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衣眸

城北街頭有個茶館，茶館裏有個說書先生。

這說書先生姓名不詳，來歷不詳，只說自己在家裏排行老三。他說書極好，被人稱作說書三。驚堂木一響，雖嘆息且聽下回分解，倒也是滿堂彩。

有這說書三，茶館的生意較之別家要好得多；但是有人說若不是這茶館，說書三也許還沒個落腳的地。這樣說來倒也不知是誰托了誰的福。

後來，說書三死了，據說是病死的。

人們喝了一天的茶，談論嘆息了一會兒，也就作罷了。日子還是要照常過。只可惜說書三是個光棍，這下死了，也不知道死在哪裏，有沒有人收屍。

沒了說書三，茶館的生意一點一點變差了。畢竟販夫走卒誰都能進茶館裏坐上一坐，喝不起那種金貴珍藏的茶，倒是哪家都一樣，無所謂了。

直到有一天，茶館大修了一番。

衆人好奇地圍過去，只見茶館上挂了個牌匾。

“且停。”有識字的念道。

七嘴八舌一說，勉強拼出些事情——茶館老板要下江南，剛好茶館這些時日不景氣，幹脆就盤出去。接盤的是個大人物，大到什麽程度卻也不知。而這個大人物生平最愛兩件事：喝茶、聽戲。而且，一定要在外面街市上。

于是，城北那個老茶館，哦，也就是如今那個且停茶館，要搭個戲臺子唱戲。

倒也算是一件新奇事。

修好開門的第一日，茶館前所未有的擁擠，有好些人端着茶杯站着也要湊上一湊。

這茶館的格局卻是被大改了一番：前面安排了幾個單獨的“雅座”，尋常人便是擠的沒有落腳的地了，也不得上前坐一坐。樓上亦是雅座，幾個小隔間圍了一圈，中間和一樓通着，恰好露出了整個戲臺。一樓的外圍倒是排了好些位置，是戲院的格局，茶館的擺法。

此刻，樓上正對戲臺的隔間裏坐了兩個人。

藍衣公子蹙眉看着下面擁擠的人潮，那喧嚣聲幾乎把屋頂都翻了去：“沐轍，你這戲臺茶館着實不錯。只是這麽多人，下面為何要設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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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普通的座位，價錢設高些，可以小賺一筆。再者，人這麽多，以他們的身份，便是安全起見，也不能坐在下面吶。

“一樓聽戲才好，神态風情什麽的看的清楚。二樓雖說也能看到，但是差了些細節，也就差了些味道”那被喚作沐轍的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對樓下吵嚷倒似習以為常，“這是第一日，他們也就圖個熱鬧。新奇勁兒過了，就好多了。”

桌上是一整套紫砂的茶具，茶是雨前新茶，上品。茶葉在煮沸的水裏一點點舒展開，茶香也随着那霧氣袅袅地散了出來。

臺下的戲開始唱了。

藍衣公子，也是少将軍洛岑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開口：“這在家裏喝茶聽戲有什麽不同麽？市井街頭，萬一有人心懷不軌……”

沐轍倒是惬意，“在家裏喝茶聽戲，那是後院婦人、深閨小姐。市井街頭多熱鬧，有人氣。再說了，誰也不認識誰，何苦心懷不軌。戲嘛，大家一起聽，沒事有人喝彩，也好看看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什麽精彩的地兒。家裏，誰會出聲？死氣沉沉的……”

洛岑還想說什麽，卻被沐轍打斷，“欸？那青衣倒是不錯，尤其是那眼神，甚是勾人吶……”

洛岑看去，卻見青衣擡袖轉身，恰巧看向了他們這個地方。

“那是個男人……”洛岑無奈。

“男人又如何？男人的眼神也能勾人吶……”沐轍啧啧贊道，後又惋惜，“若是個美人該多好啊……擡個通房還是可以的……”

