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他想着,輕輕扣響了靳翊的房門。

在門縫裏,他看見靳翊的肩背一緊,很明顯是聽到了敲門聲的,卻遲遲沒有回頭,便只好厚着臉皮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靳翊終于回了回頭,那張向來表情不多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難道靳翊在等人?

孟嘉浩猜不到答案,看着靳翊那張陰沉的臉也不敢多問;但他可以确定,對方肯定不是在等他。

“那個……是你自己沒鎖門啊,可不怪我!”他上前兩步,尴尬地沒話找話:“沒、沒睡呢?”

他說了句廢話,靳翊自然也不會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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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靳翊冷冷地回過頭去,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對方明明站在亮堂的燈光下,卻好像總被一層濃重的黑霧包裹着。

出于關心,他急忙上前兩步,一時沒注意到那個放在窗邊的冰櫃,一腳踢了上去。

“哎喲!”

見靳翊神情緊張,他立馬誇張地翹着一只腳叫喚,試圖活躍方才尴尬的氣氛,但很快他就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因為靳翊緊張的,是那臺與這套公寓格格不入的破冰櫃。

“這麽個破玩意你哪兒弄來的,還寶貝着……”

孟嘉浩沒好氣地嘟囔了兩句,靳翊總算回過了勁來,從嘴裏擠出了幾個音節:“沒事吧?”

原本也算是一句關心,可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沒有了溫度,冷冰冰的,充滿了距離感。

不過好在孟嘉浩已經習慣了。

他不知道這個破冰櫃是拿來幹嘛的,但他很清楚,靳翊這輩子,真正寶貝過的只有兩樣——

畫筆,和許遲。

能讓靳翊狀态這麽差的,總逃不過這兩件事之一。

“你……”孟嘉浩試探着問道:“去見過你妹了?”

靳翊聞言一怔。

他是見過許遲了,還不止一次。

可那算見過嗎?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孟嘉浩的問題,他只冷冷地糾正了一句:“她不是我妹妹。”

“這話你去跟許遲說啊!你到底把她當什麽……”孟嘉浩翻了個白眼,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要實在抹不開面子,我讓寧曼可幫你說去,你知道的,我妹是個大嘴巴。”

“我……”

靳翊看着鋪在冰櫃上的碎紙片,張張嘴最終還是說不下去。

他是想跟許遲說的,可許遲一見他就跑,就算把他把對方最重視的Moller都搬了出來,許遲也還是不肯見他。

甚至,他都不知道是為什麽,所以才只能整夜對着個破冰櫃,猜着許遲到底在想什麽。

“畢竟去年出了那麽大一件事……”見靳翊面色凝重地蹙緊眉頭,孟嘉浩也終于難得地正經了起來,“你一走就是五年,許遲也不可能還是當初那個總挂在你屁股後面的‘小尾巴’。”

“你得主動一點,別……”

他自以為在安慰好兄弟,卻見靳翊的臉色愈來愈沉,只好悻悻地閉了嘴,習慣性地從兜裏掏出根煙來,準備點上。

“啪嗒——”

随着打火機一聲輕響,靳翊眉心倏然一凜,孟嘉浩這才回過神來,拍了把腦門。

剛才一陣酒精上頭,他居然都忘了,靳翊不但不抽煙,而且特別反感有人在自己身邊抽煙。

“我的錯,我的錯……走了走了……”

他趕緊把煙塞回褲兜,識相地轉身要走,卻聽到身後靳翊的聲音突兀地問道:“還有嗎?”

“……啊?”

孟嘉浩一頭霧水地回頭,想了得有半分鐘才反應過來,靳翊問的,好像是煙?

他試探性地掏出煙盒,吃驚地看到靳翊居然點了點頭。

“你可以啊,靳翊!”他連忙上前給靳翊遞了根煙,嘴邊還不忘調侃着:“出國幾年,好的不學,學會抽煙了?”

不止是抽煙,湊近點煙的功夫,他還聞到了靳翊身上的香水味。

要知道,靳翊以前是很讨厭這些東西的,在他的觀念裏,花時間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可以,可以……”他一臉壞笑地看着靳翊,戲谑道:“這才是我們富二代該有的樣子嘛!”

