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幻滅,婚後塌房子事件!……
但畢竟久別重逢,沅沅到底還是更加關心他在戰場上一切順利不順利,有沒有遇到不好的事情,或者餓着肚子?
郁厘涼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她。
“太陽真好……”
沅沅想,其實她也不是很喜歡游船,只是喜歡和少年在另一種環境下可以獨處罷了。
然而郁厘涼的臉越來越白,讓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湊過去,少年卻下意識往邊上挪了挪。
沅沅繼續湊過去,他繼續往邊上挪。
沅沅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盯着他道:“你不對勁……”
她正準備恐吓他一下,卻發覺自己手掌心濕濡濡的。
沅沅下意識擡手看了一眼,是紅紅的東西。
少年今天的衣服是很深的顏色,深到只能隐隐約約看出來一片濕痕,而看不出顏色。
她沒能立刻反應過來,又在少年的背上蹭了兩下,紅的更多了……
是血。
沅沅懵了。
郁厘涼撒了謊。
他在戰場上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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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沅沅害怕的那樣,他中了一支冷箭。
為了趕在生辰這天回來,他不顧範湍的阻止,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趕到了少女的身邊。
他甚至,連一個安穩的覺都沒有好好睡過。
沅沅抽了口涼氣。
“這叫沒事?”
郁厘涼垂着眸,語氣略顯出平常所沒有的不安。
“只是一個小口子……”
好吧,比小口子大一點。
他沉默着掏出帕子沾了點湖水來給少女擦去手上的血漬。
沅沅的眼淚卻一下子從眼眶裏掉了下來。
郁厘涼在看到她臉上的淚珠時,表情都僵住了。
船靠了岸。
沅沅上了岸去,對岸邊的範湍道:“好好照顧你家主子……”
她說完這話便丢下身後那抹孤寥的身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與此同時,衛國公府經過了巨大的動蕩,寧蘭楚與寧珈都已不在。
大公子寧崖與二公子寧瑕獨處于廳中,終究不得不将衛國公府的重擔重新交接。
事情卻還從三個月前說起。
三個月前,皇甫傲天希望寧蘭楚可以幫她勸說寧崖,動用衛國公府的私兵幫助自己。
在皇甫傲天看來,郁厘涼的母親死在衛國公府,在他登基之後,衛國公府恐怕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寧蘭楚當時問對方,是因為想要利用她換取衛國公府的勢力,還是因為喜歡她,才帶走了她?
在這件事情上,她充滿了傷心,好在皇甫傲天坦誠地回答了她,他二者皆有,但他确實不能失去她。
寧蘭楚放心了,終于也努力幫助他。
但寧蘭楚做夢都沒有想到寧崖會臨陣倒戈……
她更沒有想到,皇甫傲天的表妹也女扮男裝跟了過來,皇甫傲天受傷的時候,是小表妹替他吸毒,再一次感動了他,也再一次傷害了寧蘭楚的心。
她并不清楚,在原書裏,這樣的劇情會反複發生在皇甫傲天身上……
她被別人陷害,他相信別人,然後她努力自證清白,他追妻火葬場。
她和別的男人逾越了暧昧的邊界,他醋意狂發,醉酒後寵幸了別人。
她繼續被冤枉,醒來時在別的男人榻側,他繼續虐她心虐她身……
哪怕孩子都生了,她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也會行成一種極度的虐。
哪怕外面不娶妻不納妾的好男人排着隊等着她,他們一次次犧牲性命從皇甫傲天和他的女配們手中救下寧蘭楚,可寧蘭楚卻一次次要回到這個站在權利巅峰的男人身邊。
他們之間,不到結局,都不會結束這種虐戀情深。
