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口 長得幹淨

季翔其實是被這幫人生拉硬拽帶過來的。

前幾天也就在校聯運動會上冒了個頭,之後回家躺了幾天沒出門,此時的精氣神兒看起來要比那時候好,也不再穿得一身黑。

純棉的白色衛衣搭着條灰色長褲,整個人看着高挑清爽又幹淨。只是眉梢浸着夜色顯得涼涼的,不太好說話。

察覺到男生身上的寒氣,張鳴遠立馬滾開,用手拍了拍塑料椅,“季少爺您請。”

季翔這才含着一絲吊兒郎當的笑意罵了句:“滾。”

一側頭,正好對上安越直白又坦然的視線。

季翔微微揚眉,似乎這才看到她坐在自己身旁。

張鳴遠看這兩人對上眼了,立馬嗷嗷叫:“老季你幹嘛呢,一直盯着人家看。”

季翔樂了,也不算是避開視線,而是剛剛打了個電話回來有點兒口渴,倒了杯溫開水給自己,慢條斯理地開口:“說什麽呢,你沒看見是人自己在看我?”

“人是有點臉盲,你他媽少自戀。”隔着兩個人的距離,張鳴遠還伸着脖子特熱情地幫忙介紹,“安越妹妹你別理他,他叫季翔,季節的季,吃翔的翔。名字雖然髒了點兒,但人長得幹淨。介紹一遍就夠了,不用特意記住。”

“你臉盲?”季翔像是習慣了被張鳴遠這麽介紹,倒是沒在意他說的那些,反倒是抓了另外一個點兒問。

上次見他的時候戴着一頂鴨舌帽,人又高,隔着安全距離只知道這人五官長得不錯,皮膚又好。

這會兒兩把塑料椅挨在一起,男生說話時微微側過身子壓向她這邊,距離拉近不少。安越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人的眼珠是真的黑,又黑又亮,眼皮薄薄的,眼尾勾着眼線往上揚着,英俊中平添了幾分狐貍似的媚氣。眼角還有顆顏色很淡的淚痣,不湊近看都看不出來。

問的時候,他還捏着塑料杯喝了口水,吞咽時喉結滑動,鋒利地凸起兩顆。

安越莫名地跟着有點兒口幹,茫然地點頭,又說:“不算吧。只是人和名字很難對上,記得沒其他人那麽牢。”

什麽臉盲症,也都是沈梨胡說。她這毛病還沒嚴重到真成一種病的程度,普通人要記住一個人都需要見上好幾次,記憶力好到對每個人都過目不忘的人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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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季翔嗓音淡淡,似笑非笑,“我還以為說不用賠衣服了,你就把我忘了呢。”

“那倒不至于。”安越也不示弱,語氣溫溫和和地反擊,“我還比較擔心,是因為我弄髒了你衣服,所以你都不願意加我微信。”

這兩人暗搓搓地一來一回,夾槍帶棒的連帶有“傻白甜”外號的劉皓都聽出了不對勁。

張鳴遠當下就扯着嗓子吼:“怎麽回事啊老季,漂亮妹妹加你微信你都沒同意?我靠你真是狗啊。”

轉頭又安慰安越,“沒事,他不加我加。”說着就開始掏自己的手機。

季翔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懶洋洋的笑罵着的腔調都透着一絲散漫勁兒:“有你什麽事兒。”

安越倒了今晚的第三杯酒,打着商量的語氣:“那咱們一笑泯恩仇?”

季翔這才又扭過頭來看她,眼神和她對視,那透亮的黑眼珠中帶着一絲探究,從上往下視線滑到她蔥白的手指以及捏在手中的那杯酒。

啤酒顏色在燈光下是透亮的金褐色,冰鎮過還冒着點兒寒氣,透明水珠從杯身溢出來,沾在女孩的指尖,然後滑落。

她像是察覺不到冷,身上穿着一件粗毛線打的針織外套,纖纖玉手從花苞似的袖口伸出來,皮膚牛奶般細膩柔白。

季翔沒反應,倒是一旁聒噪的張鳴遠又替他開口解釋:“老季前兩天發高燒,今兒才退下來點兒,喝不了酒。”

安越:“發燒了?”

