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剛來的上尉

樓下，沈傾城站穩，擡頭看向扶住自己的男人。

他一身軍裝，因為軍裝頗新，肩膀上的徽章在雪地的反光下顯得格外醒目。她之前專門記了下肩章代表的軍銜，看出來這個男人應該是上尉。

她記得，中午食堂吃飯時候，有幾個上尉，不過都不是東方面孔。更何況，這個男人的長相絕對不是讓人沒有印象的。

他個子很高，膚色白淨，五官輪廓十分立體，有一點兒混血的味道。估計如果是混血，應該是四分之一混血。眼睛澄澈而深邃，帶着些許的琥珀色，唇若刀削，薄薄的，輕抿着，整個人顯得有些高冷禁欲。

沈傾城沖他笑了一下：“謝謝您！”說罷，也不在意對方不說話，便一個趟子跑去找向科了。

冷風刮在她的臉上，她的臉卻燙得厲害，腦海裏還在不斷回想着剛才傅莳光問她他哪裏不硬的樣子，整個人跑在雪地裏，就像一直穿着羽絨服的兔子。

厲席擇清冷的目光看向遠去的女孩，還沒收回，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低沉的男聲在他後面響起：“厲上尉？”

他轉過身，頓時看到了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傅莳光。只是，那時候傅莳光在表彰臺上，他自然不會見過他。

他行了軍禮：“傅少校，上尉厲席擇過來報道！”

傅莳光回了一個軍禮，這才開了口，直接進入正題：“好，準備一下設備，跟我去通訊基地。”

那邊，沈傾城找到了向科，兩人約好一會兒去居民區采訪。剛上樓準備設備，沈傾城就接到了臺裏的電話。

這次打電話過來的不是關姐，而是陳主任。他的語氣很是嘉許：傾城，外媒的新聞我們都看了，臺裏對你的表現很滿意，想不到你還是個醫學人才，好好幹，也要注意安全，學會保護自己。如果有什麽需要的，盡管提，我們臺裏只要能做到的，都會配合！”

沈傾城自然沒什麽要求，她先是謝謝臺裏對自己工作的肯定，然後也順便提了幸虧有向科帶自己，她才能這麽快地适應這邊的生活。

又寒暄了幾句，陳主任道：“最近臺裏要做幾期紀錄片，伊國又是現在全球關注的焦點，所以打算其中兩期，一期是關于戰争下的民衆；另一期是維和部隊的生活。你和向科最近就着手這方面的素材吧！”

沈傾城連忙應道：“好的，陳主任，我們一定順利完成任務！”

如今雖然戰鬥暫時停止，但是出行的時候，沈傾城還是穿了防彈衣、戴了頭盔。和向科一起到了居民區，真的踏入的那一刻，才感覺到了整個城市的悲傷。

大街上，已經有行人在走動，他們的背景是斷壁殘垣和廢墟上的積雪。可是，他們卻穿得很少，臉被凍得通紅，手腫着，布滿了凍瘡。

有的在用家裏的東西和其他人換取糧食，有的則是因為自己住的房屋已經垮塌，無處可去，于是空洞着眼神，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廢墟前，幾個孩子在一輛報廢車裏玩捉迷藏，他們的小臉揚着笑容，咯咯咯地笑着打鬧，是這座城市唯一的暖調。

向科架着攝像機對着他們拍攝，沈傾城走過去，将之前就準備好的糖果抓了一把捏在手裏，走過去，微笑地沖他們道：“有人會英語嗎？會的話，獎勵一顆糖。”

這邊的孩子來自很多個民族，也有戰地那邊逃過來的，親人都不在了，被當地好心人收養，其中一個小女孩還真會英語。她舉起手：“我會。”

沈傾城于是拿出一顆糖果，放在小女孩髒髒的手心，道：“那告訴姐姐，你們在玩什麽？”

小女孩已經剝開了躺，放在嘴裏，甜得她圓圓的大眼睛更加黑亮：“我們在玩抓壞人游戲。”

沈傾城又問：“那你們抓到壞人怎麽做？”

小女孩道：“告訴他們，不要再殺人了，他們答應了，然後就把他們放了。”

沈傾城一聽，鼻子不由酸了。小孩子的內心多純淨善良，可是卻還有那些嗜殺成性的成年人對弱小的他們開槍！

她頓了頓，道：“你們在這裏玩要注意安全，因為戰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發，別離家太遠，要學會躲起來保護自己。”

小女孩點頭，語氣很是自然地道：“姐姐，沒關系的，反正天天都會打仗，媽媽說，死了就好像睡着了一樣，我不怕的。”

