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跳崖後遺症(3)

郁厘澤雖然是個熊孩子,但他卻向來大手大腳,對于沅沅的吃穿用度從來都不摳搜。

家裏稀奇地多了個和丫鬟不一樣的女人,三皇子殿下就連出去和他同齡的熊孩子吃喝玩樂,都從以前贏只鳥回家來玩,也變成了贏套女人用的頭面。

至于為啥他府裏也沒其他女人,并不是郁厘澤是個潔身自愛的好孩子,而是因為他不知道聽了哪裏的流言,聽說早早破了身就會長不高。

而且這個年紀的熊孩子還是真心實意地打心底認為鳥比女人更好玩。

他堅信沅沅作為郁厘涼後院裏比大熊貓還要稀罕少見的女人,肯定也知道郁厘涼長高的秘密。

這導致沅沅這幾個月過得都相當舒心。

沅沅尋思着一個秋天都過去了,當初發生的事情該被淡忘的多半也都能淡忘了。

她這時候才想着要找一個可靠的丫鬟來打聽一下京城裏的情況。

“如花,我有個事情想問問你。”

丫鬟一百零八次撓頭,“姑娘,奴婢叫貌美。”

沅沅:“……”

“那如花呢?”

沅沅終于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貌美說:“如花是三皇子一年前讓奴婢照顧的鳥,後來如花趁着籠子門沒關緊的時候飛走了,就剩下奴婢了。”

沅沅:“哦……”

她覺得這個問題并不是很重要,所以她繼續問:“那,最近京城裏有什麽大事情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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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美:“有啊,姑娘恐怕還不知道吧,京城裏前段時間下了場好大的雪呢。”

沅沅:“哦………………”

她怎麽會不知道呢,京城下雪的時候,她院子裏也在下,她只是不能出門,又不是瞎。

“那衛國公府呢?”

沅沅換個了角度問。

貌美雙目裏頓時冒出精光。

“這個奴婢知道,衛國公府的那位庶小姐前段時間搬進了二皇子府,聽說她要幫二皇子治病,但剛搬進去就好像因為不習慣飲食生病了,連當今聖上都給驚動了。”

哪怕是個呆頭呆腦的丫鬟,一旦碰到了八卦,都會立馬精神奕奕,仿佛要立志将八卦至死不渝的精神發揚光大。

“聽說那位柔弱的庶小姐是二皇子在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解藥呢,想來如今也是二皇子的心肝肉、眼珠子,嬌弱到受不得半分虧待的。”

貌美很是羨慕地說道。

沅沅心不在焉地吞了個甜糕,塞滿嘴含糊地“唔”了一聲。

這個結果她其實早就想到了……

這也正是沅沅先前一直反複給自己做心理鋪墊的原因。

她一直都在提醒自己,少年對自己的喜歡,正如原書中對待炮灰沅沅這個替身短暫而美好的美夢。

書裏這樣一段感情,也是為了襯托出寧蘭楚的魅力,即便僅僅是一個替身沾了女主的光,都會為此得到二皇子的溫情相待。

而當真相揭穿的時候,作為一個被替身所模仿的正主,寧蘭楚所受到的喜歡自然也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沅沅心想,好在郁厘涼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現在看着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地,她終于也可以開始考慮自己以後的生活了。

至于這段美好的初戀,恐怕也只有她單方面認為美好。

畢竟在初戀的另一個當事人眼裏,沅沅也只是個無恥冒名頂替的騙子罷了。

但沅沅覺得自己脫離了劇情之後還能活的好好的,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再多的東西她也屬實不敢再去奢望。

“如花,我現在想見三皇子。”

幹巴巴地咽下甜糕之後,沅沅說道。

貌美小聲地糾正:“……姑娘,奴婢叫貌美。”

郁厘澤在外面吃喝玩樂的時候,正在賭一號公子他爹珍藏的春/宮圖,還有二號公子他奶奶壓箱底的裹腳布,眼看就要賭贏的時候,下人跑過來在他耳側耳語,說沅沅想要見他。

他不耐地擺手道:“去去去,沒空。”

下人說:“但姑娘說她好像想起來什麽了。”

郁厘澤不耐道:“沒看見我正忙着……”

下人說:“姑娘說她隐約想起來二皇子殿下吃了什麽才長那麽高的。”

郁厘澤一把拎起下人的領口怒道:“那你不早說!”

郁厘澤殺回府裏找到了沅沅,氣都沒喘勻,就盯着她問:“你真的想起來我皇兄他吃什麽長那麽高的?”

他的眼睛裏充滿了羨慕妒忌恨的同時,在囧囧發光。

沅沅咔嚓咔嚓嗑着瓜子,“有點印象,又不是完全很有印象。”

郁厘澤焦急道:“他想怎麽當太子那部分就先別想了,就只需要想想他平時到底偷偷吃了什麽?”