沐轍真的對那青衣上了心。

洛岑對聽戲提不起興趣，第一日去了一次，便不再去了。

沐轍是個閑散王爺，平日無事，倒是天天都去。去了便是泡一壺雨前茶，慢慢喝着，不時到了精彩的地方，喝聲彩。

如他所料，之後的日子，茶館的人慢慢少了。雖說還算是生意興隆，但也不至于捧着茶杯站着聽戲。這樣，沐轍的雅座就挪到了一樓。

這近距離一看，更是勾人。分明青衣水袖的動作不大，可是輕飄飄的感覺像是落到了心裏。那或是哀怨，或是惆悵的眼神，偏又似隐忍着什麽，越發讓人心癢癢。

青衣退場，他忍不住要到後臺去看，卻被個穿着馬褂的大黑臉攔下來。

那人臉上的妝很重，應該是個演老生的，眼睛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什麽人？這裏是戲班的後臺。前面賞戲，後臺免進。”

“我……”沐轍有些啼笑皆非，這個戲班在他的地盤上演戲，靠他賞口飯吃，自己去個後臺還被攔住了。也對，當日盤下這茶館、安排這戲班的，是王府的管家，倒是沒人見過自己。可他還是站着，眼神滴溜溜地往裏面瞄。

“念橋！”有人喊道。

“哎！”妝臺前有人站起來，一身青衣，卸了一半的妝。

然後簾子被放下了，阻絕了視線，那個老生盯着他，滿臉不善。

沐轍摸摸鼻子，轉身離開。罷了罷了，來日方長。

不過，念橋。

念橋。

這名字倒是好聽。

念橋上美人兮。

沐轍忽然笑出聲來。

讓管家去知會一聲，此後暢通無阻。

“許是哪家纨绔公子吧……”

衆伶人視若無睹，反正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物，還是盡可能避着走吧。

沐轍也沒心思去看別人的呼和吵嚷，只圍着念橋轉。

念橋煩了：“公子有事麽？無事請讓讓，莫擾了我上妝。”

念橋用的是本音，很清澈的少年聲音。但是沐轍聽來，卻是另一種勾人，就像乍一看只道清雅中夾雜一絲嬌媚，細細一品原來只是澄澈幹淨。

“你上妝，我只看看。”沐轍挪開步子。

念橋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不理他，轉頭去上妝。

念橋的樣貌只算得上清秀，可唯獨眼睛生的極大、極亮。不是什麽桃花眼、丹鳳眼，只是圓溜溜的像杏核似的，讓人憑空有一種無辜的感覺。

不過上了妝以後，眼睛原本的形狀被拉長，倒是“媚眼如絲”了。

沐轍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覺就走了神，直到外面鑼鼓響，方才陡然驚醒，略為尴尬地一笑，再到前面去聽戲。

後來，念橋上臺，沐轍坐在前面的雅座上微笑着品茶；念橋上妝，沐轍在後臺目光灼灼地看着；念橋練功，沐轍就靠牆倚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

像一條嗅到肉骨頭的狗。師兄弟暗中笑罵，不料被班主聽到，灰溜溜地到一邊去練功了。

“人家怎麽着也是貴人，不是我們惹得起的。以後給我老實點，我聽到，也就是罵你們一頓，若真是那什麽小心腸的貴人，一根指頭就把你們碾死。”

便是如此，也沒法完全制止，畢竟嘴長在人身上，管的了一時，管不了一世。

有人開玩笑：“念橋，那什麽公子莫不是看上你了吧。”

衆人哄笑。

念橋也是無奈，對沐轍道，“公子，我是男人。你這些舉措……”

“男人怎麽了？”沐轍還是笑，“你演的好，還不許我喜歡？”

念橋嘆氣……罷了，終歸自己惹不起……

沐轍看着念橋的眼睛，似是蒙了層水霧，竟有一種無奈寵溺的感覺。寵我嗎？沐轍忽然有一種失笑的感覺。但是這個眼神……也很是勾人吶……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更新啦。因為是短篇，所以是碼完了才發。大概三天更完，每天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