張鳴遠依舊大大咧咧:“是啊,這人不怕死的把濕漉漉的衣服褲子穿了大半天,在宜北那不凍死了?當天就開始發燒,都燒了兩三天——”話鋒一轉,張鳴遠又開始吐槽,“诶不是我說,老季你這身體素質越來越不行了啊。”

張鳴遠就是個話唠,坐他旁邊的劉皓實在受不了他隔着老遠距離還要把頭伸過來唾沫橫飛地講話,直接在桌上撿了根不知道誰啃了一半沒啃完的雞翅塞他嘴裏,“你他媽消停點兒吧 。”

耳根終于清淨。

安越又轉頭看着身邊的人,季翔擡眸,兩人視線又對上。那直白而又無畏的目光澄澈幹淨,坦蕩得不摻雜任何欲念。

季翔揚揚眉毛,“這麽喜歡看我?”

“……”安越欲言又止。

“別問,跟你沒關系。”季翔重新拿了個新塑料杯,一只手撈了瓶開過的啤酒過來,瓶身涼涼的,有水珠滲出來沾在手心。

他倒酒到杯中,然後舉到她面前,“不是要和我一笑泯恩仇?”

笑了笑,不知道是衣服顏色的加成還是其他,安越居然覺得他今天脾氣好到離譜。

但下一秒,季翔把那杯酒放到她面前,和她的那杯整整齊齊地挨在一起放着。男生笑容被夜色浸染得清冷又寡情,“不如兩杯一起喝了,我就加你微信。”

“……”

季翔這幾天是真沒怎麽看手機,微信都沒打開過,此時點開消息那一欄密密麻麻的紅點擠爆成99+。通訊錄那兒點開往下拉,确實有個自報家門叫“安越”的好友申請。擡起手指,季翔點了點,很快就通過了。

季玉兩家全員博士,玉尚禮在Z大是副書記,作為舅舅他是唯一一個支持季翔當運動員的人。但因為前幾年被禁賽的事兒,他也開始有點兒動搖了,合着全家人勸他退役鑽研學業。季翔只冷冷淡淡地開口:“說個冷知識,拿奧運會冠軍能保研。”

玉溪芳女士當即一巴掌拍他腦袋上:“那你倒是去拿啊!”

拿奧運會冠軍,說得輕巧,入場券都難拿。想保研還不如好好念書。

其實沈梨看錯了一點,平時季翔其實挺好說話的,就是對認準的事兒特別軸。游泳他沒放棄,但因為被禁賽,他也一直看着恹恹的。沒人知道他這到底是仍然在堅持還是已經放棄。

平時也不再和一起訓練的那幫人混在一塊兒,還走得比較近的也就只剩張鳴遠和劉皓這倆發小。

那兩杯季翔沒真的讓她喝,就覺得這女孩兒還挺較勁好玩的,一件破衣服也能愧疚這麽久,不如順了她的意讓她釋懷。

但宜北到底是冷,冰啤光是掐着瓶身都透心涼。他自己都燒了兩天了,可不想再讓人感冒。

季翔靠在路邊的樹下抽煙,但沒真抽,就掐着一根煙玩。身後是張鳴遠他們在那兒喝酒吹牛,他冷冷清清的一個人站在這兒,背影看着和身後的人間暖色格格不入。

安越走過來,伸手抽掉了他指尖捏着的那根煙。男生的視線上移,又看到了她那雙如同綴着清冷月色的眸子。

“聽說你被禁賽了。”安越把那根煙叼在嘴裏,飽滿紅潤的唇片含着,說話有點兒軟,“三年前?”

“你老師沒跟你說別打聽我?”季翔手中空了,便雙手都插進褲袋裏。身子往邊上的樹幹懶懶一靠,低着頭看她。

安越沒理他,又把煙拿下,問:“有火嗎?”