寧蘭楚每次都會習慣性的投入其他愛慕她的男人懷裏哭訴委屈,然後再被皇甫傲天和女配們狗血撞破。
但她永遠都不會死,不管有多大的厄運,多大的不幸,忠心她的丫鬟,愛慕她的男配,他們都會為她去死,成為她向上的墊腳石。
這就是她在書裏寫好的命運。
可當皇甫傲天和他身邊女扮男裝的小表妹被萬箭穿心而死的時候,寧蘭楚腦海中有什麽東西徹徹底底地崩裂了。
那種不可置信幾乎碾壓過他死去的情緒。
她淚流滿面地想要沖過去擁抱被箭射成刺猬的男人,結果卻被一個小兵給死死抱住,然後朝身後甩去。
那士兵壓在她身上的時候,替她擋住了剩下的箭,他眼中的愛意再也難以忍住。
“姑娘……姑娘曾為我包紮過傷口……”
他說完這話就斷了氣,身上的血透過寧蘭楚的衣服侵入她的皮膚,惹得她渾身顫抖。
又是一個為她而死的男人……
混戰結束之後,寧蘭楚渾渾噩噩地不知所措。
一大群官兵在追捕她,她慌亂之下躲進了村莊裏。
好在那些男人都是樸實的農民,他們好心的收留了她。
可她還沒來得及感動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鎖在了屋子裏,外面的人在商量,她好像就是那個女通緝犯,讓人去報官。
寧蘭楚崩潰地捂住唇。
在官兵趕來之前,寧蘭楚企圖放火逃走。
大火将挨在一起無數的茅草屋燒毀,當日大風,将那火勢攪得兇猛,竟也叫村子裏也折損了不少人。
寧蘭楚被丢進了大牢裏,她一面傷心,可直覺卻告訴她,一定會有人來救她的。
抱着這樣的信念,她在牢房裏忍辱負重。
終于,在一個寂靜的深夜裏,有人走進了她的牢房。
是寧珈。
那個一直疼愛她,後來卻又疏離的哥哥。
寧蘭楚在看見他時,眼眶酸澀的不像樣。
“哥哥……”
“楚兒以為你再也不會喜歡楚兒了……”
隔了許久之後的寧珈身形看上去更加得消瘦無比,他蹲在妹妹身邊,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他到底狠不下心來,置她的生死于不顧。
“你走吧。”
寧珈說:“楚兒,哥哥能幫到你的只有這麽多了……”
“那……那哥哥怎麽辦?”
寧珈:“我自然會有辦法離開,你快走吧。”
寧蘭楚聽了這話才松了口氣,相信了哥哥的話,着急地跑出了牢房。
寧珈站在那籠子一般的囚牢裏,一直看着她背影消失,然後才坐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那個少女永遠成為了他得不到的人,那種刺痛讓他日夜難安,食不下咽。
直到他又告訴自己,也許自己真的只是将沅沅當做是寧蘭楚的替身,那顆心才慢慢地恢複到了平常。
所以當寧蘭楚陷入逆境的時候,他又來了。
寧珈甚至覺得,冥冥之中,為了楚兒而死,才是他的宿命。
寧蘭楚跑出了肮髒的牢房,跑出了漆黑的夜晚,在東方日出的時候,跑到了破敗的院子門前。
她跑不動了,可是她站在高處可以看到遠處如同密集螞蟻一般移動的那些黑影,是官兵。
寧蘭楚靠着身後的樹,面如死灰。
為什麽呢……哥哥不是說他有辦法嗎?
她是不小心燒傷了一些人的房屋,可那也是那些人想害她在先的啊……
破落的尼姑庵裏有個老尼姑在掃地,一邊掃,一邊瞥了她一眼道:“姑娘可要落發,解脫這三千煩惱?”
寧蘭楚搖頭,她流着淚喃喃道:“為什麽老天爺要這樣欺負人呢,如果一個人一生順遂,事事如意,她就會永遠天真,永遠善良……”
她的話沒頭沒尾,可老尼姑卻又頗有深意地掃了她一眼。
老尼姑搖頭,“錯了,一些人一生在度過重重逆境時,他們始終天真,始終善良,那才是德行。”
“有些人生來便命好,哪怕陷入重重逆境,她也并未真正地經受逆境的考驗,她害死無數人命,也同樣可以獲得好運加持,否極泰來,她自然可以善良,可以天真……”
“可這樣的人一旦失去這樣的好運,她便立馬放棄了她的善良天真,施主覺得,這樣的人,還是善嗎?”
世人無數,幾乎無人可以安逸平穩度過一生,而他們大多數都可以持善而生,而失去運氣僅受了一次挫折便立馬棄善行惡,連尋常人都不如,如何稱善,又如何能說命運欺人?
官兵追了上來,用重重枷鎖将寧蘭楚套住。
寧蘭楚卻仍舊不服地朝那老尼姑辯駁,“那麽好運眷顧了這個人開頭,為什麽不眷顧這個人結尾呢?”