“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兒不好嗎?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想當年咱們讀書那會,多少女生對你……”

後面孟嘉浩似乎還說了些什麽,但靳翊好像已經聽不到了。

香煙燃起後,尼古丁伴着焦油蹿進他的口腔,刺激着他的喉嚨、肺葉,甚至是大腦,讓他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

對初次嘗試煙草的人來說,這是很正常的反應。

其實他根本不會抽煙,也沒有想過要嘗試;不止是抽煙,在國外這五年,他所有的生活習慣基本都沒有什麽改變。

他仍然會在每天早上固定的時間起床健身,在晚上固定的時間上床睡覺;每天不管多忙,他都要留出至少兩個小時畫畫;在找不到靠譜的中餐館子時,他會簡單地給自己炒兩個家常的小菜,洗澡也只用以前在國內常用的洗發水和沐浴露。

這五年來,他一直用一種近乎苛刻的态度,将當初被人一拳擊碎的生活複刻成他曾經熟悉的樣子,以至于連他自己都忘了——

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

他沒有任何理由,要求許遲還是站在原地等他。

其實他沒有噴香水的習慣,就算到了現在,他也仍然覺得做這些事情只是浪費時間。

但這股淡淡的果木香氣,已經是這五年時間裏,他唯一可以與許遲保持的某種聯系。

曾經,他擔心許遲一個人過得不好,擔心得就快要瘋了;但同時,他好像也無法接受許遲現在的一個人安然自得的樣子。

他不能接受,當初那個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一有機會就要沖上來挂在他的胳膊上,興高采烈地跟他喋喋不休的小姑娘,現在看見他掉頭就走。

他更不能接受,當初就連喝一瓶汽水都要撒嬌讓他幫忙擰開瓶蓋的小姑娘,現在,好像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就這樣,在孟嘉浩有一搭沒一搭的憶當年中,他指尖的那一點明滅的火星從煙頭燃到了煙尾。

其實如果放到以前讀書的時候,他不可能允許任何一個醉酒的人,在自己身邊絮絮叨叨一些毫無意義的話;但現在他偶爾也會覺得,這套死氣沉沉的公寓裏,有點聲音也是好的。

直到手指感受到煙草燃燒的灼熱感,他才回過神來,随意地将煙蒂掐滅在了一旁玻璃杯裏。

在酒精的作用下,沒多久孟嘉浩就撐不住,倒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着了;最後還是只留下靳翊一個人,等來了天邊的魚肚白。

他已經整整五年沒有見過淺淞的日出了。

現在,他眼神複雜地瞟向遠方,仿佛終于看見了,在同一個日出裏,正有人緩緩醒來。

許遲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鬧鐘一響,她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跟某些徹夜難眠的人不同,在晨起溫柔的朝陽裏,她美美地伸了個懶腰。

雖然今天是周末,雖然已經撕掉了靳翊的請柬,但她還約了寧曼可逛街,可不想遲到。

原本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觀察下寧曼可在商場裏有沒有看到什麽感興趣的東西,好回頭悄悄買給對方當生日禮物。

奈何寧曼可家裏是真的有礦,一整天商場逛下來,但凡看上的東西,都被她直接刷卡帶走了。

許遲家的服裝公司之前也有上百號員工,跟靳翊在國外那個搞金融投資的頂豪爺爺可能比不了,但絕對也是中産以上的優渥家庭。

可能是性格和家庭教育上的區別,她還從來沒有過寧曼可這樣“報仇雪恨”般的血拼經歷。

她倒無意指責寧曼可的金錢觀念,只是對方今天實在沒給她留一點機會,以至于生日禮物的事情完全沒有着落。

到了下午的時候,兩個姑娘拎着滿滿當當的“戰利品”,實在逛不動了,才終于找了間咖啡廳坐了下來。

點好單後,許遲去了趟洗手間,出來剛好看見寧曼可好像在跟誰打電話。

“行了,知道了。”看見許遲朝自己走來,寧曼可匆匆挂了電話,“我一會就回去。”

“怎麽——”許遲坐下,抿了口馬克杯中的卡布奇諾,笑得比飄在咖啡上的那層奶蓋還甜,“阿姨催你回家吃飯啦?”