沅沅:“……”

看來,身高是這位青少年小盆友內心永遠的痛點了。

沅沅:“也許是,喝奶?”

“不好吧……我都這麽大了。”

“是牛奶。”

郁厘澤頓時面孔赤紅道:“我當然知道是牛奶!”

沅沅抛出了一個引子,開始和熊孩子談判。

“我就這麽一直待下去也不算回事,所以我幫你想起來長高的食譜,你就幫我離開京城怎麽樣?”

郁厘澤一臉不屑,“當然可以,我本來也沒指望你一個女人能幹什麽。”

畢竟如果沅沅和他的常勝将軍蟋蟀同志同時掉進水裏,這位三皇子殿下一定會立馬跳進水裏去救蟋蟀同志。

“不過我明天就要回宮去了,你得陪我回宮一起去慢慢想。”

郁厘澤的生辰要到了。

而且今年他的生辰在聖上與趙貴妃的陪伴下,會大操大辦。

那樣熱鬧的場景,像她這樣的平民恐怕一輩子也只能見識這麽一次。

錯過了這次,她以後就再也見不着了。

郁厘澤覺得這簡直就是對她的恩賜。

沅沅忽然想起了郁厘涼的生辰。

她口吻略是遲疑,“那個……那你皇兄的生辰也是這樣過的嘛?”

郁厘澤:“怎麽可能,那個怪物他從來都不過生辰的,他連生辰面都沒有吃過,我父皇才不管他死活呢。”

沅沅心頭莫名一堵。

她這個時候好像稍微有點點明白,郁厘涼那時候為什麽好像帶了些嬌氣地抱着她,那樣霸道地邀請她陪他過生辰了。

她摸到了戴在身上的護身符,是她準備送給少年卻始終沒有送出去的禮物……

……

寧蘭楚在被掐死的前一刻,很多人都想要拉開少年的手臂,可沒有一個人能成功。

她仿佛惹惱了一個完全不可招惹的魔鬼……

最終,想要她性命的少年被人強行打暈。

是福岱強行将少年的手指摳開,将瑟瑟發抖的少女拯救了出來。

寧蘭楚跪趴在地上,涕淚交加,顫抖地就像個篩子一般。

肺疼的都要炸了,她的胸口亦是針刺痛般,被福岱緊緊地抱在懷裏拍撫着後背。

直到寧蘭楚一口氣嗆咳出來,她才目露驚恐,見鬼一樣拼命後退。

寧蘭楚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是真的……真的想要殺她。

寧蘭楚嗚嗚哭泣,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就差一點,她的脖子就會真的斷掉。

範湍扶起被打暈了二皇子,臉色略是難看地對寧蘭楚道:“還勞煩姑娘暫且回去吧……”

剛進府的頭一天,她便立刻刺激到了二皇子,範湍對她實在難以生出好感。

頭發淩散的郁厘涼盡管陷入了昏迷,可他仍然蹙着眉心。

自從他被人從懸崖底救回來之後便會時常的頭痛。

太醫說,他的頭痛并非是身體上的疾病,而是心疾所引起的幻痛。

饒是太醫給出了一堆解釋,郁厘涼還是頭痛欲裂。

尤其是好幾次在夢中看見那道懸崖時,哪怕都還沒醒來,他的頭痛都會加劇,阻止他繼續看到接下去的畫面。

可這一次痛苦的夢境裏,郁厘涼卻再也沒有退縮。

在那高聳入雲的懸崖上,令人目眦盡裂的破碎場景猶如一塊塊拼圖一般,終于在夢境裏拼湊完整。

少女墜崖的畫面清晰完整地呈現。

郁厘涼這次看見的就不僅僅是沅沅的墜崖,還有他自己。

在墜崖的途中,他撞到了山壁,在額頭上劃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鮮血淋漓地淌了半張臉孔。

他并沒有直直地墜入懸崖底部,而是落到了一塊突出的石臺。

他還看見了躲在腹洞裏的沅沅……

畫面一轉……卻是郁厘涼緊緊攥住對方腳踝的畫面。

而少女驚恐的眼瞳裏映着他半瘋半魔的臉。

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可少女回應他的僅僅是極其冷靜地掰開他每一根手指,毫不猶豫地将他抛棄在了原地,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一瞬,心髒宛若被人狠狠攥起,掼入了深淵,讓他痛到昏闕……

郁厘涼從夢裏醒來,身邊圍着一群太醫。

為首的王太醫苦口婆心勸道:“殿下雖說正值青壯,恢複能力強悍,可此次內外皆有所傷,只怕鐵打的人,不服藥也一樣都扛不住……”

勸說過無數次,王太醫甚至都不敢抱有希望。

但二皇子卻冷不丁開口問他:“藥在哪裏?”

王太醫臉上慢慢露出錯愕,随即驚喜道:“快、快端藥來!”