老尼姑這次沒有回答她,而是低垂下了眼眸,繼續掃地。
好運是饋贈,她得到了,別人就會失去,而她的好運,自然也需要身邊的人源源不斷地供給。
她占據着別人的氣運仍不知足,可見迷瘴入眼,早已看不清自我。
寧崖為了這些連軸轉了數日,可寧蘭楚和寧珈的事情已是無力挽回。
看在衛國公府立功的前提下,投靠謀逆之人的寧蘭楚按罪流放去崖州,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寬恕,而寧珈打暈獄卒将她放走卻要受足三五年的牢獄之災。
因為牽涉謀逆,所以總是習慣性為衛國公府着想的寧崖,最終也只能略一打點,無法再逾越更多。
寧崖雖将功補過,最終卻也将繼承爵位的資格讓給了二公子寧瑕。
“我知道你其實你并不臉盲,你只是為了奉承我這個哥哥罷了。”
寧瑕詫異,“大哥……”
寧崖自幼在嚴苛的教育下染上了口疾,按理說,一個殘疾之人,不應作為繼承人培養。
而作為第二順位之人,為了不讓大哥壓力更大,寧瑕同樣選擇了裝作有病,裝作分不清別人的臉。
“你一直都投靠朝廷,支持新君,最後的結果也證明你是對的。”
“以你之能,你必定可以帶族人在京中立足,此番我險些釀成大錯,導致家族傾覆,所以我不會再繼續掌權……”
寧崖徐徐說道:“且我自幼結巴,是因為無法承擔這世子之責,家裏人也看出了這點,所以才遲遲不令我繼襲。”
那時候,僅僅是沅沅奇怪的歌,奇怪的舉止,給他在那個廢棄無人的院落裏,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片刻輕松。
當他在這種滑稽的氛圍下唱着少女嘴裏奇怪的歌時,他也慢慢明白了自己潛意識裏一直以來是在逃避,而不是真的結巴。
所以在這種可笑的氛圍下,他的口疾在他想通之後就順勢好了。
看似和少女的治愈有關,但其實,他只是享受了她帶來短暫的輕松光景。
昔日他想留住她,也是更想留住那樣的快樂。
可惜他與她羁絆始終難以加深,總是在不斷的錯過……
如今大局已定,他也豁然決定離開這個讓他無法卸下壓力的地方。
寧瑕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心知他意已決,再不會改,終于不再退讓。
……
晚上沅沅和舒滿澹、江氏還有舒會意一起吃飯,廳門關上,一屋子都是飯菜溫暖的氣息。
沅沅只是走了個神,碗裏的菜就不小心堆成了小山。
她恍惚着擡頭看到舒會意一臉高興還在往自己碗裏堆菜,“妹妹多吃一點,看你那麽瘦,到時候風一吹就跑了。”
話音落下,舒滿澹一個巴掌拍他後腦勺上,“瞎了你的狗眼,菜都快沒過你妹妹頭頂了。”
沅沅:倒也沒有沒過頭頂那麽誇張,這明明是便宜爸爸想找借口打人……
“我就覺得妹妹還餓,不信你問妹妹!”
舒會意委屈地捂住了自己的頭。
為了家和萬事興,沅沅打圓場道:“沒錯,我還餓……”
“嗝——”
說完她打了個飽嗝。
舒會意:“……”
沅沅內心想要流淚,這都叫什麽事兒。
下一刻,一只青花瓷碗遞到了沅沅的面前,舒滿澹溫聲道:“吃不掉的都夾到爹爹碗裏。”
沅沅默默地把小山移到了對方碗裏,江氏又裝了碗湯給她消食,說起今天去哪裏哪裏的時候,又被人堵在路上詢問舒會意的婚事。
朝廷裏倒了趙家、平江侯府、還有皇甫氏,昔日那些舊人也都紛紛夾起尾巴做人,舒府反而日漸水漲船高了起來。
舒會意嚷嚷着不娶,又挨了舒滿澹一個後腦勺。
一家子吵吵嚷嚷的吃飯,竟然意外的溫馨。
沅沅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份溫馨,但愈是如此,她就愈發想到了郁厘涼是一個人。
他一個人在偌大的皇宮裏孤零零的用晚膳會難過嗎?
晚上沅沅洗漱過後就早早上了榻發呆。
她閉上眼睛睡覺的時候心口都好似堵着什麽。
她很想他,很心疼他。
可她就是忍不住生氣。
他太傻了。
明明受了傷,卻還要陪她一起去游船。
這種情緒讓沅沅甚至有一點自責,自己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少年的傷,只顧着自己高興。
沅沅阖着眼,睡夢裏眉頭的颦得緊緊。
她感覺自己是清醒的,但又感覺自己好像一縷青煙,慢慢地飄離了床榻。
那種似夢似醒的感覺很難受,沅沅用了很大的力氣終于睜開了眼睛,結果卻發現自己回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地方。
是沅沅自己的家。
她仿佛在一個俯視的角度看到家裏的防盜門突然被打開了,發出了熟悉的“吱呀”聲。
沅沅看見她媽出門的時候忘記拿錢包了,又回來拿錢包。
“這小丫頭怎麽還沒起來……”
沅沅媽媽嘴裏嘀嘀咕咕了幾句,就出去買菜了。
沅沅怔怔地看向自己正在睡覺的那個房間。
原來她熬夜看小說,一直都沒有醒來嗎?
