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嗯，我在，別哭了

傅莳光呼吸微頓，點頭：“嗯，好了。”

只是，不知為何，原本結痂脫落的傷口，此刻橫亘在胸口，無端有種刺啦啦的癢意，仿佛她縫合的地方，在輕聲對他召喚。

“我這次過來，帶了很多傷藥什麽的，等我下次過來給你送點來。”沈傾城又道。

他突然低頭凝着她：“你專門帶的？”

她心頭一顫，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她承認，那豈不是說明，她來做記者根本就是為了他？

沈傾城揚起笑容：“我想着這邊危險啊，所以就帶得多，昨天還分了一些給向哥。”

他收回目光：“你自己留着，我們這邊也有。”

沈傾城有些失落，随着傅莳光在附近走了一圈，他開口：“我一會兒還有別的任務。”

她點頭：“好，那我上去找向哥了。”

他‘嗯’了一聲便沒下文了。

聽到樓梯上傳來女孩噔噔噔的上樓聲，傅莳光的目光看向遠處的天空，耳畔忽而想起那天夜裏沈傾城的呢喃。

她說——

“小舅，以後你如果真去戰場，我就去當戰地記者，如果你受傷了，我來照顧你吧？”

想到這裏，他揉了揉眉心。

沈傾城和向科搬了設備回宿舍，路上，向科笑道：“沒想到傅少校竟然是你舅舅，傾城，你不知道，維和部隊剛剛組建的時候，很多西方的兵不服你小舅一個東方人管束，結果打了一架。”

“什麽時候？”沈傾城聽得心頭一緊。

“兩周前吧！”向科道：“不過那時候他直接把那些人打服了，後面出任務，更是利用狙擊和拆彈專長讓那些兵蛋子服服帖帖。”

兩周？那時候，他的傷口還沒好吧？沈傾城覺得心疼，道：“對了，我帶了些藥，回頭我們給他們送點兒來。”

當天下午，兩人在宿舍整理資料，因為戰局暫時穩定，所以說好明天白天去北城那邊采訪拍攝。

當晚，沈傾城抱着手機，将傅莳光的手機號背熟了，又将他的電話設到了快捷1鍵，這才裹着被子睡了過去。

她是半夜被外面的聲音吵醒的，剛剛睜開眼，一道爆炸聲便響起，隔着窗戶，也能看到外面的火光。

沈傾城吓得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起身，快速穿好衣服，正想着怎麽躲避，門就被人拍響了：“傾城！傾城！”

她打開門，向科已經背了設備，道：“反政府武裝突然發動空襲，對面教學樓被炸毀，我們的樓也不安全了，必須馬上撤退。”

沈傾城從向科那裏接過一個攝像機，道：“好，那我們邊走邊拍攝。”

二人下樓，外面已然都是哭聲、尖叫聲和飛機轟鳴聲。

在丢了兩枚炸彈後，敵方飛機已經離開，繼續往別的地方投擲炸彈，頓時，黑夜被火光點亮，仿佛靜夜裏燃放了煙花，絢爛卻致命。

學校這邊有老師有他國記者，不少記者已經開始直奔第一線，沈傾城二人在簡單的報道後，也驅車往北城趕去，那裏，才是今夜的主戰場。

因為經費限制，政府軍這邊也只有兩架飛機，此刻飛機已經起飛，正在對着敵軍那架飛機突圍。只是，北城之中，因為夜襲，好幾棟居民樓被炸毀，死傷情況不容樂觀。

沈傾城二人将車停在北城一棟剛被炸過的居民樓旁，此刻，路邊都是平民，有人只是輕傷，有人身上染血，哀嚎着發出痛苦的悲鳴。

夜空不斷被戰火點亮，整個城市都是落幕的氣息。

在簡單的連線陳述後，沈傾城馬上就跑到了受傷的人群中，此刻醫療兵還沒有到，她手裏也沒有藥，只能利用中醫穴位進行止血。

男人的手臂斷了一半，他們英語口音太重，特別是在這樣的恐慌當頭，沈傾城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只能安慰道：“別怕，我會救你們！”

鼻端都是濃烈的硝煙和血腥味道，在胃裏一陣陣翻滾，沈傾城用盡毅力不讓自己吐出來，擊中精神開始幫一個又一個的傷員止血包紮。

這些平民，都是走投無路，也沒有能力逃亡鄰國的，所以，即使知道随時爆發的戰争，他們還是留在了故土，卻成了現代武器下的犧牲品。

似乎發現沈傾城很會止血，于是，周圍受了傷的平民全都湧了過來。黑夜中，一雙雙格外明亮的雙眼，全都含淚，可憐巴巴地望着沈傾城。仿佛只要經過她的手，他們就能免于被死神帶走的命運。

