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惡靈

林楓的腦海裏浮現出第一天來到這裏的那個晚上所做的夢。眼前這個女人的模樣和夢裏的女子逐漸重合在一塊兒。同樣的動作，同樣的氣質，林楓一下子就想到了她的身份——莺燕！

只是面前的莺燕和夢裏有些不一樣。夢裏的莺燕穿着華麗的衣袍，鳳冠霞帔，除了她令人發怵的膚色，完全就是一個新婚婦人的模樣。而眼前的莺燕披頭散發，一道血淚的痕跡猶挂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她的唇上下張合，那毛骨悚然的唱戲聲就是從她嘴裏發出來的。

此刻她穿着一件紅得觸目的衣袍，甚至紅到略微透出黑色的死氣。就算在如此朦胧的狀态下，林楓也可以一眼看出，莺燕身上這件衣服遠遠比不上夢裏她穿的莺燕戲服。

林楓可以非常肯定，她在夢裏穿的那件衣服，和他在展區內看到的那件莺燕戲服是一模一樣的。而現在這件的材質讓林楓第一時間想到了一樣東西——囚服。

這是一件用鮮血染得殷紅的死囚服。

由于莺燕出現得太過突然，林楓和江漳均是一愣。但莺燕并沒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她顯然把目标鎖定在了兩人的身上，徑直沖了過來，電光火石之間來到他們的面前，左手高高舉起，她整個人的力氣似乎全部都集中這只手上，狠狠地從高處揮下來。

林楓看到莺燕的指尖沾滿了已經發黑的血液，整只手潰爛不堪，大片的皮膚已經和血肉連在一起，彌漫着一股腐爛的氣息。莺燕的身材并不像林楓根據戲服尺寸推測的那樣，惡靈莺燕足足有林楓兩個人那麽高。她長長的指甲将空氣劃破，直勾勾地瞄準林楓的頭撓了下來。

林楓終于反應過來，但是莺燕攻擊的速度遠超他的估計，他沒料到看起來像腐屍一樣的莺燕行為竟然如此的敏捷。他想往側邊躲開莺燕的攻擊，但是轉眼間莺燕的指甲就已經劃到他的喉部前面。

林楓并沒有感受到預期中那種皮膚和肌肉被劃破的疼痛。相反，他整個人被撲倒在地，在滿是碎石子的地面上滾了好幾圈。

他看着抱住自己的江漳，此時內心的震驚遠比看到莺燕的那一瞬間更甚。

為什麽？

這是林楓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問題。

江漳悶哼一聲，皺緊了眉頭。林楓還來不及關心江漳有沒有受傷，惡靈莺燕就已經再次逼近了他們。剛剛撲了個空的惡靈莺燕此時顯得非常的惱怒，她低低地發出一聲凄涼異常的哭喊聲，轉身再次朝他們的方向揮掌而下。

這次林楓沒有猶豫，他當機立斷支起江漳的身體，将他半個身子架在自己身上，撒開腿玩命地向前跑。

林楓朝着剛剛莺燕來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他驚異地發現，原本在皇城裏四處游蕩的孤魂野鬼此時看到他們并沒有湧上來。相反，鬼魂就像是看到了什麽讓他們極度害怕的東西，大聲尖叫呼喊，在哭泣聲中四處逃竄。

林楓居然覺得這些鬼魂跑……飄得比他們倆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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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害怕莺燕。”從剛剛開始一直沒有說話的江漳突然間開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聽到“莺燕”兩個字，林楓下意識往身後看了看，他發現身後的景色居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死氣沉沉的浴池竟然逐漸出現了生機，濃霧似乎變得沒有那麽陰厚，在緩緩散去的同時，林楓依稀看到了一個斷肢的鬼魂竟然重新出現的手臂，然後和身邊霧氣一同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居然覺得那個鬼魂最後還沖他點了個頭。

但他沒來得及細看，惡靈莺燕龐大的身影瞬間擋住了他的視線。林楓不敢再分心，立馬回頭，專心致志地逃跑。

惡靈莺燕依舊窮追不舍，而且她的移動速度似乎越來越快。林楓此時也不知道順着背脊留下來的是池水還是汗水，在冷風中他感到全身冰冷。

前方迷霧重重，後方惡靈追殺。林楓覺得他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局面。他顧不上思考具體要往什麽方向逃跑，只能是見到路就往裏頭鑽。

“左邊！”江漳突然喊到。

林楓立馬一個剎車，扶着江漳就往左邊跑。之後江漳時不時出聲，告訴林楓應該往哪個方向逃跑，林楓都一一根據他說的選擇逃跑路線。林楓感覺他們一直在某一個地方打轉，但是江漳無比短促而堅定語氣和身後近在咫尺的惡靈莺燕讓他無暇顧及這麽多，他發現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選擇了信任江漳。

林楓不知道他們又奔跑了多久，直到他實在是精疲力竭了，不得不停下來扶着膝蓋喘口氣，才認認真真辨認了一下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

他先是往身後看去，他發現原本快要追上他們的惡靈莺燕居然已經被他們甩開了一定的距離。林楓覺得自己産生了一種錯覺，他怎麽覺得惡靈莺燕的行動似乎并沒有以前那麽敏捷，甚至變得遲緩了。但是從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殺意和怨念無時無刻都在警告林楓他還沒到可以放松警惕的時候。

林楓轉回頭，他看到江漳站在他的旁邊，擡頭看向上方，接着說了一聲“果然”之類的話。林楓也擡起頭，朝着江漳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