郁厘涼平靜地喝光了藥,又起身要洗漱更衣。

饒是碎花都倍感詫異,“殿下,您終于……好些了嗎?”

她越是說到後頭語氣越輕,又不敢哪壺不開提哪壺,趕忙讓人去準備東西。

下人們見到這一幕心中無疑都是隐隐歡喜起來的。

但唯獨一直旁觀的範湍在心底感到了一絲詭異。

他自幼便陪伴着二皇子,直覺告訴他,這并不像是主子走出來的狀态。

所以二皇子雖然願意進食服藥,也願意洗漱更衣,但範湍卻無法向其他人那樣如釋重負。

衆人對郁厘涼先前險些掐死寧蘭楚的事情只字不提。

等收拾妥當之後,懷着去舊迎新的讨喜念頭,下人們又給少年換了身應季的新衣,戴上了聖上賞賜給他的玉冠。

長身玉立的二皇子殿下在數月之後,終于梳理了長發,露出了真容。

即便他仍舊是俊美的姿容,可如今的少年面容冷酷,唇角冰冷,莫名地令人不敢直視。

他的眼神裏仿佛多了一些不再純粹的東西,令人愈發捉摸不透。

好在他沒有選擇繼續頹廢,而是在墜崖之後頭一回主動進了宮去要面見聖上。

在郁厘涼昏迷的時候,天子曾過去看過他一眼。

彼時他形如鬼狀的模樣,落在天子的眼中,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天子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但和少年不一樣,天子選擇走了出來。

可天子沒想到,郁厘涼會這麽快恢複,醒來後便收拾得體地前來見他。

“朕還以為你已經沒有在意的東西了。”

天子的語氣淡淡,仿佛并不在乎少年。

而郁厘涼之所以會主動進宮見他,也是範湍告訴了他,天子在看過他後,離開之前留下的話。

如果他不能振作,那就沒收他手中屬于二皇子的權力,也将他逐出太子之選的名額。

天子說完這些,其實他并不覺得少年會來。

但出乎意料的是,少年來了。

“你想殺死寧蘭楚,為什麽?”

天子迷惑不解,“殺了她,你也得死。”

郁厘涼抿着唇,對這個問題并不回答。

“你就這麽不想活了?”

天子目光敏銳地打量着他,又說:“也許那個丫鬟沒有死。”

“以朕對你的了解,你定然将那塊玉佩送給了她,但為了确認她的死訊,朕也派了人去懸崖底搜尋,哪怕将虎腹剖開,也并沒有找到玉佩。”

他說完這些,少年便如他所料之中有了反應,驀地擡起了黑洞洞的眼眸。

可郁厘涼僅僅掀起了眼睫冷冷朝他看去。

他薄唇微啓,“沒死又怎麽樣?”

天子略是詫異。

郁厘涼仿佛是在盯着自己的父親,又仿佛是透過他的父親,目光延伸到了旁處。

“我恨她。”

三個字風輕雲淡地從他齒縫擠出。

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

她欺騙他。

她不愛他。

她背叛他。

她在他瀕死的時候抛棄他。

如果再遇到她,他也許會親手殺了她。

天子是個過來人,他錯愕于少年态度巨大的轉變,卻并不驚訝。

“那你才更應該活着……”

他讓陳公公端來了一只玉碗,碗中呈着鮮紅的血液。

“你實在不喜歡寧蘭楚也沒有關系,這是她的血,你可以試着喝看看,也許對你的毒一樣能有作用。”

陳公公将手中的托盤舉過頭頂,高高地呈在了二皇子的面前。

郁厘涼垂眸睨了那碗血一眼。

他伸出手,端起了玉碗。

然後舉到了天子的面前,少年冷漠地松開了細長手指。

任由那只精巧的玉碗“咣當”滾落到地上。

血珠濺灑在天子的袍角。

郁厘涼盯着天子,目光冷戾。

他一字一句說道:“我不需要太長的壽命。”

饒是天子在自己兒子面前保持得再是淡定,聽到這句話後,身軀亦是不受控制地劇烈震顫。

少年轉身大步離開。

天子盯着他的背影,這一刻嗓音終于微微發澀。

“朕好像有些後悔了……”

少年原本就像是一塊幹燥無趣的木頭。

沒有水分,沒有情緒,也沒有喜歡的東西。

他卻在自己的世界裏封閉的極其安全。

可後來有個少女強行闖入了他的世界,用她的陽光雨露,一颦一笑滋潤着他幹涸的心靈,讓他幹澀的木心中重新長出了生機。

這塊木頭枯木逢春般重新活了過來。

可她後來的背叛卻恍若再一次扼殺了他。

這塊木頭會腐爛,會發黑,會從木心裏流淌出漆黑惡臭的液體,任由陰暗的物質将它重新腐蝕。

但卻再也不會回到最初純粹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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