她低頭看着自己像霧一樣的身體,用力地朝自己卧室門沖過去,想要回到自己房間。
穿透了那扇門,門後卻不是沅沅的卧室,而是又重新回到了書裏的世界。
她仍然是一團霧的形态,看見了地面上另一個“沅沅”的存在。
那是真正的沅沅,書裏的炮灰。
任何人都看不見沅沅,炮灰沅也看不見自己。
她逛了半天,發現自己看到的一切都還是原書的劇情,一切都還沒有改變的時候。
就像這個世界的游魂一般,沅沅飄去了郁厘涼的身邊,發現少年握住一條魚在發呆。
沅沅想到自己之前好像還在因為他的傷和他鬧別扭來着,她小聲道:“喂,魚都要死啦?”
少年眼睫微動,猛地回頭。
沅沅幾乎都以為他看見了自己,結果他回頭看到了範湍。
畫面一轉,沅沅飄到了懸崖上,她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這是以旁觀者要把書裏發生的事情再看一遍嗎?
懸崖上的風那麽大,少女的裙擺都飄出了地面,仿佛随時會墜入萬丈深淵。
炮灰沅沅綁架了寧蘭楚,她愚蠢地企圖将自己的命和寧蘭楚的命放在天平的兩邊,哭着問少年,“你,到底選誰?”
沅沅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卻聽見郁厘涼道:“選你。”
炮灰沅懵了。
“你,你說什麽?”
郁厘涼又繼續重複了一遍,“選你。”
炮灰沅痛哭流涕地放開了寧蘭楚,她渾身顫抖地跌坐在地上,繼續哭道:“我知道,我知道……從來都沒有人把我當回事,只有二皇子你……是你在我不小心把茶水灑你身上的時候,沒有出聲讓別人來打我,而是沒被燙到一般,淡定地起身離開……”
沅沅:以少年的性子,他确實會懶得計較這些事情……
“我今天也沒有想活下來……”
炮灰沅朝郁厘涼磕了個頭,轉身要沖下懸崖的時候再一次被拽住。
郁厘涼盯着她,斬釘截鐵道:“你不能死。”
“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炮灰沅驚呆了。
沅沅也驚呆了。
但除此之外,一切都仿佛沒有改變。
她看着少年當上了太子,然後也發現郁厘澤根本不是少年殺的。
而是無法忍受趙貴妃幾次三番的陷害手段,難看嘴臉,在趙貴妃最後一次要求郁厘澤下毒的時候,他的自尊不允許自己有一個這麽不堪的母親,也不允許自己活得這麽惡心,所以他自盡了。
第一個出現在現場的郁厘涼,就成了兇手。
天子氣病了,很快也去世了。
郁厘涼充滿了罵名,但這不影響他繼續做皇帝。
命運的齒輪按照書裏原本的軌跡發展。
郁厘涼被囚入行宮,比沅沅胳膊都要粗的沉重冰冷鐵鏈分別鎖住了他的四肢、脖頸。
玄黑的鐵色将他消瘦的身體襯托得愈發如那玄瓦上覆落的白雪般慘白。
寧蘭楚想要把纖芷送來,一直沉寂的少年才突然有了反應。
“不要。”
他擡起眸,緩緩吐出了另一個名字。
是沅沅。
寧蘭楚詫異,但炮灰沅還是被送了過來。
餘下的幾十年裏,炮灰沅留在這行宮裏,卻沒有得到郁厘涼的半分回應。
直到知道她年紀大了,快病死的時候,郁厘涼才又讓人将她擡來他的面前。
老去的婦人吃力地睜開了眼,“你……為什麽總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第一次的時候她也許不懂,但幾十年過去了,她也不是傻子。
飄在上空的沅沅心口猛地一突。
她看着郁厘涼已經全部變白了的長發,就連面容也是不見天日的病态蒼白。
他垂眸看着躺在板子上的老婦,聲音也因為太久沒有與人交流,變得如同枯枝一般難聽。
在對方斷氣之前,他只說了三個字。
“不是你。”
炮灰沅的屍體擺放在這裏,一直到腐爛,到發臭,郁厘涼不允許旁人擡走。
他執拗地盯着對方,連眨眼幾乎都很少。
直到身體上被蛆蟲覆蓋,行宮裏的人終于忍無可忍地把屍體給擡走了。
而坐在鐵鏈中心的白發身影仍舊在低聲呢喃,說着讓人聽不懂的話。
“不是你……”
晝夜交替。
他坐在那裏,看着天邊暗淡渾濁的雲影。
他并不喜歡屈辱的活着,可他一直在等。
從青絲等到華發,從壯年等到遲暮。
他受盡了病痛折磨也仍舊不願意放棄生命,始終看着那個女子,看着她死去,腐爛。
在他确定那個爬滿蟲子的破碎軀體裏再也不可能裝進來一個鮮活的生命時。
他知道,他等不到她了。