“沒有。”寧曼可連忙比劃着雙手否定道。

見許遲有些遲疑地盯着自己,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太大了,尴尬地笑笑,解釋道:“是孟嘉浩打來的。”

“他說我大姨今天熬了雞頭米紅豆甜湯,女孩子喝最補了;我媽不會弄這些東西,這會人已經到我大姨家了,大姨叫我等會逛完也去喝碗糖水。”

“那就趕緊走吧。”許遲低頭看了眼時間,剛好四點半,“你也別送我了,再晚一會到了飯點兒,路上該堵了;正好時間還早,我去坐地鐵也方便。”

其實寧曼可說的都是實話,許遲也不疑有他;說罷,她便起身張羅着收拾那一堆寧曼可剛買來的東西,深怕有遺落的。

但收着收着,她又慢慢覺出些不對勁來。

寧曼可還穩穩坐在椅子上,既不起身幫忙,也不像平時一樣跟她争論半天,一定要送她回家。

“……可可?”

她輕聲提醒了一句,寧曼可才回過神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囡囡啊,那天……我們在小區分開之後……”寧曼可糾結道:“靳翊他……是不是又找過你了?”

在寧曼可猶豫的聲音中,許遲終于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緩緩坐回椅子上,停頓片刻後,才默默點了點頭。

“你怎麽知道的?”她輕聲問道。

“剛我大姨給我打的視頻電話,我看見我哥,狀态好像不太好。”寧曼可擡起頭來望向許遲,一臉擔憂,“囡囡,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就是好奇心重!所以、所以我……”

“我抓着孟嘉浩問了好半天,他才告訴我,昨晚……他見過靳翊了……他們兩個……”

“他們兩個人,聊了一整個通宵。”

“囡囡!”她說着一把攥住許遲的手,突然鄭重其事道:“其實那天靳翊問你有沒有喝酒的時候,都把我吓壞了,你說……有沒有可能……他還是很關心你的?”

“就好像……其實你也……”

“可可!”許遲突然厲聲打斷道。

她很少這樣嚴肅地跟人說話,看見寧曼可被自己吓得立馬閉了嘴,心裏多少也有些愧疚。

“可可。”她抱歉地軟下聲音,耐心地問道:“你有沒有試過,有什麽東西——”

“你小時候明明很喜歡的,卻沒有;現在有了,卻又不那麽喜歡了?”

“有吧。”寧曼可沉思片刻後點了點頭,“其實小時候,我家裏挺窮的,那會我爸承包的山頭還沒有挖出礦,我就很羨慕別人家的小女孩總有新裙子穿。”

她看着散落在一旁的,自己今天最新的“戰利品”,難得深沉地搖了搖頭。

“其實這些裙子裏有很多,我買回家就扔進了衣帽間裏,連吊牌都不會剪。”

許遲聞言默默點頭,安慰地捏了捏寧曼可的手,便沒有再說什麽了。

她承認,自己不算完全放下了靳翊,不然之前那兩次“不期而遇”,她根本不需要落荒而逃。

如果她可以完全把靳翊當做一個陌生人來看待,那她大可以接下那張請柬,大大方方地出席今晚Moller為新CEO接風洗塵的酒會。

當然,如果不是靳翊,她大概率也不會收到這種內部酒會的邀請。

靳翊身上的許多巧合,她并非刻意回避,卻也不想深究。

畢竟有些事——

錯過了,就過了。

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也最糟糕的五年。

作者有話說:

提醒一下,看到這裏的寶貝,拜托點一個收藏,這對阿魚很重要!

再預告一下,別緊張,下一章就見面~

之前的有獎競猜還是沒有人猜對哦,安慰獎已發,因為是手動發的,有遺漏的可以再提醒下阿魚~

寶子們下次要再接再厲哦!麽麽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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