一瞬間，沈傾城的眼睛紅了。她突然想到之前看過的報道裏的一句話，說最可怕的，不是戰争帶來的恐慌，而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已經習慣了、麻木了這種随時可能奪走自己生命的槍林彈雨。

沈傾城将手裏的糖都分給了孩子們，小孩子吃到了糖果都很開心，笑鬧着，在雪地裏玩得樂此不疲。

回到向科身邊，沈傾城道：“以前常聽人說和平寶貴，現在才真的深切感受到，如果沒有這些戰争，這些孩子應該能夠上學，和我們國家的孩子一樣，過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向科點頭：“是啊，我們雖然阻止不了戰争，但是卻能通過鏡頭，把這些殘酷的真相告訴全世界，通過國際的影響力，讓戰争早日結束，這就是我們戰地記者存在的意義。”

兩人又拍了一些照片，經過一個轉角的時候，看到好幾個人正在挖着什麽。

向科停下來，架上機位後，走過去問。幾個人都不懂英語，向科來這邊早，學會了一些簡單的當地語言。這麽一問才知道，空襲時候，這裏被炸毀，政府軍已經搜尋救援過，但是他們走後，下面又傳來求救聲。于是，大家一起要把下面的人救上來。

一聽是這樣，向科和沈傾城馬上也加入了救援隊。

于是，在衆人的一番努力下，終于看到了下面埋着的一個當地居民。

那是一個看起來還不到20歲的大男孩，他的臉上身上都是血污，唇瓣已經沒有血色。上來的時候，就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醫生！”男孩的父親急急道：“有沒有醫生，救救我的兒子！”他們家已經一分錢也沒有了，根本支付不了醫院的費用，但是他還是打算背着兒子去醫院試試，能不能先救人。

他一擡眼，就看到前方有一輛軍車，車上跳下來兩個好大的軍人，是維和部隊的軍裝，讓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而就在他要對着兩名軍人求助的時候，身旁有人驚呼：“阿加沒有心跳了！”

男人腿一軟，慢慢轉過身去。卻看到，剛才和他們一起搬石頭的一個年輕姑娘，此刻已經蹲在了自己兒子旁邊。

沈傾城搭了一下阿加的脈，眉頭不由皺了皺。她擡起頭，沖向科道：“告訴他，現在得馬上救，如果去醫院就來不及了！我要用針灸，希望他不要阻止！”

說罷，她已經掏出了随身帶的銀針。

那邊，男人一見沈傾城拿陣，頓時激動道：“你不能殺我的兒子！他還沒有死！”

向科連忙解釋，可是沒用，這邊的人只看到沈傾城手裏的針那麽長，似乎瞬間就能要了人的命。他十分激動，要不是被人拉住，就要充上來。

于是雙方陷入僵持，沈傾城的針也紮不下去，只能眼看着男孩的臉色越來越青白。

而就在這時，一道男聲響起：“我相信她的能力！”

沈傾城一擡頭，就看到了走來的傅莳光。他的身邊，還有今天她見到的那個上尉。

傅莳光指了指自己，用當地語對那個男人道：“我用我的生命保證，她的專業毋庸置疑！”

沈傾城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只看到男人在猶豫幾秒後，突然沖着她跪了下來，淚流滿面地祈求。

她聽不懂他的話，甚至也不知道傅莳光對他說了什麽讓他改變主意，她此刻的職責只有盡自己的全力挽救這個年輕的生命。

為了施針，她必須脫掉本就已經在搬石頭時候破了的手套，白皙的指尖在風雪中凍得有些紅，可她下手的動作卻又快又穩，銀針紮下去，露在外面的針尖反射着星芒般的光。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男人的眼淚在無聲地躺着，所有的眼睛都專注在沈傾城和阿加身上，祈禱着這些奇怪的針真的能夠從死神那裏将阿加的靈魂拉回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沈傾城一邊施針，一邊把脈，因為緊張，她的額頭都浮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汗珠彙聚起來，順着她髒了的臉淌下，臉上便多了一道印子。

可她卻渾然不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阿加身上，當感覺到男孩的心跳開始恢複，脈搏由弱變強的時候，她終于松了口氣：他有救了！

這時圍觀的衆人也看到男孩的膚色變紅，胸口起伏，重新恢複了呼吸，頓時歡呼。阿加的父親更是喜極而泣，想要感謝，但是卻手足無措。

沈傾城直起身子：“他救過來了，但是還是得送去醫院治療。”

男人臉上表情一頓，眼底凄楚，他真的沒有看病的錢。

這時，傅莳光過去，道：“我們送他過去。”

說罷，他讓人将阿加扶上車，他則是走到沈傾城面前，将用掌心捂了很久的手套遞給她，丢下一句：“戴着。”然後，也沒看她表情，便和厲席擇一起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