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這位廢帝終于用了一種極不體面的方式結束了這一生。
沅沅淚流滿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哭得一抽一抽,頭重腳輕得厲害。
就像是靈魂真的出竅過一樣。
有一只手在她臉上輕柔反複地抹去那些淚珠,她擡起朦胧的淚眼,才看到蹲在她榻前的少年。
夜晚冷寂清透的月光輕輕覆落在他的發頂,仿佛染上了一層白霜,與沅沅夢裏的模樣竟有幾分重疊。
郁厘涼抿着唇角,見她醒來,低聲道:“對不起。”
沅沅緩了許久,才分清了夢境和現實。
少年惹她不高興了,也知道是自己的錯,所以他讓太醫給自己處理過傷口之後,又忍不住半夜偷偷翻牆摸進了她的房間,想要在她醒來之後第一時間向她道歉。
可他沒想到她在夢裏哭的那麽傷心,天還沒亮,就已經提前醒了。
“我剛才做了個夢……”
“我夢見我消失了,這個世界上沒有我了。”
郁厘涼聽到這話,并沒有當她是在胡言亂語,而是試探地撫摸了她的頭發,輕輕道:“我會去找你。”
“你被鎖住了,離不開,也走不掉。”
少年眸中沉澱着寧靜,語氣亦是沒有一絲的猶豫,“那我就在原地等你,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沅沅:“你是傻子。”
郁厘涼不高興地小聲反駁,“我不是。”
沅沅:“但我就喜歡傻子……”
郁厘涼:“……”
沅沅讓他上了榻側躺下來,也慶幸剛才只是場夢。
郁厘涼:“等我養好傷後,我們就成親。”
他又強調了一句,“這次,不騙你。”
沅沅被那個夢弄得心都稀碎,哪裏還會生他的氣。
她蹭了蹭他的懷,點頭答應了他。
他們不要再分開了,他再騙她,她可以罰他,但不可以再丢下他了。
沅沅想和少年成親,這次就不是普通人的成親方式了。
他娶她,就要直接冊立她為皇後。
這樣一來,流程更多,更繁,更雜。
所以選定了最最最快的日期之後,宮裏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中途沅沅也溜進宮去,偷偷和新君陛下繼續私下裏約約小會。
直到這天,她遇到了前來宮中與新君辭別的寧崖。
他将府裏的一切都交給了寧瑕,自己就要離開這裏。
“我去了別的地方以後,也許還會遇到和你一樣的女子……”
沅沅聽到這句話,條件反射地頭皮發麻,“別……”
替身的苦,只有替身懂。
沅沅:“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你尊重別人,別人才會尊重你。”
說完,她感覺自己跟他講這些東西好像是個傻叉。
“總之,祝好。”
寧崖掃了她一眼,“我沒有那個意思。”
“而且,你一點都不像楚兒。”
寧崖離開前又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他對沅沅道:“你難道沒有發現,你長得越來越不像原來的樣子了嗎?”
沅沅聽到他這話,都有些懵。
她沒發現啊?
難道是女大十八變?
沅沅迷惑地随手掏出了巴掌大的袖鏡在陽光底下朝自己臉上照了照。
她發現……還是那麽的熟悉,完全都不陌生。
所以,是哪裏不一樣了呢?
沅沅再細看一眼……袖鏡吧嗒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抽了口冷氣。
因為剛才鏡子裏的那張臉,竟然越長越像沅沅自己了……
雖然說,她還在女大十八變的範圍之內,變化範圍也很循序漸進,沒有誇張程度到換了張臉。
但,也沒道理越變越像她自己本人吧……
這裏沒有照片,也沒有任何可以留存人影像的東西,大家記人臉幾乎全靠記憶。
沅沅離開衛國公府許久,大家會覺得她陌生,是因為太久沒見,覺得有變化是正常的。
舒府的人沒發現,也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以前的她。
但她一直和郁厘涼在一起,難道少年竟然也一點都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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