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八 唯一能确定的答案只有一個
從後視鏡裏還能看見那個送奚希出來的男人, 他站在原地,像在目送奚希離開。沈劭南笑意微淡,漫不經心地開口:“送你下來的那個, 是?”
奚希沒多想, 只如實回答:“算是我的師兄吧。不過,杜老師說,她年紀大了, 又動了手術, 不太方便,讓我跟着林師兄學。”
這麽會兒功夫, 已經叫上林師兄了, 看來關系匪淺。沈劭南腦中閃過這念頭,他一瞬間意識到不對, 他好像在斤斤計較。
這是一件好事,他不應該斤斤計較。他本應是替她高興的,怎麽會在看見那個人之後,就斤斤計較?
沈劭南沒深想, 将車掉頭,說起別的話題。黑色的邁巴赫在這擁堵的時間裏,也和所有的車一樣, 被堵在水洩不通的路上。海城實在是堵,甚至有人戲稱, 倘若你趕時間,寧願選擇步行,也別相信海城的公路交通。
沈劭南手搭在方向盤上,看向紋絲不動的隊伍,忽然想到這麽一句話, 是從誰那兒聽來的?好像是有一回公司午間,無意間聽見兩個人這樣說的。
他勾了勾唇角,覺得有些好笑,轉過頭想告訴奚希。直到看見她上揚的嘴角,心中那種隐約的忐忑才全然消解。
在那天夜裏之後,沈劭南明白地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發生變化,變得更敏感,也更細膩。
他會在某些時刻忽然想起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盡管從前不覺得,可回憶起來,鑽進腦子裏,卻是有意思的,會讓人覺得快樂的。譬如說,剛才那一句話。
他那時候乍聽到并沒有什麽感覺,只覺得大概是有道理,但此刻真被堵在路上,再想起來,忽然就成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奚希唇邊的消息還未消散,微彎着唇,和沈劭南對視,“好像是真的诶。”
沈劭南轉過頭來,視線望向很長很長的車流隊伍,它終于緩慢挪動了一分。
她是他的藥。
奚希,是沈劭南的藥,在一點點地治療他的殘缺。
原本定好的餐廳時間晚了兩個小時,不過沈劭南面子大,別說兩個小時,他想吃的時候随時随地可以來。
服務生恭敬地帶他們進門,安排進vip包廂。只是沒想到會遇上沈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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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東臉上的意外只有一瞬,他正與好友們吃飯,原本不想和沈劭南打招呼,因為那樣勢必要讓奚希也出現。
他輕抿了口酒,繼續說下去:“東城那個項目,我還沒什麽計劃……”
可他們眼尖,還是瞥見沈劭南身影。沈劭南結婚,并且對方還是個無名之輩,他們這些老狐貍早就聽說。早些年不是沒打過把女兒嫁進沈家的心思,但礙于沈劭南油鹽不進,也漸漸死了心。
但到底落了面子,總要找回來。
這會兒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
不知是誰開的頭:“老沈啊,你也別着急,小年輕嘛,情正濃時,拆也拆不散。”
這餐廳的包廂上半截是镂空雕花圓窗,望去一覽無餘。包廂裏沈劭南正伺候人吃東西,如此體貼,可不是情正濃時。
沈東臉色沉了兩分,只生硬地說:“我有什麽着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我是他爸爸,當然也想看他好。”其實是想說,他這老子也不可能當一輩子,何況在小時候也不能完全拿捏這兒子,更何況大了以後。
但在他們只言片語裏,沈東又落了面子,又喝了些酒,他便記在心裏,等老友們局散了,還想着找兒子耍耍當爹的威風。
九點正是城市夜生活的開始,街上熱鬧,好多對情侶,奚希瞥了眼,收回視線和沈劭南說話。她今天高興,不由多說了些話,說起以前,以前怎麽偷偷去看他,以前怎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的背影,以前怎麽聽見沈劭南三個字就要回頭看一眼……
絮絮叨叨的,好像真能身臨其境。
奚希擡手,食指指着馬路對面的人流,笑說:“大概像那麽多人,你要是那時候走在裏面,我也可以一眼認出你來。”有些驕傲的語氣。
驕傲的話,是要誇吧?沈劭南擡手,在她頭上摸了摸,但很笨拙。
“嗯,好厲害。”
奚希被他逗笑,視線飛向遠處的大燈牌,屏幕上播放着當紅明星的廣告。她忍着笑意,直到忍不住為止,才回過頭看他。
沈劭南有些茫然,好像沒誇對?