他們面前竟然是一座非常宏偉大氣的宮殿。雖然現在已經只剩下殘垣斷壁，紅瓦碎裂，甚至從屋頂上砸下來，碎片到處都是，周圍的一切就像是被洗劫過一樣，到處都是蕭索破敗的景象。但是林楓可以想象，在朝代還沒有滅亡的時候，這裏一定是碧瓦朱檐、金碧輝煌的氣派之景。

他看到宮殿上方挂着一塊搖搖欲墜的破爛牌匾，上面用金色的顏料端端正正地寫着三個大字

——莺燕宮。

就在林楓觀察莺燕宮的同時，江漳擡腳，準備推門而入。林楓收回目光，卻發現江漳的動作戛然而止，擡起的腳懸在了半空中。

林楓偷偷又喘了兩口氣，熟練地從口袋裏把《六一三》拿了出來。

“（二）

612年夏，莺燕宮成。

芙蓉帳暖，良辰美景。

史冊有記，嘉誠皇自606年以來，予燕姬以椒房之寵，許金屋藏嬌之諾，日夜與其談笑歡宴，共赴雲雨之好。

于燕夫人晉封大典之上下召修桂殿蘭宮以配夫人之傾國容貌。

後有傳言，燕夫人素愛錦繡華服，蟒袍玉帶。萬裏之宮盡存王朝瑰袍麗衣。珠翠羅绮琳琅滿目。”

林楓并沒有理會前面那些讓他看得頭大的辭藻，他很快就抓到了重點——他發現這一局游戲的提示中最重要的應該就是“後有傳言”這四個字後面的內容。比如在鴛鴦池的時候，腰帶就是關鍵。

如果按照這樣的分析，那麽在莺燕宮這裏衣服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了。

于是林楓把這幾句話記了個大概，感覺差不多了，他最後擡頭看了一眼寫着莺燕宮的牌，随後就把書合上了。

“還愣着？怕莺燕追不上嗎？”在合上書的瞬間，林楓就聽見江漳在喊他。

他聽到江漳的話，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回頭看去，惡靈莺燕的身影果然再次慢慢出現在林楓的眼中。雖然此時她的速度已經不及之前那樣快，但是林楓還是連忙收了書追上了江漳。

在林楓跑進宮殿之後，江漳立刻用力地把宮門關上。一聲巨響之後，林楓和江漳知道他們算是暫時安全了一點，但這也只是暫時的，他們必須快點離開這裏。

江漳走到林楓的左側，他把整個宮殿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道：“這裏應該就是莺燕的寝宮了。”

這不是廢話嗎……

林楓剛想開口噎江漳一下，他的目光卻被江漳右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吸引了。傷口很深，由于汗水和池水的浸潤，邊緣處已經有些發白，內部卻隐隐發黑，整道傷口斜跨過江漳的手臂，鮮血把他一整節袖子都染紅了。這讓林楓猛然想起惡靈莺燕身上那件沾滿鮮血的衣服。

他很難想象，如果剛剛那一掌撓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他現在的墳頭草究竟有多高。

江漳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

江漳沒有得到林楓的回答。正在他準備親自去宮殿裏轉兩圈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手臂上傳來一股力道。他下意識地抽回手臂，但力的主人顯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江漳皺了皺眉，看向林楓。

“別動。”林楓并不理會江漳的眼神，他牢牢地抓住江漳的手，低聲喝了一句。江漳沒想到林楓也會有這樣嚴肅認真的語氣，他愣了一下，手臂的動作也跟着一頓。林楓抓住江漳愣神的空檔，快速地把纏在手臂上的腰帶解下來，展開，貼在江漳的傷口上，打了一個結，簡單地替他包紮了一下。

直到林楓替江漳包紮好，江漳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林楓滿意地看了看自己替江漳做的包紮，這才把江漳的手臂放開。他擡起頭，看到江漳正盯着被包紮的那個手臂出神。江漳的嘴抿成一條線，眉頭擰作一團，他低着頭，他看不清江漳具體的神情。

林楓以為江漳是因為疼，他正絞盡腦汁想說點什麽安慰江漳的時候，江漳突然開口：“這就是那條腰帶？”

林楓被江漳這個無厘頭的問題給問得愣了一下。他點了點頭。

江漳：“你就用那個女鬼的玩意兒來給我包紮？”

林楓：“……”敢情都這時候了你還挑！

江漳像是已經自動免疫了林楓對他的所有白眼攻擊，他自顧自向前繞着宮殿裏簡單地走了幾圈，把宮殿的整個布局以及擺設大致做了一個了解。

林楓見江漳跑去探查地形，壓根無視了他的鄙視，他也懶得再和他計較。氣壞了是他自己不值！于是林楓深呼吸着，告訴自己一定要心平氣和，犯不着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林楓選擇了留在門窗附近把守，時刻觀察惡靈莺燕的動向。他發現莺燕宮周圍似乎存在着什麽障礙，雖然不能直接阻止莺燕的追殺，但是卻能讓莺燕的行動速度受限。這回他可以很肯定，莺燕的速度絕對比一開始要慢了不少。

這對剛剛經歷了生死角逐的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足夠他們喘口氣去尋找莺燕戲服的其他部分了。

“我覺得，這個宮殿裏應該也有我們要找的東西。”江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一圈回來了。

林楓嗯了一聲，接着江漳的話把自己認為“要在莺燕宮裏找出莺燕戲服的另一部分”的推測告訴江漳。江漳聽了之後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他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林楓的說法。

“不過，”江漳走到宮殿內其中一個房間的門旁邊。他伸手，推開了隔着房間和大廳的木門，“我們好像遇到了一點麻煩。”