“沒有。”

“啧。”

她大抵是不信的,有煙的人怎麽還能不帶火。不過她也沒想再碰煙,正想還給他,就聽到他解釋:“剛從朋友那兒要的。”

季翔說:“沒要火,我不抽煙。”

就是手癢,看到老白那幫人在吞雲吐霧,他路過就順手抽了根捏在指腹裏玩。

“所以是因為禁賽才連訓練都不願意去了嗎?”安越又挑起這個話題。

啧。

季翔有些煩躁地揚起眉毛又覺得好笑。校運會第一天回去,張鳴遠就在他耳旁念叨了一路,說這漂亮妹妹簡直仙女下凡,你有沒有看到那氣質——那氣質真是絕了啊!說是天上的月亮都不為過,清冷幹淨得不染世俗般,特別勾人心窩子,笑起來又帶些清甜,如同月光觸手可得卻又握不住,把男人那點兒征服欲給拿捏得死死的。

季翔不得不承認她身上的這股清冷氣質确實勾人,說話也不拐彎抹角,直球打得人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這張臉好看,說話總是這麽直估計被人出門就要被人打。

“你說話一直都是這樣嗎?”季翔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安越搖頭,“不是,是跟你說話才這樣。”

季翔:“?”

“咱倆是同類,所以有很多東西不必遮遮掩掩,直接一點對我們都好。”安越說,“如果不接受拍攝的話,給我一個理由,到時我也好交差。”

她的時間本來也不多,不想這麽和他耗着。

“那沒有理由呢?”季翔問。

“沒有的話,我建議還是盡快決定拍攝的時間。”

安越一米六七的身高,在北方的女生堆中算不上高,但身材比例絕佳,配得上張鳴遠張口閉口就那個“漂亮妹妹”四個字。因此在季翔面前,他想說話還是得彎着腰低頭下去。

這會兒,季翔微微壓下背脊,安越也沒躲,看着他矮身下來,流暢幹淨的下颌線順着往下是修長的脖頸,奶白色的衛衣料子看着很柔軟,有根黑色的繩串着一塊玉随着他的動作從中滑了出來。在安越的眼前晃了晃。

沒來得及細看雕的是什麽東西,季翔的唇角便扯了抹笑。

“怎麽,你就這麽想拍我的裸.體?”散漫的腔調像是跟柔軟的羽毛,撓着人耳蝸有點兒酥麻的。

安越咳了咳:“還行吧。主要是收了錢了,得辦事兒。”指腹碾着那根煙,磨着某種欲.望和殘餘的耐性。

“你還真是…”

季翔忽然笑了。眼眸中映着美食城的煙火燈光,影影綽綽的收在眼底,周身的嘈雜似乎都被驅趕在身後。他沒說可以也沒說不行,重新站直身子的時候,季翔只下巴擡了擡,“先去喝點兒?”

沈梨和人拼酒拼得正上頭,她酒量極好,先前安越摸過她的酒量,但還沒探到底就先把自己給喝暈了。現在,幾個人都已經被她喝趴下了,一轉頭她還神采奕奕的,問坐在邊上打牌的張鳴遠:“我姐們呢?”

輸得滿臉貼着紙條的張鳴遠擡頭:“誰?”

“安越,我姐妹。”沈梨一掃,發現人已經不在。

張鳴遠後知後覺:“……啊,剛才還在的。靠,怎麽走了?——還有季老狗呢?”

兩人是一起消失的。

季翔和安越的包都還在椅子上,人估計只是出去轉轉了。

附近有家便利店,從美食城出來拐個彎就能到。老板娘坐在前臺,頂上的燈光焦黃,照在裏面一片暖色。周圍是學區,這個點還能看見有一些中小學生出來買零食。

季翔熟門熟路地進去,買了瓶果汁在結賬的時候又和老板娘閑聊了幾句。而安越就在門外的路邊等着。

她擡眼看過去,見男生穿得幹幹淨淨的,黑色碎發松軟,像只柔軟的大型犬。兩條腿很長,隔着布料也能感覺到屬于少年的那股韌勁兒。等到他轉身出來時,可以看到嘴角還帶着淺淡得尚未褪去的笑意。

安越安安靜靜地看着他走過來,目光落在了他手中抓着的那把糖上。

“只知道你是個少女殺手,沒想到連阿姨這個級別的都折你手裏。”她剛才沒看見他付錢,就連手中這把糖都是白嫖的。

季翔一塊沒給自己留的全部給了她,是小時候常吃的泡泡糖,什錦味的。

“那是我朋友的媽媽,我得叫人一聲姨的。”