沈傾城一連包紮了十多個傷員，原本有些冷，此刻則是額頭上都冒了汗。

她的手很酸，卻一刻也不停地忙碌着。

路邊，向科架着攝像機，默默地記錄着這一幕。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遠處的戰鬥還在繼續。不過，那架敵軍飛機似乎已經是強弩之末，此刻，它的尾翼已經冒起火光，開始在天空中翻滾，所過之處，劃過一道紅色的光尾。

沈傾城渾然不覺天空上的動靜，直到有人開始驚呼。

有人已經起身，想要奔逃，可是卻發現似乎根本不知道往哪裏逃，因為，飛機并非筆直下落，而是在打着圈，不知道它下一秒會掉在哪裏。

沈傾城這才擡眼，看到那架飛機仿佛斷了線的風筝，正拖着殘軀，向着他們所在的方向墜.落。

飛機掃過的面積很大，自由落體的速度極快，即使沈傾城想要躲閃，卻都已經來不及。

熱浪已然鋪面，不過瞬間，周圍的積雪便融化成了水，剛剛包紮好以為逃過一劫的平民發出絕望的聲音，已經放棄生的希望，閉上眼睛，做出生命最後的禱告。

世界仿佛倏然安靜，沈傾城正要閉上眼睛，就看到斜地裏猛地蹿出一輛皮卡，速度極快地正向着飛機的殘骸沖去。

時間仿佛掐得剛剛好，在飛機落下的瞬間，剛好砸在皮卡的車身上。由于慣性，皮卡帶着飛機依舊向着前方猛沖，只是速度減了很多。

機翼在地上拉出一道刺目的火花，最後，皮卡帶着飛機，從人群前方滑行了十多米停下，伴随着一道巨大的爆炸聲，車和飛機一起炸毀。

幾十人從死神的手裏得以生還，只是受了些輕傷。

有什麽東西落在頭盔上，沈傾城覺得腦袋砸得有些懵。耳朵有短暫的失聰，繼而聲音回歸，仿佛又回歸了對整個世界的感知。

在距離炸毀的皮卡有十米遠的地方，匍匐着一個身影，沈傾城在看到那道身影的時候，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已然飛一般沖了過去。

剛剛，她看到皮卡接住落下飛機的時候，裏面跳下了一個人影，雖然極快，可是，在她的視線裏，卻恍若播放着慢鏡頭。

她甚至能看到他落下時候翻滾的每一個動作，還有亮光裏，他肩上的兩杠一星。

是他。

本就不遠的距離，她沖了過去，緊緊抱住地上的那個身影，聲音帶着恐慌的尖銳：“小舅！小舅！”

她不知道他怎麽樣了，只覺得就算是飛機砸下來的那一刻，她都沒有此刻的害怕。

傅莳光緩緩掀開眼皮，他的後背有些疼，那是飛機殘骸落下砸在身上的滾燙。

他感覺身子被人抱緊，在嗆人的濃煙裏，他慢慢轉過身，借着旁邊的火光看她。

他還從沒見過沈傾城這麽髒過，臉上有好幾道黑色的印子，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明顯，唇.瓣有些發幹，鼻子紅通通的，眼睛卻出奇得明亮。

她尖聲叫着他，似乎怕他就那麽倒下去不應了。

他的心莫名振動了一下，掀開唇.瓣，聲音有些許沙啞：“嗯，我在。”

沈傾城鼻子一酸，眼淚頓時決堤。

她将自己的臉埋在傅莳光的懷裏，靠着他寬闊的胸膛，只覺得一切聲音靜了，只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格外有力地敲打着她的耳膜，她的心。

懷裏的身軀在輕顫着，格外嬌.小柔軟的模樣，傅莳光擡起的手頓了頓，終究還是将沈傾城抱緊。

許久，他開口：“好了，別哭了。”

沈傾城從他懷裏出來，聲音依舊是悶悶的，上下将他打量：“小舅，你有沒有受傷？”

他搖頭：“沒事。”後背有點疼，不過應該只是淤傷，沒有破皮。

他拉着她起來，見她抱着自己手臂不放，于是道：“害怕？怕的話，天亮了就回國。”

沈傾城一聽，連忙搖頭松開他：“我不是怕，我剛剛就是以為你受傷了……”

她說完，又道：“你剛剛救了好多人。”

他沒說什麽，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拿着槍，道：“戰局很不穩定，我得去那邊看看，你注意安全。”

沈傾城點頭：“小舅，你也是。”

她說着，回到剛才受傷的平民裏，開始繼續給衆人包紮。

傅莳光在穿入黑暗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街道邊。

依稀的燈火下，女孩正蹲在一群當地人中間，她彎着身子，手法熟練地替人止血、包紮傷口。

時不時，她開口同對方說話，估計是在安撫或者其他。

昏黃的光打在她的側臉上，輪廓在硝煙裏有些模糊，卻暈染出了女人的柔美。偏偏在這樣的柔美裏，又有着一種讓人心安定的堅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