“我也努努力,以後争取在那麽多人裏一眼能認出你的背影。”應該不是很難。
奚希咬唇,說了聲好,笑意散在話聲裏。
他們你侬我侬,沈東終于降下車窗,輕咳了聲,“劭南,你上來。”
奚希收聲,有些戒備。她現在對沈東沒什麽好印象,從沈劭南說的那些話裏,以及沈劭南和他的相處裏,都沒好印象。
從前她還覺得沈東是個很有禮貌的人,也很和善,如今想來,竟全是裝出來的。
沈劭南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回車上等我。”
沈劭南進了沈東車裏,車窗升上去,不知父子倆要說什麽。奚希從車窗裏不停張望,即便知道什麽也聽不清,看不見,還是張望。
沈東身上有酒味,一擡眼,端出了父親的架子:“劭南,你應該知道……”
沈劭南猜出了他的來意,車窗是單向玻璃,裏面的人能看見外面,外面的人卻看不見裏面,就像他一樣。
沈劭南打斷他的話:“爸,你愛媽嗎?”
他從沒問過這問題,因為顯得很幼稚,并且好像有暴露自己的風險。于是他常年僞裝,他好像連愛這話題也懂得。
沈東一愣,不明白他怎麽忽然問起這問題。轉念一想,想明白了,他是在告訴自己,他和奚希,就像沈東他們一樣相愛。
曾月芙死的時候,沈東哭紅了眼,後來更是消沉了很久。愛,他當然愛。但是已經很多年過去了,連愛的感覺都好像模糊了。
沈東還沒忘記自己今天的來意,板着臉說:“問這幹什麽?”
沈東還記得,當時沈劭南那樣的內斂,連他的母親去世,他都那樣的內斂,怎麽現在就這麽外放呢?
他有些不滿。
沈劭南只說:“你和媽在一起的時候,有什麽樣的感覺?”
“所以呢?”沈東不答反問,你想說什麽?想告訴我,你愛她嗎?
沈劭南卻輕嘆了一聲,“您覺得您了解我嗎?”
沈東下意識地反駁:“我是你爸,你想說什麽?我不了解你嗎?”
他聲音有些大,接近于吼,吼完了,後知後覺地想,他确實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兒子。他太早熟了,早熟到讓他難以捉摸,也難以掌握,可同時又放心,所以他嘗試失敗以後,再也沒想過去了解他。
沈劭南直視沈東的眼睛,再次發問:“您知道我喜歡什麽顏色嗎?您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嗎?您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音樂嗎?”
沈東張了張嘴,答不上來。沈劭南用平靜的語氣,輕而易舉讓他啞口無言。
他不知道,甚至于回憶起來,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他忽然感覺到了疑惑,難道這就是早慧嗎?
他只能幹巴巴而又蒼白地問一句:“所以呢?你想說什麽?”沈東已經感覺到了挫敗感,也感覺到了失敗,他在沈劭南這裏必定是失敗的,從一開始就是失敗。酒氣似乎散了些,沈東意識逐漸清明,揉了揉太陽穴,猶豫怎麽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
沈劭南說:“您不知道很正常,因為這些東西都不存在。”
他的人生裏,關于愛恨的一切問題,唯一能确定的答案只有一個:他愛奚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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