安越這會兒煙瘾被勾了出來,又不能抽,正難耐着,于是也沒矯情,接過來直接剝了糖紙放嘴裏嚼。

“謝了。”安越說。

“戒煙又碰煙的話,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季翔擰開瓶蓋喝了幾口,也沒說要走。

泡泡糖甜膩,安越剝了兩顆吃,剛好吹出一顆泡泡破在空中,舌頭靈巧地卷回來繼續慢慢嚼。

“那你呢?如果重新回到泳池的話,會是什麽感覺。”她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讓自己吃虧。

季翔扯着嘴角笑了笑,整個人懶洋洋地靠着路燈杆上,“這就沒意思了啊。”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應該是他訂的鬧鐘。季翔拿出來看了眼,随後便解鎖劃拉着屏幕。

他沒擡頭,又從口袋裏拿了另外一臺出來,“喂,幫個忙呗。”

“什麽?”安越湊過去看了眼。

光憑長相的話,季翔确實還挺受女孩子歡迎的。平時拿着手機劃拉又打字,安越還以為有回不完的消息,卻不想這人是在看小說。低頭看過去,還能看到他在備忘錄耐心地做了很多筆記。

這形象…有點兒反差啊。

“《頭號甜妻:狂拽霸總心尖寵》《黑化BOSS的替身嬌妻》《糟糕!媽咪又帶球跑了》…”安越接過他的手機,波瀾不驚地念出他書架裏的那些書名,意味深長地嘆道,“你還挺博學的。”

季翔拿着另外一臺手機要記筆記,“還行,裏面有大半都是張鳴遠看的。”

季翔說:“主要是有人想看又沒時間,只能幫忙測評一下再推給她,後面再自己挑着看。”

想不到還能這樣,安越問:“賺錢嗎?”

季翔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翩飛。

“還行吧,賺得不多。”屏幕上修長的手指頓了頓,似想到了什麽,季翔意味不明地補了句,“比你接的那活兒,應該還差點。”

安越試探着說:“那确實,你長這麽帥,如果我私心多些拿你的照片或錄像出去賣,估計還能再賺一筆。”

季翔表情淡淡,不置可否。

安越問:“現在看哪本?”一眼掃過去,好像哪本都挺羞恥的。

“先婚後愛那本吧?張鳴遠說這本好看,嫁的保安老公原來是公司總裁,特別刺激,他都春心萌動了,一直等着他掉馬打臉衆人。”

“……”

安越看書很快,尤其是這種小白文,幾乎是一目十行地看過去。這種無線流霸總小說卡V卡得千篇一律和流水線似的,一百本裏有九十九本都是卡假車,偏偏讀者還欲罷不能。

誰叫大家都是lsp呢。

之前的閱讀進度就在二十章這樣,所以安越很快就看到了收費章節。

這一條街都比較老,路燈晦暗地照在兩個人身上。一個高大清俊,一個氣質清冷,注意力都集中在各自的手機屏幕上,沒有注意到地上的影子已經親密得要交纏在一起,在涼意濃郁的秋夜蔓延出至死方休的熱烈。

季翔的讀者賬號餘額不足,點到入V章節時顯示不出正文內容。于是安越的腦袋湊得更近些:“不買下一章嗎?”

季翔給看過的每一本評分又寫了些亮點和槽點,“嗯?什麽下一章?”

安越老實地彙報內容:“男主不是被下藥了?孤男寡女被關在一起,女主應該想辦法救他,不然第二天男主會死的。”

“哦…那确實挺可憐的。”季翔應該是站累了,幹脆蹲在地上,果汁也随手放在旁邊,“不點下一章,他就不會死了。”

安越看不到新章,于是跟着俯身,但沒蹲下,撐着膝蓋彎腰看他寫評,“…你說得很有道理。”

但這樣估計會憋死。

“怎麽?你好奇下面——”季季忽然擡頭,兩人視線相撞,安越散落下來的碎發擦過鼻尖,癢癢的,聞得到對方發梢洗發水的味道。

有點兒清甜,像是被冷水泡過的栀子香。

聲音被硬生生地夾斷,夜間冷空氣浮動此時卻被一股莫名的熱火烤着,樹影和心一樣軟趴趴的被風撩動,有些蕩蕩然。

安越睫毛像把刷子似的輕眨了下,瞥到他白嫩的耳尖忽然泛紅,只是眼神依舊淡淡:“下面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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